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林書澤準備了兩個帳篷, 雲諾和白微羽一個，他們夫妻倆一個，白微羽在夜深之後蹑手蹑腳地從帳篷溜了出去，屋外有不明顯的蟲鳴, 山鳥撲騰起來, 可以聽見繞樹三匝的啼鳴。

雲諾靜靜聽了一會兒，掀開帳篷走出去。

白微羽躺在小溪邊的巨石上, 翹着腿，赤/裸的腳輕輕晃着。

她在哼歌, 輕輕巧巧的調子，像是落在小溪間的星子, 雲諾慢慢走過去, 在她身邊坐下。

“我特別喜歡春天的星星。”白微羽笑着說, “夏天的星星太煩人，又多又一直在拼命亂閃, 冬天的星星顯得太遠了, 凜然不可侵犯, 一點人情味都沒有。”

她側過身看雲諾，說道：“但是春天的星星看上去就特別溫柔。”

雲諾輕輕看着她。

白微羽拍拍她傍邊的位置，說：“躺下啊。”

雲諾很順從地在她旁邊仰面躺下, 石頭不算平整，躺着的時候會感覺到硌着脊背，算不上舒服。

但是白微羽顯得特別閑适從容，大概這孩子是在被高三的課業憋狠了, 只要能不上課寫作業，幹什麽都是高興的。

白微羽晃着小腿，笑眯眯地說：“還有兩個月，模考還有三次，然後是高考，除非高考當天我出個車禍生個重病什麽的，不然我絕對不可能考砸。”

雲諾忍不住皺眉瞪她：“烏鴉嘴。”

白微羽撇撇嘴，嘀咕道：“我這是在給你危機感，我可打聽到消息了，有個不怕死的王八蛋跟你表白了。”

她突然一個翻身，張牙舞爪地壓在了雲諾身上：“嗯？你還想瞞我呢？”

雲諾愣了一下，在夢裏莫名感覺到了一絲心虛，白微羽趴在她身上瞅着她，很快又噗嗤一聲笑了，說道：“不過也不怪你，如果你是個上了三年大學都沒有一個人來表白的讨厭鬼，我才會懷疑一下我自己的眼光。”

雲諾反手在白微羽的腦門上一敲：“你在想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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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微羽的目光劃過雲諾的臉，仔仔細細地從那雙形狀鋒利瞳色淺淡的眼睛緩緩往下，一直到微微抿着的薄唇。

她笑起來：“我現在就是想跟你試一試。”

她頓了頓，輕聲吐出兩個字：“接吻。”

雲諾的耳朵一下子燒得通紅，她的喉嚨上下動了動，咽下一口唾沫，她的目光無處躲閃，白微羽的臉正在她的面前，幹淨的，精致的，而她的身後是大片的星空，群山中的星星剝下了城市裏灰暗的外殼，在溫暖的春夜裏閃爍着溫柔的光輝。

雲諾的嘴唇蠕動了一下：“為什麽？”

白微羽笑了，她看上去也有些害羞，臉頰上帶着一片紅，并沒有她說話時那樣的強撐的氣定神閑。

她說：“是生日禮物。”

她注視着雲諾的眼睛，漆黑的雙眼裏仿佛有星河璀璨：“我給你的生日禮物，也是你給我的生日禮物。”

雲諾的目光輕輕閃爍了一下，白微羽的有點不好意思地輕輕一笑，在細微的蟲鳴和潺潺的流水聲中輕輕貼近了雲諾的嘴唇。

雲諾望着白微羽的臉，有些後知後覺地想，她們似乎還沒有過真正唇舌交纏的親吻。

她們兩個其實都還不懂怎麽去愛一個人，她這一生似乎從沒想過要去愛誰，白微羽大概也沒有，她們能在那天那麽偶然地遇到彼此，并将對方視若珍寶，本來就是一個令人吃驚的奇跡。

白微羽的臉在星光下漂亮得令人心驚，但又帶着幾分少女特有的稚氣，這個世界的核心被放在了這樣一個其實還不曾長大的孩子身上，就好像一個可笑的荒唐的童話故事。

白微羽的嘴唇在距離她很近的地方停下了，雲諾能感覺到對方溫熱的呼吸，只要她稍微擡起頭就能觸碰到柔軟的嘴唇。

但是雲諾沒有動。

過了一會兒，白微羽直起腰，輕輕笑了一聲，說：“我看到流星了。”

雲諾靜靜看着她，然後越過她的面孔，并沒有看到流星，只看到了一輪極其美麗的圓月。

今晚月色真美。

雲諾用胳膊肘撐着撐着自己的身體，擡頭吻了吻白微羽的額角。

她想，白微羽一定看到過什麽她不曾看到過的景色，白微羽的生命那麽漫長，而自己對她而言，或許只是一顆劃過的流星，那樣一個瞬間罷了。

白微羽笑着說：“我剛剛許願，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流水的聲音，蟲鳴的聲音，些微的鳥鳴，有薄雲遮住月亮，有飛鳥穿過雲層，振翅飛翔的時候落下小小的羽毛。

