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L基地, 別墅。
花盆破碎的聲音撕破寂靜,片刻之後,一聲慘叫讓二樓房間裏的女人渾身一抖,壓低聲音問道:“秦小姐……下面好像出事了。”
秦詩妤坐在床邊, 靜靜地轉過頭, 她的臉上沒有任何情緒,清冷寡淡, 在聽到那聲慘叫時也沒有任何的波瀾。
她只是輕輕松開了絞緊的手指,将雙手乖乖地平攤在膝蓋上, 緩聲道:“不用去管。”
樓下已經沒有了任何聲音,可怕的, 甚至連呼吸都變得輕緩起來的寂靜籠罩着這裏。
秦詩妤觸碰着蒙住眼睛的白布, 傾身側躺在柔軟的床鋪上。
“我們只要呆在這裏就好。”她說, “別的,什麽都不要多做。”
別墅一樓, 靠近南邊的落地窗, 白微羽蹲下身, 用沾血的手從滿地的泥土和碎瓷片中捧起一顆蘿蔔。
小小的蘿蔔長得飽滿,綠葉也甚是蒼翠,原本點綴在花盆裏時異常可愛。
可是花盆碎了, 花架倒了,她期待了很久的東西就這樣琳琅了滿地。
白微羽可惜地用臉頰貼了貼白嫩的蘿蔔,轉頭安撫地撫摸小諾的脊背,小諾受了驚吓, 渾身發抖地盯着不遠處。
那裏是幾滴新鮮的血,這些血原本屬于一個精于暗殺的異能者,但現在它的主人把它可憐兮兮地扔在了這裏。
白微羽輕聲說:“你的異能是極限的加速和增加靈活性,哦,還有一定程度地隐匿自己的氣息,對嗎?聽上去很普通,不過很實用。”
沒有人回答她,一片寂靜裏,只有小諾粗重的喘氣聲。
白微羽彎着眼睛笑起來,聲音溫柔:“不出來嗎?還是你想帶着傷玩捉迷藏?”
她站起來,目光漫無目的地掃過屋內:“或者,你想逃出去?可是你逃不掉的,外面有更可怕的敵人,而這裏只有我……我其實很不擅長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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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話音落下的瞬間,突然感覺到一絲幾乎不存在的風帶起她的發絲,發絲撫過耳廓,些微的柔軟的觸感。
襲擊者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到了她的身後,他不敢再輕敵,直接将異能發揮到了極致,整個人如同一抹虛無的幻影,轉瞬之間就要劈下白微羽的頭顱。
白微羽很輕地眨了下眼睛,似乎發出了一聲嘆息。
襲擊者的動作突然一頓,身體沉重起來,他露出極度痛苦的神情,像是一口血嗆到了喉口。
他的異能消失了!
白微羽靜靜地擡起手。
她的動作算不上有多快,也并沒有什麽駭人的氣勢,她像是拂去衣襟上的一粒塵埃一般,自然而溫和地刀鋒貼上自己脖頸的瞬間,削下了襲擊者的手。
溫熱的血濺在她的臉上,她的手中閃着銀色的刀光,翩然若一只蝴蝶。
她聽着男人的慘叫,微笑着說:“所以我不大喜歡異能強大的人,哦,不過我姐姐是個例外。”
襲擊者捂着手臂的斷口,失去異能的男人驚恐想要撤退,但卻一時适應不了沉重的身體,一腳踩在自己的斷臂上踉跄跌倒。
他恐懼地擡起頭,眼前的女孩溫柔無害得仿佛溫室裏澆灌出的花,但臉上的血跡襯得那份溫柔近乎鬼魅。
女孩的手裏虛虛握着一把小巧的蝴蝶/刀,刀刃劃過空氣帶起細細的風聲。
她含笑說:“我見過很多你這樣的異能者,一開始的時候氣勢洶洶,但是一旦他們發現不管怎麽拼命,都沒辦法使用異能的時候,立刻就開始瑟瑟發抖了,即使在他們面前的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
襲擊者死死咬緊牙。
白微羽彎下腰,左手勾起一絲頭發打了個圈,她手中的刀刃輕輕貼在襲擊者的臉頰,她看着襲擊者的目光仿佛在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帶着別人難以理解的寬容,她嘆息道:“人類是很脆弱的。”
“你的運氣很不好,我願意原諒人類對我所有的冒犯,但是今天……我會在今晚失去好不容易才握在掌心的珍寶,這種時候,心情不好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
實驗室。
雲諾艱難地伸出手,卻又在将要觸碰到那個女孩的瞬間收了回來,垂在胸口的尾戒幾乎像是在發燙一般,想要将她灼燒幹淨。
她沒有辦法回答鐘年年的問題,卻清晰得感受到了。
這就是白微羽。
雲諾後退了半步,目光落在左側那股編起的小辮上,這是她的小魚慣用的編發,她喜歡在編好之後将發尾打成一個圈,這樣散開披發時發尾會有很漂亮的弧度。
雲諾從地上撿起一朵鈴蘭。
純白的鈴蘭,花朵嬌嫩,似乎輕輕一捏就會碎成指尖的一抹餘香。
就好像李乘月屋中的紫陽花,秦沐辰身上的知更鳥。
雲諾空蕩蕩地盯着眼前的屍體,用嘶啞得不成樣子的嗓音說:“還有什麽線索嗎?”
