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誤入閨房

穆雲琛很快明白了兮姌的意思,他接過象牙笏板走向背身的清歡,呈上道:“宇文家主,笏板。”

清歡都快忘了穆雲琛這個人了,聽到清潤的男聲詫異的轉過身,竟見到高鼻淡唇,目若星華的俊美少年,他長發在腦後豎起,肩頭幾縷青絲散落在博帶寬袖的雪青色長衣上,盡管通身無一處珠玉裝飾,卻絲毫不影響他的俊逸,便是脖頸上若隐若現的長鞭紅痕也變得靡麗起來。

穆雲琛縱然在心中恨極了清歡也未曾想會見到這樣一個盛裝而耀眼的她。身着朝服的清歡身上有他平生從未見過的高貴氣度,端莊威嚴又不失疊麗,是那些溫柔小意的碧玉,矯揉造作的才女,頤指氣使的貴女都無可比拟的。

如此四目相對時兩人俱是一怔,但很快便各自偏開視線。

穆雲琛将頭垂得更低,蹙眉不自在的眨着眼睛将象牙笏板呈上,心中自是厭惡責備自己怎會被她這種人一時惑了心性。

清歡更是掩飾的咳了一聲,一把奪過笏板,白了他一眼道:“話都不會說,站着和塊木頭似的,兮姌你該好好教教。”

穆雲琛垂着眼睛只是直直的看着清光泛泛的大青石地面,不久後聽到厚重的大紫檀雕花門關閉的聲音才回過神來。

“穆九公子。”兮姌站在他身後招來一名粉衣裙裝的侍女婉聲道:“這是纜采,九公子對府中不熟,可先讓她帶您熟悉一二。”

穆雲琛淡淡向兮姌點頭行禮,他是見識過兮姌這“柔弱女子”的手段,自不會小瞧她派來的人,于是掩下所有的猜忌,禮貌道:“雲琛敢問姑娘,我何時方可回去,畢竟家父也在朝中,我若久不歸家生出什麽不好的傳聞,怕是要讓他不悅了。”

兮姌聽得出穆雲琛話中有些利用家世相脅的意思,知道他還不太明白門閥權勢的厲害,倒也不急,得體的說道:“穆九公子可能還不太了解我們家主,家主發話之前您還是将這裏當做自己的家比較好,免得讓家主以為奴婢待客不周心中不快。”

兮姌的話說得很得體,甚至連警告都同樣溫柔:“至于令尊那裏,穆九公子不必擔心,奴婢都會安排好,絕不會讓他有半分憂心。”

其實就算穆雲琛真的失蹤,十天半個月他那兒子一大群的父親也未必想的起來,他不過是對穆家一廂情願的抱有太大的希望,中舉之後被兄長所诓,自以為得到了父親和家族的認可,還看不清現實罷了。

穆雲琛聽得懂兮姌的威脅,他眼下也沒打算跟宇文家死磕,一心認為只要逃出宇文家,父兄必會庇佑于他為他讨回公道,于是按下心中的焦慮與不愉,裝作屈服于宇文家權勢的樣子,溫和道:“雲琛明白了,不會辜負宇文家主的厚愛。”

兮姌見他如今與從前上門依附清歡的美貌男子一樣乖順,便也放了心,囑咐道:“今日是家主的大朝會,奴婢與家主俱不在家中。穆九公子剛到這裏,可讓纜采引導,在府中散散步,只是沒有家主應允不可出入二門,否則便有規矩要教訓人了。此乃我語文家的規矩,還望穆九公子見諒。”

兮姌說完便盈盈一禮離開了。穆雲琛看着她離開的背景袖下手握成拳,心中已經有了計較。

穆雲琛有心要趁清歡和兮姌不在時逃出宇文家,他記性極好,縱然宇文府邸房屋衆多、院落縱深,但他跟着纜采在內院逛了半個多時辰便已記住了所有走過的路徑,其後更是趁着如廁更衣的機會将纜采甩開,獨自逃離了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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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雲琛記得不經意間纜采說出的那句話,宇文家下人按照家主的安排北苑服侍的最少,因此他決定尋個家丁的住處換身衣裳,從侍從最少的北角門離開。

