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十天的時間, 仿佛指尖的流沙,輕易地就過去了。

4月20日是一個豔陽天,雲諾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在一個陌生,但又帶着幾分熟悉的房間裏, 屋外似乎傳來隐隐約約輕聲細語的說話聲。

雲諾坐起來, 看着自己垂過胸口的頭發,在短暫的茫然之後突然認出了房間裏的陳設。

雲諾猛地翻身下床, 一下子拉開門,呼吸急促得不像話, 她看着客廳裏正在忙碌的人,幾大步走過去抱住了她。

“諾諾?”女人剛把早餐端到桌子上, 被雲諾的動作吓了一大跳, “怎麽了?做噩夢了?”

雲諾慢慢地搖搖頭, 又點點頭,手心下的軀體溫熱柔軟, 但是雲諾知道這不會是真的, 她是沒辦法這樣抱着她的。

她現在已經比她高了。

但是她死去的時候, 其實她還沒到她的肩膀。

雲諾吸了一口氣,慢慢地叫了一聲:“媽。”

“嗯,乖, 怎麽這麽大了反倒突然開始撒嬌了?”雲韻溫柔地笑着,有點無奈地拍拍雲諾的手背,“先松手,鍋裏還蒸着饅頭, 你去叫你爸爸起床。”

“好。”雲諾應了一聲,逼着自己松開手,她看着跟她記憶裏一般無兩的母親,明白了這是白微羽送給她的生日禮物。

她其實是不敢夢到他們的,因為她的夢永遠是噩夢,哪怕再想起來一切之後,她的夢境也永遠充斥着那天的槍聲和鮮血。

雲諾順着久遠的記憶找到了她爸媽的房間,推看門就看到她爸翹着一條腿睡得正開心,雲諾想了一會兒,想起來自己小時候都是怎麽捉弄他的。

她走到廚房從冰箱裏拿出兩個冰袋,輕手輕腳地塞進了她親爹的脖子裏。

“哎媽呀!”她爸慘叫一聲翻身起來。

雲諾平平板板地說:“起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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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說林諾你幾歲了?你今年二十一不是十一!過了今天生日你都二十二了你怎麽還這麽幼稚?”她爸目瞪口呆地把身上的碎冰碴子摸出來,瞪着眼睛看她,“早知道你回來幹嘛?你就是回來氣我的吧!”

雲諾緊緊抿着嘴唇,在她爸一聲高過一聲的話裏,整個人都像是被蒸成了一個松軟的饅頭,白花花軟綿綿地膨脹開來。

她在沒有被送到雲家前,跟她爸爸的姓,姓林,單名一個諾字。

現在她不會再被送到雲家,所以她依舊姓林。

她今年二十一歲,在省內一所很不錯的大學讀大三,今天是她的生日,4月20日,正好是個周末,所以她被想念女兒的老爸老媽一連串的連環奪命call叫回來過生日。

雲韻聽見這邊的聲音,手裏捏着兩個雞蛋就過來了,哭笑不得地說:“你都四十多歲的人了,你女兒剛回來,前兩天一天到晚說着想她的是誰啊?現在就知道吵。”

“我吃飽了撐的才想她!”林書澤哼了一聲。

雲韻無奈地用手指點了點站在門口的女兒,又點了點翻了個身氣鼓鼓地繼續睡覺的丈夫,嘆了口氣說道:“今天早上就煎兩個雞蛋,誰最後上餐桌誰沒得吃。”

林書澤的耳朵動了動,一下子翻身坐起來,光一般地洗臉刷牙刮胡子,幾乎掀起一陣風,等雲諾再看的時候,她爹已經翹着腿坐在餐桌上看報紙了,還能得意洋洋地朝她挑挑眉毛說:“你沒得吃了。”

雲諾撫了撫額頭,在這一瞬間幾乎落下眼淚來。

都是遙遠記憶裏的味道,一絲一毫都不差。

吃了早餐,敲門聲響起來,雲韻去開門,帶着笑意的聲音的傳進來:“小羽來了,聽說你這次模拟考又是第一,我們都等着你高考拿個狀元回來呢,對了,你今天有補習班吧?”