“我修複了一部分監控視頻。”雲穆說,他不知道眼前這具屍體是什麽,但看着雲諾的神情,還是暫時放下了跟她針鋒相對,老老實實地說,“不過畫面被破壞得比較厲害,現在只有音頻還算清晰。”
雲諾跟個木偶人一樣麻木地點頭:“去看看。”
沒有人敢反駁她。
那段唯一被修複的視頻是對準那個房間的,一開始只有一片雪花屏和刺耳的噪音,一個有些失真的聲音從噪音中斷斷續續地傳出來。
雲諾的身體緊繃,幾乎無法呼吸。
“你聽懂了我的意思嗎?”那聲音因為音頻的破壞顯得有幾分尖銳,但依然能感受到說話者溫柔的語調,“其實從前我并不會解釋這麽多,不過這一次,大概是心血來潮吧,我想要聽一聽你的想法。”
那聲音含着笑,溫柔道:“我們兩個之間,你比較希望誰死在這裏?”
長久的沉默之後,那個聲音又問:“或者如果生死的問題讓你難以抉擇,我可以換一個問法……我們兩個之間,你比較希望誰能夠解脫?”
又是一陣沉默,然後雲諾聽到了哭聲。
那哭聲是隐忍的,帶着難以抑制的悲傷,一個和之前的聲音一模一樣的聲音哽咽着,輕聲說道:“對不起。”
“為什麽道歉?”
“對不起。”那聲音哭着說,“對不起。”
含笑的聲音似乎已經懂得了對方的答案,柔聲說道:“好,你閉上眼睛,不會有任何痛苦,只是一瞬間的事情,不用害怕。”
哭泣的聲音還在道歉,那一聲聲對不起裏似乎有着細微的顫抖。
含笑的聲音嘆息着問:“還是覺得怕嗎?”
哭泣的聲音沒有回答。
“你知道嗎?能這樣看看你,能這樣跟你說話,其實我很高興,我現在覺得慶幸,還好這一次我沒有直接殺死你。”
含笑的聲音安撫地,甚至帶着幾分欣慰地說:“原來這個時候的我還在恐懼着死亡,真的是太好了。”
雜音突然重起來,掩蓋了所有的人聲,雪花屏極速地跳動着,雲穆皺着眉快速輸入一串串代碼,很長時間之後,電腦才發出一聲重重的“咚”聲,随即畫面一跳,清晰起來。
畫面裏是剛才的那間屋子,滿床的毛絨玩具,有幾只落在了地上。
畫面裏,白微羽半跪在床邊,她的面孔很清晰,她的神情有些怔然,一絲笑意還挂在嘴角,卻漫不進眼睛裏。她的懷裏抱着一個女孩,女孩低頭靠着白微羽的肩骨,長發傾瀉而下遮住面容。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怔怔地低頭抱緊了懷中的女孩。
她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到讓人難過。
她說:“願你能以純白的靈魂去往無罪的淨土。”
她慢慢将女孩挪到床上,換上漂亮的裙子,精心編織她的長發,将地上的毛絨玩具撿起來,一只一只擺放在女孩的身側,讓那個單薄的女孩仿佛被簇擁着一般,不會那麽孤獨。
做完這些後,她站起來,輕輕伸出雙手。
潔白的花從她的掌心撲朔朔地落下,落在女孩的發間。
她溫柔地,禱告一般地開口,虔誠如同一個信徒。
“而今你已心曠神怡地在茂盛的樹蔭之下憩息,
鼓起翅膀上天頂,
或在和平的原野上沉睡,
白晝的太陽将會看護你,
夜晚則交給升起的辰星。”
**
別墅裏,白微羽扔下手裏的刀,踩着滿地的血緩緩往樓上走去,赤/裸的雙腳走一步,就在地上踩出一個腳印,小諾瑟瑟發抖地縮在窩裏,一步也不敢上前。
白微羽知道,這個時候,雲諾大概已經見到了實驗室裏的那個人。
而她将會離開這裏。
她經過秦詩妤的房門時,秦詩妤在屋內輕輕問:“不需要處理外面的屍體嗎?”