雲諾想，這大概是她這一生中收到過的最美好的禮物。

**

雲諾睜開眼睛，巨大的落地窗外，黃昏很美好地覆蓋下來，天空呈現出一種富有層次的淡紫色，像是色彩流溢的畫作。

房間裏沒有人，雲諾坐起來，看到床邊的椅子上，是一條黑色的長裙。

裙子是白微羽口中的樣子，厚重的，仿佛夜空一般的黑色，裙子上放着一束新鮮的白玫瑰，每一根枝條都被小心翼翼地剪去了刺。

雲諾靜靜地看了那條裙子很久，終于慢慢脫下了自己身上的衣服。

她在十一歲以後就再也沒有穿過裙子，更不要說這種禮服一樣的貼身魚尾裙，裙子下面放着歌裙子配套的高跟鞋，白微羽很精心地選了一雙跟不怎麽高的鞋子，細細的黑色絲帶綁在腳踝上，行走間若隐若現地露出裙擺。

雲諾推開門，看到了一片柔軟的光，小諾端坐在門口，被打扮得花枝招展，背上用蕾絲緞帶綁着一張卡片。

卡片上是白微羽的字跡。

“姐姐，請追着光到我的身邊來。”

無數細小的熒光堆積在一起，形成了一條長長的道路，雲諾仔細看過去，才看出是一盆盆精心擺好的，泛着熒光的花朵，順着走廊一直往下，經過樓梯，最終被大門擋住，雲諾沉默片刻，跟着光慢慢走下去，打開城堡的大門。

那片熒光彙聚的道路還在蔓延，雲諾有點不習慣地提着裙子，獨自走過大片的花田，起點的地方，兩棵高大的木蘭樹正上，一朵朵木蘭開得鮮明孤高，路途中仿佛走過四季，而盡頭是一片雪白的鈴蘭，在溫暖的夜風中仿佛鈴铛一樣地輕輕搖晃着。

天已經徹底黑了下來，星空璀璨，仿佛夢中所見。

眼前是一塊巨大的，漂浮在半空中的土地，一圈開着花的小岩石環繞着那片土地，像是一圈臺階一樣順着落在雲諾的腳邊。

雲諾在心裏默默念了三個字。

伊甸園。

《聖經》中亞當和夏娃曾經生活的地方，一片永恒的，沒有痛苦的樂土。

白微羽曾經兩次提到的，要帶她去看真正的伊甸園。

她順着那一圈岩石緩緩往上走着，漸漸看到了大片紅色的薔薇花，地上有着一層薄薄的清水，在薔薇的間隙倒映着璀璨的夜空。

雲諾終于走到了階梯的盡頭，高跟鞋踏在水窪中，一片漣漪驚擾了其中倒映的星空，薔薇無根地漂浮在水面上，随着她的動作輕輕蕩開。

白微羽站在薔薇中，穿着一身雪白的花嫁，頭紗随着風輕柔地揚起。

她的身後是一塊巨大的，血紅而晶瑩的怪石，石頭裏隐約可以看出一個人形，是一個少婦，雲諾認出來了。

這是白微羽的母親，比她記憶裏那個知性又冷漠的女人稍微顯得蒼老了一些，安然合目的樣子比起曾經卻顯得稍微可親了幾分。

白微羽笑着，朝雲諾伸出手，輕輕問：“姐姐，你見到流星了嗎？”

雲諾沒有說話，于是白微羽又問：“姐姐，你許願了嗎？”

雲諾慢慢踩過倒映着夜空的水窪，像是踩過一片星辰，從遙遠的時空之外走到了白微羽的面前。

白微羽最後問：“姐姐，你願意娶我嗎？”

雲諾朝白微羽伸出手。

她按照她所期待的，來邀請她跳第一支，也是最後一支舞。

白微羽輕輕地把手交到她的掌心，白微羽的手要比她小上一圈，她輕輕用手指拂過雲諾手指上的戒指，擡頭笑着對雲諾說：“姐姐穿這身很漂亮，不枉我花了那麽多心思。”

白微羽說：“這原本是只屬于我的地方，現在我把它分給你了，如果你找不到我，就到這裏來，我一定會在這裏等你。”

音樂不知道是從哪裏淌出來的，在這個沒有觀衆的地方，雲諾牽着白微羽，白微羽只教過她這麽一只曲子，從一開始的舞步，一直到最後的舞步，她們練了十天，最後停下的時候，雲諾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洶湧而難以抑制的悲痛。

雲諾從背後遮住了白微羽的眼睛，輕聲說：“今天不是我們的生日。”

白微羽沒有任何反應。

雲諾強調：“不是我的生日，也不是你的生日。”

雲諾停頓了一會兒，聲音輕下去：“如果一定要定義什麽的話，今天是我離開你的日子。”

“白微羽。”雲諾緩慢地，冷漠地說，“原來我是可以騙到你的。”

“白微羽，你還記得末世前世界是什麽樣子的嗎？”