雲諾的心髒輕輕一跳,快速走過去。

門外站着白微羽,齊劉海,單馬尾,穿着棒球衫和白色的小短裙,臉上帶着幹幹淨淨的笑容,眼睛裏有光。

她正在向雲韻求饒:“阿姨,我偷偷翹課出來的,您千萬別告訴我媽,她要是知道我翹補習班她能手撕了我。”

“知道你媽會生氣就乖乖去上課。”雲諾靠在門邊,不由自主地說。

然後她微微一愣,像是驚訝于自己居然這麽自然而然地接上了話。

白微羽已經撲過來捶她了,說道:“我為了你翹的課,你個白眼狼!要不是我聽說你今天回來過生日我才不翹課!我人生第一次翹課都給你了!你給我負責任!”

雲諾一時有點手足無措,為這個跟她印象中有些不一樣的白微羽。

然後她意識到,這個白微羽和她記憶中那個年幼的白微羽其實非常相似,如果沒有經歷過那些事情,白微羽大概就會成長為現在的樣子吧。

鮮活的,明亮的,一個普通聰明的小女孩。

嗯,說實話,有那麽一點點吵。

雲諾拿了半個饅頭堵住了白微羽的嘴,白微羽差點被噎着,瞪着一雙流光溢彩的大眼睛幾乎發不出聲音地說:“你好歹給我配一點菜啊!”

雲諾忍不住從眼底流露出一點笑意,她倒了杯牛奶遞給她,看着她一邊拍着胸口一邊噸噸噸地把牛奶灌下去,問道:“翹了什麽課?”

“生物。”白微羽終于活過來了,回答道,“我最擅長的,翹了也不會有事。”

她把空的玻璃杯往雲諾懷裏一塞,噔噔噔地跑進屋子裏,雲諾再回到餐廳的時候,就看見她爹正被白微羽哄得笑呵呵的,看白微羽的眼神滿滿都是讓人起雞皮疙瘩的慈愛,轉頭看她,頓時就是一副真想把這女兒塞回去重造的嫌棄。

雲諾有點無奈地把玻璃杯洗了,感覺到白微羽蹑手蹑腳地蹭到了她旁邊,抱着她的腰,仰着頭軟綿綿地叫了一聲:“林諾姐。”

雲諾本能地理解了她的意圖,淡淡地問:“想求我什麽?”

白微羽:“身高分我五厘米吧。”

雲諾:……

雲諾用還濕着的手狠狠揉了一把她的頭發:“不如求我幫你斷骨增高。”

白微羽撇了撇嘴,憤憤地往雲諾腋下撓了撓。

雲諾不為所動。

白微羽沒轍了,像一朵蔫了的花,幽怨地看了她一眼,仿佛她是個十惡不赦的負心漢。

雲諾不明所以,一直到外面傳來她媽的聲音,叫她準備得差不多就可以出發了的時候,她的腦海裏才突然跳出了能把現狀串聯起來的相關記憶。

今天是她的生日,他們一家要出去露營。

而白微羽是個可憐巴巴的高三應考生,早在今天之前就各種明裏暗裏地暗示她帶她出去玩一玩。

白微羽耳朵動了動,顯然也聽到了外面的聲音,眼巴巴地看着雲諾。

雲諾跟她大眼瞪小眼,過了一會兒,雲諾終于開口。

白微羽的眼睛頓時亮了。

雲諾:“你該回去上課了。”