白微羽頓了頓腳步,卻說了一句毫不相幹的話。
她問:“你之前曾說過,我和雲諾會永遠在一起,這是真的嗎?”
秦詩妤沉默了。
白微羽就明白了,或者說,她從一開始就是明白的。
她從來都是一個很清醒的瘋子。
她輕笑着,溫柔說道:“謊話連篇的小騙子。”
風雪漸漸大了,風撞擊着窗戶的玻璃發出聲響,仿佛源源不斷的飛鳥撞死在上面。
白微羽聽着這樣的聲音,突然說:“你相信嗎,我沒有想要毀掉雲諾。”
秦詩妤:“但是您讓她非常非常傷心。”
白微羽就低頭短促地笑了笑,她說:“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我其實也救了她很多次,如果不是遇到我,她大概會死在M基地,死在端陽,或者死在傅堯和中央基地的勾結裏,誰知道呢。”
她說着,用手背蹭了蹭臉上的血,但她的手也滿是鮮血,這樣一抹,反而讓臉更加斑駁。
她看着自己的手,輕聲說:“她這樣的性格,在末世是活不久的,即使她的異能再強大也一樣,強大終究不是絕對的,而末世屬于狡猾的人。”
秦詩妤問道:“那麽……您是想救她?”
白微羽像是被逗樂了,彎起眼睛噗嗤一笑。
她說:“我喜歡她。”
“我喜歡她那雙不曾沾染鮮血的手,美麗得讓我想做一個玻璃罩子把她裝在裏面。”白微羽微笑着,殘忍地說,“這就是雲諾這個人,對我而言唯一的價值。”
秦詩妤沉默許久:“或許她在知道真相之後,會崩潰,會改變個性,會開始殺人,會弄髒自己的手。”
白微羽嘴角的笑容突然淡了下去,她注視着身後帶血的腳印,好一會兒,才像是漫不經心一樣地開口,聲音輕飄飄地越過門扉。
“哦,是嗎。”白微羽說,“那樣的話,她就失去意義了。”
一片寂靜裏,只餘下風聲呼嘯。
手心沾染的血已經快要凝固了,白微羽仔細地清洗自己的身體,然後在掌心看見一片紅痕,鮮血在她身上留下了洗不幹淨的印記,除了等着時間慢慢将它消磨,大概只能選擇刮皮割肉,卻發現骨子裏依舊肮髒。
白微羽靜靜地想,如果她這樣的壞人能得到善終,她甚至會覺得作踐了自己。
她擰着濕漉漉的頭發走進她和雲諾的卧室,熟悉的雙人床,床兩邊屬于私人領域的床頭櫃,兩人合用的衣櫃和書桌,書桌上有她的梳子鏡子和雲諾的武器,窗簾是她用廢棄的衣物裁剪成的,拼接的顏色看上去有種奇異的美感。
她在這裏生活了129天。
第130天的破曉将在幾個小時之後到來。
白微羽突然想起了什麽,打開衣櫃,從角落裏搬出上次藏在裏面的裙子,小心地拆開。裙子被她包裝得很好,但畢竟是折疊過的,展開的時候有着不明顯的折痕,白微羽珍惜地撫摸着裙擺,手指上的銀環閃着些微的光。
白微羽換上了這條一直沒有穿過的裙子,裙子的腰部有一點偏大,并不是完全合身,但白微羽很喜歡。
她有很多很多的裙子,但是從來沒有這麽喜歡過其中一條。
她見過很多很多的人,但是從來沒有這麽喜歡過其中一個。
她穿好裙子,仰面在她和雲諾每晚都會躺的床上,沒有開燈,在窗外微弱的光源下靜靜看着天花板。
她數着自己的心跳,說不清自己是不是在難過。
因為心跳很平穩,她也不應該為了這場必然的離開而難過,畢竟她和雲諾從一開始就走在不同的道路上,偶爾同行一段,雲諾對她很好,她也對雲諾展露了最大的善意。
