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那晚之後, 白微羽斷斷續續發了近一個月的低燒，一直到天氣開始回暖才勉強痊愈。

開春後的第一個豔陽天，二白端着早餐推開白微羽卧室的門，看見一直昏昏沉沉躺着的女孩居然已經起了, 厚重的床簾拉開, 滿室都是燦燦的陽光，光線裏浮動着些微塵埃, 白微羽站在光束裏，正在扣上袖子上的紐扣。

白微羽穿了一身藍白的小洋裙, 裙擺蓬松，被底下的襯裙撐起, 小腿上套着白色的過膝筒襪, 她沒穿鞋子, 懶懶地踩在毛茸茸的地毯上。

她注意到門口的動靜，回過頭逆着陽光沖二白笑了笑, 說：“早餐嗎？”

二白點頭, 把餐盤放在高腳圓桌上, 拉開椅子。

白微羽整理好袖子坐下，擡手将頭發別在耳後，二白将早餐擺出來, 白微羽往熱牛奶裏加入蜂蜜。

二白注意到的時候，白微羽已經心不在焉地把幾乎一整瓶蜂蜜都倒了進去，她攔都來不及，只好眼睜睜看着白微羽恍若未覺地随手攪拌了一下牛奶, 就面不改色地一口喝了下去。

白微羽轉頭注意到二白伸過來的手，微微一歪頭，笑着問道：“怎麽了？”

“沒什麽。”二白收回目光。

她知道白微羽噬甜，但是只是喜歡甜食罷了，口味還在正常人的範疇內。

這麽喝，不覺得齁嗎？

白微羽還在笑着，掰下一小塊司康送進嘴裏，輕輕嚼着咽下去。

她垂下眼睛，目光在其他食物上頓了頓，又很快挪開。她把手裏剩了大半的司康放進盤子裏，拿過餐巾把手指擦拭幹淨。

二白問：“不合口味？”

白微羽搖搖頭，說：“可能是病久了，沒什麽胃口。”

她轉頭看向窗外，豔豔的陽光帶着鮮明的燦爛，好像要把之前所有的陰郁都驅散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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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微羽彎起眼睛站起來，走到窗邊輕聲說：“我準備出門，你跟我一起去嗎？”

二白微微一愣，随後很快嘆了口氣，說：“這種天氣比較适合睡懶覺。”

她一邊說着，一邊從白微羽的衣櫥裏取出一件厚厚的鬥篷，披在白微羽身上，細細扣好胸前的紐扣之後，二白掀起鬥篷的帽子，輕輕戴在她的頭上。

帽檐寬大，遮住了所有表情。

二白說：“我跟您一起去。”

**

L基地旁的一個城鎮中，火焰猛的開始竄開，一陣一陣翻滾着熱浪将靠過去的喪屍全都焚燒成灰燼。

火焰散去之後，L基地的人開始清理城鎮內剩餘的喪屍，雲諾腿有些軟地坐在了旁邊的一塊空地上，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掌。

手心有一片細小的燎泡，有一些已經破了，流出泛着血絲的濃水。

燒傷是最難以忍受的傷痛之一，更何況是在手掌這樣神經末梢豐富的地方，雲諾屈伸着自己的手指，稍微做出一點動作就覺得滾燙疼痛的感覺直直沖進大腦皮層。

她的異能不用付出代價，近乎無窮無盡，但是在她這段時間幾乎自虐一般的集中使用之後，終究還是對身體造成了一定的傷害。

鐘年年伸出手要幫雲諾治傷，被雲諾随手擋開。

雲諾：“反正馬上還要繼續，不用忙活了。”

“雲姐。”鐘年年的眼睛發紅，面孔上寫着疲憊，“你會不會太心急了？就算想要擴張基地，也不需要這麽大的動作吧？小……那個人不是說了會給我們休養生息的時間？雲姐，你半個多月沒有回基地好好睡一覺了，那些跟你出來的人還一批批地輪換呢，你一個人能撐多久？”

