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雪下了半夜, 終于在天邊剛剛亮起的時候停了,天色灰暗地壓下來,厚重的雲層下有二三飛鳥,啼鳴着往遠處飛去。
L基地度過了平靜的一夜, 沒有人知道這一夜發生了什麽, 清晨的街道上只有稀稀落落的人,守着大門的幾個男人端着槍打了個哈欠, 揉揉因為一夜沒有合眼而泛紅的眼睛,等着交班。
雲諾回到基地的時候, 因為這樣悄無聲息的平靜而感到震悚,一時間她甚至想要覺得, 在實驗室看到的一切都是一場荒誕的夢, 只要她回到別墅, 白微羽還是同從前那樣,微笑着叫她一聲“姐姐”。
但是她清晰地明白, 這不可能。
鐘年年一雙眼睛都徹底哭腫了, 她默不作聲地跟在雲諾身後, 腦子裏只有一個想法來來回回地盤旋着。
是白微羽。
害死秦沐辰的人,是白微羽。
白微羽為他鋪上了鮮紅的花,白微羽是個怪物, 白微羽造成了今天的這一切。
那個溫柔的,纖細的,善解人意的,在她為自己的感情挫折傷心的時候坐在她身邊替她擦眼淚的, 白微羽。
從停機坪去往別墅的一路上,一行人誰都沒有說話。
別墅外非常安靜,沒有任何異常,只是雲諾留下的守衛不見了。雲諾心中一悸,第一個冒出來的想法仍然是“白微羽可能有危險”,但是這個想法下一秒就成了一個笑話,白微羽不可能有危險,她用一張溫柔無害的臉騙了他們所有人,讓他們以為她是真的柔弱無能。
雲諾推開別墅的門。
血腥氣一下子沖了出來,将雲諾的神情刷成一片慘白。
滿地的血,甚至看不出是從哪裏流出來的,血跡已經幹了,泛着肮髒的深紅色,順着那片鮮紅往前看過去,是一雙赤/裸的,踩在血泊裏的腳,灰紫的裙擺蓋住纖細的腳踝,再往上,是輕輕搭在膝蓋上的手。
白微羽坐在一張椅子上,正正面對着別墅玄關,灰紫的長裙,精心編織的頭發,精致至極的面孔,她對着進入屋子的人微笑,并不是那種不及眼底皮笑肉不笑的笑,她的笑容是從心底裏漫出來的溫柔的表象,正像鳥天生就懂得如何飛翔。
白微笑道:“姐姐,你回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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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諾的呼吸變得很輕。
她還在對她微笑着,沒有離開,沒有逃跑,就像曾經每一次她從外面歸來時一樣。
雲諾把聲音放輕:“對,我回來了。”
她艱澀地望着白微羽:“這是怎麽回事?”
“這是秦家的人,想來帶走秦詩妤的。”白微羽誠實道,“但是秦詩妤不想被抓走,所以我幫幫她,畢竟姐姐覺得自己對她是有幾分虧欠的。”
她和緩地微笑道:“這樣,我救了她一次,姐姐就不欠她了。”
鐘年年一下子急了:“秦詩妤呢?”
白微羽微笑:“在樓上的客房,大概還沒起吧。”
她輕飄飄地看向鐘年年:“年年姐,你要去看看她嗎?”
鐘年年有些擔憂地往二樓看了一眼,但終究沒有上去,她咬着牙,慢慢問出了已經在自己心裏糾結思考了一路的問題:“小……白微羽,秦沐辰的死跟你有沒有關系?”
“秦沐辰嗎……”白微羽輕輕用手指托着自己的下巴,說道,“大約是有關系的。”
鐘年年目眦欲裂,她猛地沖過去掐着白微羽的脖子把她摔在地上,另一只手抽出手/槍頂住她的額頭,速度快到雲諾都來不及抓住。
她顫抖地嘶吼道:“為什麽要害死他?他有哪裏對不起你?我們有哪裏對不起你?我們一直這麽相信你,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們?”
雲諾在鐘年年凄厲的聲音裏慢慢縮回了伸出去的手,她閉了閉眼睛,知道自己無法逃避。
白微羽仰面倒在血跡裏,寬容地看着壓在她身上,掐着她的脖子,用槍抵着她的鐘年年。
她輕聲說:“年年姐,你是真的很喜歡他啊。”
鐘年年本就瀕臨崩潰的情緒在這句話裏徹底碎成了瘋狂。
白微羽嘆息着擡起手,掌心冰冷,握住鐘年年手中的槍。
“我并不否認我殺了他,也不會嘲弄你的悲傷。”白微羽說,“你們之前的猜測其實基本對了,那時候你快要死了,我讓人告訴秦沐辰,我可以讓他覺醒異能,但我并不知道他會擁有的異能是什麽,我并沒有逼迫他選擇,但是他正好覺醒了這樣的異能,并且決定救你。”
鐘年年手裏的槍劇烈地顫抖起來,白微羽握住她的手,止住了那顫抖。
她溫柔地說:“年年姐,一命換一命,是他換了你的命,不是我逼他換了你的命。”
“你閉嘴!”鐘年年尖銳地叫起來,手指死死扣着扳機,卻終究扣不下去。
她這麽看着白微羽,她們一起生活了那麽長時間,離開L基地的時候白微羽還把他們送上了飛機。
她下不去手。
鐘年年只能色厲內荏沖她咆哮:“都是你的錯!他會死,那麽多人會死都是你的錯!你把末世帶到了這個世界上!本來大家好好的,所有人都好好的!但是你把世界變成了這個樣子!你是個罪人你知道嗎!你活該千刀萬剮!”