“對了。”白微羽突然坐起來,她扭過頭,看向雲諾那邊的床頭櫃。
這是她們從來沒有窺探過得,留給對方的私人空間。
她露出一絲笑容,對自己說:“反正,你都要走了。”
白微羽擦了擦自己的手心,輕輕拉開了抽屜。
雲諾的抽屜很空,她眯起眼睛,才小心翼翼地在昏暗的光線下将裏面的東西拿了出來。
一截紅繩。
幾根被紅繩綁着的卷起的長發。
一個小小的,淡粉的紙包。
白微羽緩慢地眨着眼睛。
紅繩她認識,是在端陽的時候,五白綁在她和雲諾手腕上的那根。
那幾根頭發是她的,她并不認為雲諾身邊還有什麽人留着這麽長的頭發。
白微羽蜷緊手指,幾次呼吸之後,她的目光落向了那個陌生的紙包。
紙包翻過來,上面是雲諾的字跡,寫着短短的幾個字,簡單得就像雲諾的性格。
“新年快樂”
“什麽嘛……”白微羽在看到這幾個字的瞬間忍不住輕輕笑了一聲,低聲道,“怎麽不早點送給我?新年禮物,不是應該在新年當天給嗎,難不成要放在這裏等到下一個新年。”
她輕巧地說着,手指的指節卻因為用力泛出森森的白色。
白微羽靜靜地拆開了那個粉紅的紙包,将裏面的東西倒在掌心。
是一個小小的銀質耳釘,一片羽毛的形狀,做工說不上多細致,甚至有幾分粗糙,白微羽幾乎可以想象到雲諾皺着眉頭盯着這個細小的東西雕刻的模樣。
白微羽下意識地輕輕“啊”了一聲,擡手摸向自己的右耳垂。
原來雲諾注意到了。
她的右邊耳垂上有一個細小的耳洞,這是那個實驗室在她身體上唯一留下的無法磨滅的痕跡。這裏原本挂着一個吊牌,上邊是她的生母給她起的代號。
EVE。
她的身體無論受什麽傷,都會很快複原,不會留下任何傷疤,唯獨這個耳洞,因為長年累月地存在着,後來,她的身體大概默認了這個耳洞的存在,即使在摘下吊牌之後,它也沒有再閉合。
白微羽的手有細微的顫抖,她很快止住這絲顫動,平穩地将手裏的東西放在床頭櫃上。
她撩起自己的長發,在左邊攏起一部分,從發頂開始,細細地往下編織。
她輕聲開口。
“我祈禱亡者将得以安息。”
發絲細軟,順着編下來,發尾輕輕往上卷起,繞成一個精致的圈。她拿起那根紅繩,咬在齒間拉開繩結,将它綁在發尾。
“我祈禱逝去的靈魂永遠不會回到這裏。”
白微羽将耳釘托在掌心,她并不想将它穿過現成的耳洞,那是在玷污這份禮物,于是她垂下眼睫,安靜地,沉默地,将這枚耳釘生生穿透了耳廓柔軟的耳骨。
她在這一絲尖銳的疼痛中閉上眼睛。
“待我以夜風蕩淨這片土地的塵垢……”
白微羽的眉心很輕地收縮了一下,嘴唇緊緊抿着,唇角因為用力産生了細微的紋路,這張始終帶着平靜微笑的臉上第一次露出真正的,能夠被稱之為悲傷的表情。
但她很快吐出一口氣,唇畔牽上了一直以來的溫柔笑意。
白微羽擡手用指尖抹去耳垂上的那滴血。
她轉頭望着窗外開始一寸寸亮起來的天,輕聲道。
“新年快樂,禮物我很喜歡。”
作者有話要說:“而今你已……升起的辰星”這一段出自《亡靈書》,喂魚是個文藝又中二的少女啊
EVE的意識是夏娃
對不起啊今天來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