第40章

秦沐辰死了——

沒有任何傷口, 沒有留下一句話，就這麽近乎荒唐地被花朵掩埋了。

暴風雨一直沒有停歇，烏雲遮蔽了朝陽，新的一天理所當然地到來了, 帶着鮮明的冷漠, 全然不給他們任何哀悼的時間。

雲諾仰頭坐在雨裏，眼前是剛剛受挫的基地, 百餘人死在了這次騷亂裏，人的屍體和喪屍的屍體混雜在一起, 被一批一批地清理出去。

沒有人敢去和雲諾說話，但是他們偶爾忍不住飄到雲諾身上的目光, 仿佛在說着同一件事。

這一切都是因為你。

無數的人板着一張張看不見面孔的臉, 質問她。

為什麽沒有早點殺死傅堯？為什麽給他機會回到這裏？

明明曾經你有無數機會殺死他, 明明只要你殺死了他，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就是因為你的優柔寡斷, 因為你堅持的那些見鬼的軟弱, 才會有那麽多人死在這裏！

這一切都是因為你……

雲諾麻木地眨着眼睛, 雨水砸得雙眼生疼。

然後她在一片模糊裏看到了秦沐辰。

秦沐辰的手裏托着一朵紅色的花，面孔青白死寂。

他溫柔卻森冷地說：“小諾，你的無能終于害死了我。”

那一瞬間, 雲諾終于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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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問自己，到底為什麽沒有殺死傅堯？

因為白微羽的存在而鎖緊的心門好像突然被砍出了一條縫隙，裏面漫出枝枝蔓蔓蛇一樣的涎着毒液的臉，有一個瞬間她幾乎又回到了端陽的幻境裏, 那些聲音嬌嬌嬈嬈，帶着誘惑問她。

你有什麽特別的？

你憑什麽不殺人？

你仗着自己異能的強大，自以為可以雙手幹淨地解決所有事情……

你太自負，太傲慢，你贏不了人心險惡，你現在後悔了……

那些聲音尖銳地嘲笑她：人類和喪屍，一把火燒下去，不過是一樣的灰燼，沒什麽不同，你也只不過是一個懦弱的僞善者。

砸在臉上的雨幕突然消失了，雲諾的目光緩緩聚焦，仰頭看着面前彎下腰的女孩。

白微羽将一把傘撐在她的頭頂，如同一個溫柔的保護罩，在大雨滂沱之中将她納入羽翼之中。

她的聲音很低，像是害怕驚擾了什麽：“姐姐，一直淋雨是會生病的。”

雲諾看着她的眼睛，意識到她忘記了什麽。

例如，忘記了回到別墅，按照她曾經承諾的那樣将她喜歡的女孩從漆黑的地下室帶出來。

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在看到那片花之後，一時間什麽也想不起來。

白微羽垂手碰了碰雲諾蓋在大腿上的雙手。

是涼的。

雲諾的手，第一次這麽冰涼。

雲諾的喉嚨上下動了動，發出幾不可聞的沙啞聲音，不知道是在對着白微羽說，還是在對着那些糾纏着她掙脫不了的幻影說。

雲諾說：“對不起。”

這個表面對什麽都不太在乎，但骨子裏卻很驕傲的女孩，第一次低下了她的頭顱。

白微羽的心髒像是被什麽很輕地紮了一下，泛開一層綿綿密密的疼痛，并不是什麽無法抑制的劇痛，但是存在感鮮明，仿佛綿綿無絕。

下一刻，雲諾擡起手，甩開了白微羽手裏的傘。

傘在大風中被吹向了很遠的地方，白微羽在一瞬間被傾盆大雨淋透了，如同瓷器一般精致至極的面孔泛着冷白的色澤，她的長發在大風中濕漉漉地卷起，一眼看去仿佛燕尾蝶飛翔時的蝶翼。

白微羽輕柔地垂着眼睛，伸手撩起雲諾貼在臉頰的頭發。

雲諾的嘴唇沒有任何血色，水珠不停地順着臉頰滾落，她木然地看着自己的雙手，仿佛一具壞掉的人偶。

白微羽很輕地偏過頭，閉眼親吻了她的額角。

電光劃過天際，随後是雷鳴。

巨大的雷聲中，白微羽抵着雲諾的額頭，溫柔地說道：“你沒有來接我，我可以自己走出來，哪怕你不要我了，我也會走到你的面前。”

雲諾緩慢地擡起眼睛，注視着白微羽近在咫尺的面孔。

白微羽寬容地看着她，說：“姐姐，你在端陽讓我把命給你，我答應了，我很弱小，弱小得在末世根本無法獨自生存，沒有你的保護，我甚至無法勸服自己恐懼死亡，因為我根本不相信自己能活下去。”