白微羽差點氣瘋了。

雲諾終于笑了起來,她其實不太明白這龐大的難以抑制的笑意是從哪裏來的,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樣笑過了,但是就在這一刻,這一個瞬間,她清醒地明白這是一個虛假的夢境,但是白微羽憋屈的表情就像是觸發了她身上的某個開關,她心裏所有的痛苦,酸澀,那些忘不掉的黑暗壓抑在這一場忍不住的大笑裏像是拍着翅膀從她身上飛走的烏鴉。

雲諾甚至笑出了眼淚,白微羽一臉茫然地看着她,不明白這有什麽好笑的。

下一刻,雲諾低下頭,把她整個抱在了懷裏,額頭抵在她單薄的頸窩。

“謝謝你。”雲諾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明顯的哽咽,“謝謝你,小魚。”

白微羽愣了愣,她在雲諾的聲音裏近乎本能地感受到了一絲傷心,她眨眨眼睛,也不再耍寶貧嘴,她不明白雲諾在傷心什麽,最後也只能擡起手,摸了摸雲諾軟軟的頭發。

她問道:“你是不是太想我了啊?”

雲諾悶悶地應了一聲。

白微羽說:“那就不要老欺負我,再稍微忍一忍,我還有兩個月就要高考了,我肯定能考上你的大學,然後我們就又在同一個學校了,我們會一直在一起的,我高考完之後想去旅游,到時候我們一起去。”

雲諾問:“你想去什麽地方?”

“嗯……”白微羽想了想,笑着說,“去一個開滿花的地方吧。”

雲諾的一顆心髒像是能擰出水來。

白微羽又說:“但是我有條件的,你今天必須帶我一起出去玩,不然我也不帶你玩了,你就自己抱着手機哭吧。”

雲諾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慢慢開口:“好。”

白微羽笑起來。

露營的地點是郊外的一座山裏,林書澤和雲韻一開始對于帶上白微羽這個應考生有些猶豫,畢竟白微羽的媽媽對她要求很高,管教也很嚴,要是知道白微羽翹課跟他們出去玩,估計要發好大一通火。

但是耐不住白微羽嘴甜,非常精準地對着林書澤雲韻一通誇贊加撒嬌,一把一把的糖衣炮彈轟得他們兩個北都找不着了,樂呵呵地帶上白微羽一起走。

他們順着溪流往山裏走,林書澤年輕的時候愛玩,對于露營之類的事情輕車熟路,很快就在深山裏找到一塊平整的可以搭帳篷的地面,架起了燒烤架子,白微羽大概被學習憋狠了,興奮得仿佛第一次出去郊游的小學生,拉着她到處跑,赤着腳在水裏捉魚撈螃蟹,也不怕冷。

雲諾就坐在河邊一塊大石頭上,撐着下巴看着她。

她們本來應該擁有這樣的人生,雞飛狗跳又雞毛蒜皮,偶爾抱怨生活但是又始終熱愛生活。

白微羽撈了半天什麽都沒撈到,反倒是她爸爸媽媽那邊的燒烤香味已經飄了過來,雲諾脫了鞋子過去拉她,說:“走了,先去吃東西。”

白微羽也玩累了,應了一聲,兩個人回到岸上。

一邊吃着,林書澤一邊說起了他年輕時候出去野的經歷,雲韻就溫柔地幫他們烤着肉,把之前做好的甜湯倒出來一人一碗地遞給他們。

“好喝。”白微羽笑着說,“阿姨的手藝最好了。”

雲諾看向白微羽,由衷地為她感到高興。

至少這個夢裏的她,不會再失去味覺,經歷漫長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結束的味同嚼蠟。

雲諾在四月回暖的春風裏彎起眉眼,冷冽的面容柔和下來。

她聽到她爸說,今晚的星空一定會非常漂亮。

然後她口袋裏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是一條信息進來了。

“晚上一起看星星吧。

ps.就我們兩個,偷偷躲開叔叔阿姨。”

雲諾擡起頭看向白微羽,只見她收起手機,狡黠地沖她一笑,用手指抵在唇邊。

噓。

作者有話要說:是不是甜的!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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