雲諾的神情帶着遼遠的追憶，仿佛不屬于這裏一般：“那時候，雖然人類很糟糕，有很多貪欲，充滿心機手段，但不是所有人都是這樣的，世界依然是很美的。我們都見過最糟糕的人，但是也都曾經得到過別人的幫助，那些都是善良的人。”

雲諾輕聲說：“但是末世來了，善良的人，活不下去，死了。”

“白微羽，這個世界現在是個只要善良就無法活下去的地獄，所有人都被逼成了瘋子，然後你指着那些瘋子告訴我，你看，這就是人性。”

雲諾緊緊地捂着白微羽的眼睛，聲音帶了一絲哽咽：“不應該是這樣的，白微羽。”

白微羽就笑了笑，輕聲說：“我想過了，姐姐，你死在這裏吧，然後我就把你裝進隕石裏，像我媽媽一樣，你們會永遠陪着我，哪怕我再一次回到過去，裝在這裏面的東西也永遠不會改變。”

雲諾問她：“這是你送給我的真正的禮物嗎？”

白微羽搖頭，喉頭微微一哽。

她說：“我帶你來這裏，就是想在我媽媽面前問你，姐姐，你願不願意娶我？”

“但是你還是決定離開我，所以我最後還是會放走你，姐姐，你就是仗着我舍不得你。”白微羽平靜地說，甚至帶着笑，“你仗着我舍不得揭穿你。”

她跪坐在水窪中，薄薄的清水浸濕了她們的裙子，雪白的薄紗和漆黑的裙擺，雲諾在這一片寂靜裏看向了面前巨大的隕石，白微羽帶她來到了這個世界變異的中心，隕石的質地和她手指上的戒指一模一樣，雲諾從模糊的淚水間看到隕石裏除了那個女人，還封存着兩個細小的，晶瑩的東西。

是白微羽曾經送給她，又被她從脖子上扯下來的尾戒。

然後雲諾突然想起來了，她們在很久以前，兩個人都還年幼，這個世界還很正常的時候，曾經一起看過一場流星。

她們在小溪邊野營，躺在岩石上聊天，她從溪水中撿到了一塊晶瑩剔透的，仿佛寶石一般鮮紅的石頭，送給了眼睛像星星一樣的白微羽。

白微羽透過那塊晶瑩的石頭看着星空，對她說，這樣看過去，好像看到了另一個世界一樣。

雲諾好像在這一瞬間窺得了什麽遙遠的真相，她一手捂着白微羽的眼睛，一手握起白微羽的手，舒展開柔軟的手指，将她右手的無名指送入口中，在指根處慢慢咬了下去。

白微羽稍微縮了縮，但是沒有多餘的動作，雲諾咬破了她的皮膚，從裏面湧出些許鮮血，雲諾的舌頭很柔軟地舔過去，将那一點血卷入口中。

白微羽想，如果她能夠看到那裏那圈湧出來的血，那大概會像是一枚血做的戒指一樣。

雲諾松開口，問她：“這樣，我還能作為人存在多久。”

白微羽聽着雲諾的呼吸，慢慢回答：“一個月。我可以抑制侵蝕的速度，但是侵蝕是必然的，最多還會有一個月的時間，然後你會變成喪屍。”

雲諾說：“那麽一個月之後，我會回到這裏，如果我沒辦法救你，我就作為喪屍永遠跟你在一起。”

這是雲諾能做出的，最為誠摯的承諾。

雲諾說：“一個月後，我來接你。”

她松開手，慢慢站起來，她還有必須要去做的事情，她知道白微羽不會再阻攔她。

白微羽開口：“你還有六個字沒有對我說。”

雲諾看着她，白微羽沒有回頭，她仰頭看着隕石中的女人，聲音冷靜清澈。

她重複道，好像這是比雲諾的離開更為重要的事情：“你還有六個字沒有對我說。”

今晚月色真美。

最含蓄也是最美好的表白，白微羽不知道雲諾是否明白這句話背後的含義，她其實是一個膽小鬼，她用一場夢送給雲諾一片月色靜好的夜空，一個欲說卻休的親吻，并等待着雲諾給她最後的回應。

雲諾彎下腰，從身後抱住白微羽，清冷的聲音貼着她的耳。

“我會永遠愛你。”

雲諾轉身離開了，高跟鞋踩過水泊，白微羽跪坐在隕石前，她靜靜地，空洞地看着面前的隕石和隕石中她安然的母親。

她慢慢擡起手，掀起身後的頭紗，将那一層薄紗輕輕蓋在了自己面前。

但那個原本應該掀開頭紗的人已經走遠了，白微羽躺下去，手感覺到了冰涼的水，她躺在薄薄的水窪中，如同躺在星空中，卻依舊要仰頭看那片遙不可及的星辰。

她明白，大概有一天她會腐爛在自己的影子裏。

但是現在她有了雲諾。

她輕輕一笑。

4月20日，不是她們任何一個人的生日。

是她和雲諾相遇的日子。

作者有話要說：喂魚動了真感情之後其實很膽小，最後期待的只是一句“今晚月色真美”

但是雲諾A上去了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