雲諾麻木而茫然地眨了一下眼睛。

白微羽的目光裏有種她看不懂的哀傷和悲憫，那些情緒被溫柔掩蓋着，融化成了一片深不見底的海，看過去，似乎只能見到自己的倒影。

她說：“所以你可以更加依賴我一點。”

雲諾的眼睛幾乎在一瞬間湧出了止不住的眼淚。

白微羽輕輕跪了下去，執起雲諾的雙手，将自己的臉貼在那冰涼的掌心。

“我們會在一起，不僅僅是因為喜歡，我喜歡着你，并且依賴着你而存活，所以我離不開你，我會永遠在你身邊，永遠，不會背叛你。”

白微羽擡起手，用手背撫過雲諾的臉頰，從眼角緩慢滑到柔軟的唇畔。

“所以依賴我一點吧，你可以對我發洩所有的情緒，可以讓我為你做任何事情，而我絕對不會離開你。”

白微羽沒有看雲諾，輕輕地說着這樣的話，她并不是不知道秦沐辰的死亡會對雲諾帶來多大的痛苦，但同時，她也為這種她心知肚明的痛苦而感到茫然，也為自己這一刻的悲傷而感到諷刺。

在很遙遠以前的過去，人們總是覺得亡者在漫長的輪回之後，靈魂将會被引導回這片土地，後來，科學漸漸發展之後，人們漸漸相信死亡只是身體的衰亡，這個世界上不存在靈魂，也不存在神明。

因此，死亡變成了最讓人類恐懼和哀恸的存在，因為那代表着永恒的消失。

白微羽能夠理解亡者的恐懼，生者的哀恸，但她永遠無法感同身受。

她明白，自己此時的悲憫和雲諾的痛苦，是截然不同的。

雲諾所痛苦的是無能為力的死亡。

而她悲憫的，是這些承載着痛苦，卻依舊拼盡全力茍延殘喘的生存。

雲諾的手指終于動了動，很輕地蜷縮起來，勾住了白微羽的手。

她說：“我應該殺死傅堯的。”

白微羽仰起頭，雲諾的脊背慢慢佝偻，她無力地将自己的額頭靠在白微羽的肩窩裏，雨水順着發絲冰冷地流進衣領。

雲諾：“秦沐辰勸過我很多次，還有別人，很多人都勸過我去殺人，是我太自負了。如果我早點殺了傅堯，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白微羽側過頭，輕輕蹭了蹭雲諾的頭發。

“拒接殺人從來沒有任何錯誤。”白微羽垂眸看着雲諾，嘆了口氣，輕聲道，“姐姐，雖然你有很強大的異能，但是你才二十一歲，還是一個有資格撒嬌的年紀。”

“如果殺人這件事情會讓你那麽痛苦，那麽逃走也是沒有關系的。”

陽光終于從厚重的烏雲後破開了一條可憐的縫隙，拼了命地想要把光照下來，這一場連綿的大雨終究會被陽光驅散，潮濕的牆角在太陽照過之後，将會彌漫開深綠的青苔，任何生命都在抓着一點機會想要生存，想要繁殖，想要阻止自己的滅亡。

白微羽輕輕撫着雲諾長長了一些的頭發，并不意外地聽見了雲諾壓抑的哭聲。

雲諾帶着哭腔，聲音輕而絕望：“我會保護你，小魚，我不會讓你出任何事。”

白微羽沒有說話，她在這低微的哭訴中有些難過地想：“我怎麽能把她逼成這個樣子呢？”

她的姐姐，本質上是一個固執又軟弱的人，那顆心包裹着堅硬的外殼，裏面卻是沒有任何保護的嫩肉，看上去冷漠無情，其實一砸，就碎了。

碎片會劃傷嫩肉，湧出大片大片的心血。

**

鐘年年趕走了所有人，親自為秦沐辰做了屍檢。

沒有結果。

秦沐辰的屍體上沒有任何傷痕，他的神色也沒有任何痛苦，誰都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麽死的。

