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酥酪糕
由于白珩負傷,不便長途奔波,宋沅令商隊的行進速度放慢下來,在原定計劃的三日後黃昏才抵達樓蘭。
樓蘭的街道和建築多為生土所建。傍晚昏黃暗金的日光将整座城市暈成了渾然一體的土黃色,沿街商鋪挂起的各色旗幟成為了城中難得的鮮亮色彩。
古道上駝鈴聲聲,宋沅坐在二層小土樓窗下的小木桌邊,一邊動手沏茶,一邊同白珩分析道:“大漠荒無人煙,易于埋伏,事後處理也可以神不知鬼不覺。若是我,便一定會選在沙漠動手,所以我才設計在此誘敵深入。”
“殺手一旦孤身一人深入沙漠,身邊定會帶着與同伴聯絡的工具和憑證。這樣一來我們就可以從中獲取信息。”宋沅從懷裏取出三枚鳴镝,“這是在她的随身衣物中搜到的。但是我們沒有發現能夠證明她身份的東西,也許為了替組織保密,會随着她最後的死亡消失。”
白珩伸出修長手指接過鳴镝,握在手中。
他不敢去細想,她這些年究竟一人在外經歷了什麽,才能夠如此坦然冷靜地布局,面對接二連三地刺殺。
白珩定了定心神,迎着宋沅探究的目光笑道:“蘭思做的很好,接下來我們便可順着這些鳴镝的制造特征,追查殺手的出處。”
宋沅笑眯眯地點頭,身體微微前傾:“這次的殺手後頸紋着蠍子紋樣,出手時使用的也是蠍子,若像醫師所言,殺手應是從小在西域長大,才能将血液培養得如此劇毒無比。”
她伸出食指抵着下巴:“而我們之前推斷,這一系列事件背後組織來自南疆,而圖騰應是百足蟲。這二者應當有所區別,但似乎又應當有着某種聯系。”
白珩轉動鳴镝的手指一頓,微微颦起了眉。
宋沅真正運輸茶葉的駝隊到達樓蘭要晚于她兩日。
樓蘭地處羅布泊以西,作為西域門戶溝通西域與中原。西域三十六國與中原各國的商賈都約定俗成在此雲集,進行交易。
宋沅經歷此類事情不少,并沒有太把徽州遇到的事情放在心上。
此行是為了試探徽州事件幕後黑手,順便也帶她的祁紅到西域試水。
黃昏時分,白宛坐在小土樓的門口臺階上,托腮看向前方熱鬧擁擠的市集,想着今日宋姑娘何時才能回來。
宋姑娘白日裏總是忙得不見人影,不過傍晚時分便一定會帶着新鮮的西域美食回來同他和先生用膳,日日如此。
不知何時,他竟開始每日期待起宋姑娘回來了。她見識廣博,談吐很是活潑風趣,對他也很和藹,白宛很願意聽她講話。
最重要的一點是,宋姑娘對甜點一事上的造詣頗深,不僅帶回來的吃食總是非常美味,親自為他們下廚做的也是不遑多讓。
公子好像也會同他一樣,為此而感到開心。
今日宋沅在外有事耽擱,回去得稍晚一些,來不及親自下廚,便買回了樓蘭的酥酪糕。
制作這種糕點需要将曲熱晾幹,磨成粉末,拌入奶油、白糖、角麻、葡萄幹、桃仁等西域特有的配料,倒入模具中做成具有吉祥寓意的醍面胚,再放入蒸屜中蒸熟。
從蒸屜中剛取出的酥酪糕噴香柔軟,熱氣蒸騰。一口咬上去,口中霎時間奶香四溢,其中還裹挾着葡萄幹、桃仁等特殊食材的甜香或微酸,令人垂涎三尺。
而宋沅還考慮到,酥酪糕不僅奶香綿密可口,還具有滋補的功效,比較适合在卧病養傷的白珩。
三人分食完一大塊酥酪糕,白宛自告奮勇跑去洗碗筷,宋沅捧了一杯熱熱的鹹奶茶,站在小土樓那扇沒有窗紙的光禿禿的小窗邊看月亮。
白珩走過來,輕輕将氅衣披在她身上,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聲音低沉:“在看月亮麽?”
宋沅拉了拉氅衣,點頭道:“樓蘭的下弦月很白很亮,比中原看着要清楚很多,像是一柄雪白的彎刀。”
她想了想,彎起眼睛,又說道:“我年少時最大的夢想,就是像西域刺客那樣背着兩柄彎刀行走江湖。這裏的夜間很冷,我卻很喜歡。在這樣有些蕭索清涼的夜間看着這樣的彎月,有一種超脫自由的感覺。”
她頓了一下,睫毛瞬了一瞬:“也許,将來我會來西域住……也說不定。”
白珩的心驀地下墜,他明顯感覺到自己呼吸一滞,帶着點低啞的嗓音問道:“是同前幾月在你家的那位異族公子一起麽?”