雲諾的臉上沒什麽表情，過了一會兒，慘沙啞着開口：“這個城鎮很快就能徹底清理幹淨，建起圍牆，作為基地的屬地，基地的面積能夠擴大近一倍，就可以收容更多的人。”

“雲姐……”鐘年年的聲音有點發抖。

在基地其他人眼中，雲諾只是終于開始自己擔負起了作為一個首領的責任，主動地為L基地謀取利益和土地。

但是鐘年年明白，雲諾現在是反常的，就像她自己一樣。

但是她至少還能夠跟秦詩妤傾訴自己的那些痛苦和恨意，能聽秦詩妤用冷淡甚至冷漠的語氣，輕聲細語地開導她，但是對雲諾來說，那個唯一她願意對她傾訴的人，确實造成現在一切的兇手。

白微羽離開之後，雲諾趕走所有人，獨自在別墅裏呆了三天，不允許任何人靠近別墅，甚至沒有讓任何人給她送食物進去。

她們都很擔心，幾乎日日夜夜地在院子外輪流盯着，但是院子裏始終寂靜無聲，只有時不時冒出的一點火光和煙塵。

三天後，雲諾終于走出別墅的時候，臉頰瘦得往裏面微微凹陷下去，整個人像是一根淩厲的冰錐。

她冰冷地看着守在院外的他們，慢慢說：“給我弄一點吃的。”

他們松了一口氣，鐘年年趕緊給雲諾煮了一些細軟的鹹粥，雲諾慢慢喝着粥的時候，鐘年年意識到，這個房子裏所有白微羽留下的痕跡全部都消失了。

雲諾喝完粥，指着角落裏縮着不再意氣風發的小諾，冷淡地吩咐：“把這只豬送回養殖隊去。”

她說完頓了頓，揉着眉心說：“算了，我自己送去吧。”

小諾跟着雲諾餓了兩天，奄奄一息地哼了一聲，掀開眼皮艱難地朝他們瞅了一眼。

雲諾視若無睹，條理清晰地跟他們說起了接下去的計劃。

她要把喪屍全部清除幹淨。

那一瞬間，屋子裏的幾個人大概都覺得雲諾瘋了，雲諾卻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清醒而冷淡地看着他們。

然後他們就知道了，雲諾沒有在開玩笑。

雲諾的聲音沒有絲毫起伏，她像是陳述事實一樣地說：“我能殺喪屍，一只，一百只，一萬只，一百萬只，只要我還活着就不停地殺，不斷地把基地的地盤擴張出去，喪屍能夠存在的地方越來越少，人類能生存的地方就越來越多……然後有一天我能站到她面前，被她殺死或者殺了她，如果她是不死的就把她關起來讓她再也不能害人，如果喪屍要阻攔就把喪屍殺掉，既然人類和他們既然只有一邊能夠存在下去，既然她覺得我們是敵人更好，那我就拼命地讓人類存在下去。”

雲諾這樣說了，也這樣做了。

唯一一件沒有做到的事情，她在把小諾送回養殖隊之後，沒過幾天，又鬼使神差地把小諾帶了回來。

小諾是一只被白微羽養得非常金貴的豬，在養殖隊根本搶不到也吃不慣養殖隊的飼料，短短幾天餓瘦了一大圈，走路都能打擺子，她再次面對雲諾的時候終于乖順了，柔柔弱弱地蹭在雲諾褲腳邊哼唧。

花了大半個月的時間，這個城鎮裏的喪屍終于差不多清理幹淨了，接下來要做的就是造出連通這個新基地和L基地的連廊，雲諾沒有休息多久就站起來，準備做最後的收尾。

太陽燦爛得前所未有，幾乎晃了她的眼睛。

雲諾在站起來的時候晃了晃，一只不知道什麽時候偷偷潛伏在附近一堆雜物中的變異種突然竄了出來，以極快的速度一口咬向雲諾的肩膀。

鐘年年大驚失色：“雲姐！”