她被喪屍咬了，她清楚地記得自己已經開始喪屍化，并且憑借産生一定變異後的身體殺死了變異種，她醒來的時候，那具變異種的屍體還躺在不遠的地方。

但是她卻活着，身上所有的傷口都消失了，而秦沐辰無聲無息地死了。

排除了所有的可能之後，最後似乎只剩下了一種真相。

異能的代價。

秦沐辰覺醒了異能，那個異能救了她，而異能的代價是死亡。

鐘年年的神色幾乎木然了，很久之後，才拖着腳步，緩慢地向雲諾說了她屍檢的結果。

秦沐辰提拔的心腹下屬叫做何家華，他暫時接下了秦沐辰的所有工作，又抽出人手去檢查了那間密室，疲憊地想雲諾和幾個雲諾一方的基地高層報告結果。

密室裏有一扇特殊的門，用一個簡易的機關和炸/彈的引/爆裝置相連，引/爆裝置一旦被拆除就會啓動機關，使得暗門打開，變異種被放出來。

除了這裏之外，其他六個地方的炸/彈都被順利拆除，沒有出現任何問題，說明只有這一個地方藏有變異種，很難說是針對誰，而他們的行動任務是秦沐辰随機分配的。

仿佛只能說，是他運氣不好，中了這個七分之一的簽。

白微羽坐在雲諾身邊，捧着一杯熱水慢慢喝着，雲諾的情緒已經和緩了一些，她沉默許久，開口的聲音很沙啞。

“花調查出來了嗎？”

何家華說：“查出來了，那種花叫做耧鬥花，是毛茛科耧鬥菜屬植物，通常作為盆栽和庭院用花，下分了很多品種，秦哥身上的這種……”

他頓了頓，緩緩說道：“又被稱為，知更鳥。”

一時間在場的人都想到了那首詭異的童謠。

誰殺死了知更鳥？

何家華繼續道：“我還查了這種花的象征含義，它的花語，是勝利的誓言。”

充滿諷刺。

鐘年年在一瞬間想到了在拆除炸彈的時候，秦沐辰笑着對她說，人類一定會贏。

她咬牙切齒地說：“這不是什麽意外，這是一場針對秦沐辰的謀殺，有人算清了接下來的每一步，把他謀殺在了那裏。”

她斬釘截鐵地這麽說着，但心裏依舊有幾分迷茫，這種事情真的有可能做到嗎？

秦沐辰的行為是完全出自他自己的意願的，他會去哪一個爆/炸點拆除炸/彈也是完全随機的，甚至他有可能不親自去，只是交給下屬。

更何況如果秦沐辰沒有在最後覺醒異能，死去的就是她。

太多意外了，根本不可能全部算到。

“或者還有一種可能，現在産生的一切是謀殺和意外相結合的結果。”何家華說，“想要殺死秦哥的兇手和布置炸/彈的并不是同一個人，布置炸/彈的可以基本肯定是傅堯，他的目的應該只是擾亂基地，秦哥會遇上變異種，甚至覺醒異能都只是意外，而兇手則利用了這個意外。”

“秦哥身上的花，說明兇手最後肯定是去了現場的，他可能是想要自己殺死秦哥，但是一連串的意外已經發生，所以他沒有實行他計劃的謀殺，只是按照原本的計劃為秦哥鋪上鮮花。”

這樣的解釋似乎是最合理的，也是最有可能的。

而且，有一點已經很明顯了。

那個想要殺死秦沐辰的人，和在M基地殺死了李乘月的，是同一個人。

李乘月屋中的紫陽花，端陽小醜手中的康乃馨，如今，秦沐辰身上的知更鳥。

小醜口中，那個喜愛着美麗和美好的，王。

仿佛一個荒誕不羁的暗黑/童話。

漫長的一段沉默之後，何家華開口道：“首領，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雲諾看向他。

何家華：“我按照首領的命令将秦哥的死訊傳到了中央基地秦家，秦家不久前聯系我，說要帶走秦哥的骨灰安葬。”

鐘年年的目光劇烈地顫抖了一下，但她什麽都說不出來，只能痛苦地盯着雲諾，眼睛裏寫滿了拒絕。

何家華：“秦家說，他們将會派來一個很重要的人親自接回秦哥的骨灰，希望我們基地能做好接應和保護的工作，不要出現任何閃失。”

雲諾微微蹙眉，問：“誰？”

何家華：“秦家二小姐，秦詩妤。”

雲諾的嘴唇劇烈地顫抖了一下，一瞬間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秦家二小姐秦詩妤，秦沐辰唯一的妹妹，五年前實驗的參與者之一，因為其在實驗中意外雙目失明，實驗緊急叫停。

末世以來一直生活在中央基地最中心的安全地帶，中央基地恨不得拿個玻璃罩子罩起來，以防止其受到任何傷害的，預言者。

作者有話要說：秦哥哥再見，歡迎秦妹妹，預言家上線

另外，小天使們可以開動腦洞，猜一猜，到底是誰殺死了知更鳥

感謝在2020-02-23 01:14:07~2020-02-24 14:10:5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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