宋沅怔了怔,問道:“你說弗拉特斯?”
白珩地垂下眼睫,輕輕道:“嗯。”
宋沅仔細回想了半天,确認剛才自己的話裏并沒有表達半分這樣的意思。
為何白珩會将她想來西域住和弗拉特斯聯系在一起?
她悄悄瞥了一眼白珩,看到他抿緊嘴唇、似有什麽不能輕易說出口的樣子,突然意識到,白珩是知道她是女子的,那麽作此聯想,恐怕是以為弗拉特斯是她的情郎……
宋沅汗顏,其實她已經很久沒有遇到把她當女子看待的人了。
她平日裏生活做事、言談舉止都與男子無二,同男子交往多以兄弟之情相待,同女子相談反而要刻意避嫌,以至于時間一長,她竟然都快忘了自己是個女孩子。
宋沅連忙否認:“不是的,同他沒有關系。我與他相識多年,但僅僅是生意上往來比較多,平日裏大家都有各自的生活。”
宋沅心裏想道,白珩恐怕并不知道弗拉特斯的真實身份,若是知道了便不會作此猜想。即便是于王位無望的小王子,安息王室也不會允許他娶一個平民商人。
白珩聽罷,眼睛愉悅地眯了起來。
看那安息小王子同她舉止十分親密熟稔,他一直暗暗地有些介懷,卻原來并不是他想象的那般。
只是宋沅未做此想,他卻一眼便能看透對方在打什麽主意。那異族青年眼中對她毫不掩飾的情感和占有欲,只在面對她時有所收斂,而像是炫耀示威一般向他展示。
宋沅正在胡思亂想,白珩又趁機追問道:“你與他認識很多年了嗎?”
“當然,”宋沅仰着頭仔細地算了算,道,“很多年了,有十三年了。不過這中間,我們倒是有七八年斷了聯系。”
宋沅想了想,又道:“其實我小的時候,雖然要經常見許多不同的人,但其實凡不是日日見面的、極為熟稔的,再見面時要費好大的心力去辨識。我将弗拉特斯記得格外清楚,是因為他是西域人,同我們中原人的長相不太一樣。”
說着她好像想到了什麽好玩的事情,笑了起來:“說起來,我第一次到西域的時候,覺得包括弗拉特斯在內的所有異族人都長得一樣,高鼻梁、大眼睛、白皮膚,完全是一張面孔,根本分不清。”
“不過他的眼睛實在是太特殊了,只要記住他一只眼睛是黃色,一只眼睛是藍色,就能夠從人群中認出來他,久而久之才記住他的模樣。”
宋沅支頤微笑着望向窗外,似乎沉浸在從前有趣的回憶中。
白珩突然覺得有些釋然。
曾經的樂平公主是何等的衆星捧月。京城的官家公子、繡戶千金乃至朝廷要臣無人不期望與她交好。在兵變事發前,她作為皇宮中最炙手可熱的公主,每日需要面見的人一雙手都數不過來。
他少年時不太擅長與人打交道,幾乎未曾參與其中,真正能夠與她面對面交談的機會其實并不多。
他與她之間的交集,更多的則是他遠遠地看着她,處于花團錦簇、人潮簇擁之中。
更遑論這中間整整十年的間隔。
即便是她不記得他,也在情理之中。
為了避免像上次一樣遭人設計時拖累白珩和白宛,宋沅義正言辭地拒絕了與二人同住,只在每天晚上過來和他們一同用晚膳。
白珩表面上答應下來,私下裏卻安排了人手對宋沅的住處多加看護。若是她那裏有什麽風吹草動,他還是會第一時間知道并趕到。
月上中天,宋沅出了門。她向前走了幾步路,複又轉過頭來,站在小土樓前,仰着臉用力向二層樓窗邊立着的白珩揮了揮手。
冷白的月光溫和地灑在她的身上,她裹着白珩厚厚的氅衣,眼睛笑得像月牙一般,看上去是真的很開心的樣子。
即使十年過去,她早已經不是皇宮裏風光無二、耀眼無匹的小公主,但是發自內心笑起來的時候,還是讓人覺得無法抗拒。
一雙眼睛微微彎起,像是把天上的星星都盛了進去,恍然間還是當年那個真摯而又開心的少女。
他站在高處,亦溫柔地彎了彎唇向她示意。
沒有關系,若是這樣,過去的事情她不需要記得。
因為他們今後還有很長的時間。因為他所置于心上的,也從不只是從前那個風光漂亮的小公主。
因為他記得,就足夠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去滿記甜品和甘兔庵采風,又多了好多好吃的甜品可以寫~
覺得現在自己飯後連進兩家甜品店的胸膛都挺得更直了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