雲諾一愣之後馬上就要用異能，但是連日的疲憊一瞬間讓她釋放不出火焰，她咬牙反手将刀鋒刺過去。

變異種卻在到達雲諾面前時突然一頓，身體猛的扭曲，一雙眼睛撐開到撕裂，眼珠子爆出掉在地上，全身的血逆流着從眼皮口耳噴濺開來。

和傅堯曾經死亡的樣子一模一樣。

雲諾快速後退防止被血液濺到。

鐘年年跑過來，擔心地詢問狀況，她心有餘悸地看着面前幾乎擰成一個球狀的扭曲的變異種屍體，突然像是意識到什麽，想要擡頭尋找。

“別擡頭！”雲諾的聲音沙啞而冰冷。

鐘年年被吓了一跳，頓時眼觀鼻鼻觀心。

雲諾抽出自己被鐘年年扶着的手，她慢慢站穩，站直，目光不偏不倚，自始至終沒有往上看一眼。

雲諾面無表情地說：“走。”

她迎着太陽的方向走過去，那裏是她的同行者，是人類，他們将要一起完成對這個城鎮的最後一遍徹底清掃，确保沒有一只喪屍留下後，他們會在這裏建起新的基地，開辟出良田，建起學校和工廠。

她會如白微羽所願，不去原諒她，忘記自己曾經對她有過的感情，挺直脊背，作為一個人類，站在她的對立面上。

雲諾的身後，高樓之上。

白微羽輕巧地坐在那裏，風微微掀起她的帽檐，一縷挂出來的長發被輕盈地卷起。

她的一雙腿淩空晃着，不緊不慢，二白站在她身後，懶懶散散地收回手。

白微羽笑着說：“阿茕，你做了多餘的事情。”

“是嗎，很抱歉。”二白蹲下身，将白微羽的鬥篷系緊。

白微羽說：“你看，她沒有讓自己消沉太久。”

二白：“嗯。”

白微羽仰頭，彎着眼睛笑道：“可是她看上去不開心。”

二白說：“正常人都開心不起來。”

白微羽說：“其實我可以騙她一輩子，人類的壽命那麽短，只有幾十年而已，但是啊，如果我要騙她一輩子，我就要看着她漸漸老了，然後她卻會發現，我永遠是現在這個樣子，那個時候她依舊會意識到真相，而且會更痛苦吧。”

二白看着她，突然開口問：“您今天出來，是刻意要來看她的嗎？”

白微羽愣了愣，随即更加燦爛地笑起來。

“不是啊。”

白微羽撐着地面站起來，風吹掉了她的帽子，她的鬥篷在風裏揚起，她轉過頭，将被風吹亂的頭發別在耳後。

“只是湊巧，只是碰上了，看她現在過得還不錯，她的身邊還有年年姐，還有張叔，還有許瑟，還有雲穆，還有很多人，我為她高興。”她毫無誠意地說，甚至借着發絲的遮擋，沒有去看二白的眼睛，“如果有一天我收到了她的死訊，我會恭喜她，幹淨地遠離了這篇肮髒腐朽。”

她說：“所以，我們走吧，我只是随便出來走走罷了。”

她背着陽光離開，熱烈的日光在她的身前投下大片陰影，她像是被狂風吹着裹挾着往前走去，每一步都踏在自己的陰影裏，像是一步一步往更深的深淵裏走去。

白微羽合上眼睛，靜靜地給待命的三白下達了命令。

——想辦法把引/爆裝置和許琴的位置透露給雲穆吧。

白微羽的嘴角帶了一絲無奈地笑意，她想，就這樣吧。

有了許琴和許瑟的異能，雲諾無論是想做什麽，都會更加容易一點，雖然無論她做了什麽，最後都是徒勞的。

但至少當下，大概，她就不用自己這麽拼命了。

作者有話要說：喂魚，還是寵雲諾的！

但是雲諾頭也不回地往自己的路上走去了。

ps.終于出現的最後一只白，三白，大家是否還記得在中心塔引雲諾發現雲穆的那個男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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