白微羽笑容不改,她的臉上都是鐘年年落下的眼淚。
她說:“啊,我知道啊。”
鐘年年幾乎想要把她撕成碎片。
“夠了。”雲諾深吸一口氣,想要走過去拉開鐘年年,她有很多想要問白微羽的。
雲諾并不冷靜,她知道自己的聲音在發抖,她的手她的腳全都沉浸在一種止不住的戰栗中。
她終于回憶起了過去的所有事情。
她曾經答應會保護她,她以為是在幾個月前,在端陽。
但原來她第一次說要保護她,早在十年前,那個她們兩個都失去了一切的晚上。
她得問問她,很多問題,她得從她這裏得到答複才行。
所以白微羽還不能死。
雖然白微羽害死了那麽多人,一雙手沾滿了血,不管她為什麽這麽做,有什麽樣的苦衷,她都是不能得到原諒的,她于人類而言是敵人,是罪人,任何一個人都沒有資格代表全人類原諒她。
但是她有可能是結束末世的關鍵不是嗎?
所以她還不能死不是嗎?
不管怎麽樣,至少白微羽不能現在就死,否則好不容易抓住的線索就又斷了,不能讓鐘年年在沖動之下殺掉她。
雲諾混亂地想着,同時清醒地明白,她給自己拼命找着借口的樣子真的醜惡至極。
突如其來的一聲槍響。
雲諾的瞳孔緊縮。
鐘年年自己都愣住了,她呆呆地看着眼前冒着煙的槍口,白微羽的手指抵着她的手指,在她一片混亂幾乎耳鳴的時候,靜靜地扣下了扳機。
鐘年年猛地站起來,她慌亂地想要扔掉手裏的槍,但這把槍是秦沐辰的遺物,她又惶急地把手/槍抱在懷裏,後退的時候絆到了自己的腿,跌坐在緩緩流淌的鮮血裏。
一顆子彈洞穿了白微羽的頭部,在她身下淌出大片大片,紅得詭異的鮮血,染紅了她的長發和灰紫的長裙。
鐘年年惶恐地看向雲諾,抖着聲音說:“我沒……我沒有要殺……我真的……”
雲諾似乎覺得自己周身的空氣一下子被抽幹了,聲音失去了傳遞的介質,無論是說,還是聽,都成了難以做到的事情,乃至呼吸都變得困難,胸口的尾戒越發滾燙,胸腔裏的空氣似乎漸漸成了固體,殘忍地刺穿了肺泡,鮮血倒灌進去,想要從眼鼻口耳一起嗆出來。
有那麽一個瞬間,雲諾甚至以為自己會死。
白微羽的裙擺漂亮地鋪展着,散落的長發像是蝴蝶的雙翼,讓雲諾想起自己曾經教這個女孩玩蝴蝶/刀的場景,她的小魚是個真正的天才,過目不忘,什麽都能做得很好。
她突然想起,似乎剛認識不久的時候,白微羽曾經問過她,會不會用蝴蝶/刀。
還有第一次見面的時候,白微羽說,她跟他們走,是因為雲諾是個不會殺人的人。
她是記得她的嗎?
那為什麽什麽都不告訴她?
雲諾在耳邊的嗡鳴裏麻木地感覺到有人在扯她的手臂,她被這股力道拉得轉過頭,看見雲穆皺着眉頭沖她大喊大叫,還有許瑟張靖驚慌的神情。
很長一段時間之後,嗡鳴聲才漸漸消失,她聽到了雲穆的聲音,還有屋外,無數人交織在一起的,可怕慘烈的尖叫聲。
“喪屍潮!”
“喪屍潮來了!”
雲諾的臉色刷白,她逼着自己不再去看白微羽的屍體,嘴張了幾次,才終于發出一點聲音。
“得去處理喪屍潮。”
L基地裏有數萬人,聽外面的動靜,喪屍已經沖破了大門。
“得去……”
“它們不會咬人。”
溫柔的,熟悉的聲音。
“至少現在,我并不想你失去你付出了心血的基地。”
屋中的幾個人都僵住了,雲諾收緊手指,指甲在掌心掐出血絲。
那一槍擊穿了頭部,哪怕是喪屍也該死徹底了。
可是白微羽就這麽慢慢站了起來,她的臉上淌滿鮮血,但她笑得那麽溫柔,她輕柔地擡起手,将一縷發絲別在耳後,耳骨上似乎有一點銀光微微一閃。
但是雲諾沒有看到,她死死盯着白微羽的眼睛,那裏沒有一絲痛楚,只有一片漆黑的,如同深潭一般近乎哀傷的死寂和平和。
她彎着眼睛,卻仿佛下一刻就能流出眼淚。
白微羽說:“人類大概永遠都不能明白,神明給予了你們怎樣美好的恩賜。”
作者有話要說:喂魚口中的恩賜,就是指死亡。
這也是為什麽天國對她們來說是he,喂魚的生死觀跟大多數人真的不一樣,在她看來死亡是這世界上唯一的淨土,但是是她這個罪人永遠到達不了的地方
anyway,我愛喂魚,她永遠是我心口的朱砂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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