他按照自己的計劃一路向北走了不知多少進院子,遇到不知多少亭臺水榭花園樓閣,忽聽遠處傳來嘈雜之聲,遠遠看着像是一隊侍衛趕了過來。

穆雲琛疑心纜采正在帶人搜尋他,為了躲避很快要找過來的侍衛,他就近走入一條狹窄的花廊通道,穿過修竹森森的長廊過了狹窄的月洞門眼前竟豁然開朗,來至一處遍開薔薇的院落,其中的主樓乃是一座十分精致秀氣的二層木制建築,瓦頂飛檐翹翅,檐角墜了六角銅鈴,微風一過清靈的聲音叮咚作響,沁人心醉。

穆雲琛的裝束與其他下人皆不相同,若被發現定然無處可逃,眼下他沒心思多想,見左右無人便立刻閃進了那處秀雅的樓閣。

穆雲琛進了屋才恍然發現,自己莫不是入了哪位姑娘的繡樓,雖然四處安安靜靜卻處處挂着紗粉的帳子,高幾上的青瓷花瓶裏俱是新折下來的金盞、月桂、美女櫻,紅木的博古架上置着精雕細刻的竹雕、花紋瑰麗的奇石以及官窯金線龜裂紋的美人斛,不大的紫檀圓桌上擺着一套精致的頗璃茶器,細細看來屋內竟無一處不精致。

穆雲琛年歲雖然不大卻是君子做派,見是女子繡樓便要立刻出去,可他剛要原路折回便聽到門外有腳步聲,不得已見左手邊的樓梯,只能速速上樓躲避。

二樓亦是無人在內,只是陳設比之一樓更華麗精美,紗帳上繡着木芙蓉的圖案層層垂下,富貴連理枝大紫檀長案上擺着燕銜堂白水晶蓮花座筆架,上懸嶄新的宣城諸葛筆,墨綠金邊筆洗旁邊是一方徽州婺源龍尾硯,其上置着雕刻溪山行旅圖的李廷圭墨,案頭盡是李重光和晏幾道的詞集,還有詩經注解和聞心齋鑒賞,一看便知這主人風雅至極,愛重文辭。

更讓穆雲琛驚訝的是紫檀雕花長案後的大書架上,竟有許多他如何尋都尋不到的孤本珍集。穆雲琛本身就是個有幾分文癡的讀書人,看到這些或經典或難得的書籍便走不動路,縱然心知不是時候可還是忍不住走過去輕拿輕放,萬分珍惜的翻閱了幾本,越看越愛不釋手,竟是慢慢到了忘我的境界。

等他稍微回過神看到一旁的琺琅自鳴鐘才發現自己坐在這圈椅上約有半個時辰了。

畢竟是在逃命呢。穆雲琛放下那古籍,真真是舍不得這許多可望而不可即的善本,可他心中又不禁苦笑,自己竟是在這種際遇下陰差陽錯的了卻了一樁讀書人的志願。也不知這屋中住的是誰,收集了這麽多散佚多年難得一見的好書,與他志趣如此相投,若能見了,他便平生夢寐引為知己。

穆雲琛感嘆着,餘光瞟過長長的書案,見上面打開着一本字帖,那一頁上正巧是東坡居士的《浣溪沙》,看得出留下墨寶之人習的是顏體楷書并深得精髓,可謂點如墜石,鈎如屈金,縱橫有象,低昂有态。再看那案上澄心堂宣紙上模仿的字便差了許多,顯得有些幼稚可愛。

但穆雲琛很快就發現,所有宣紙上臨摹效仿的皆是同一句:人間有味是清歡。

細雨斜風作曉寒,人間有味是清歡。

穆雲琛一怔,立刻将字帖翻倒扉頁,只見上書一行飄逸的行書小字:和熙六年一月十五宇文念手書此帖,贈愛女清歡。願吾清娘,稱心如意,夢志以成。

這字帖的作者竟是宇文門閥的前任家主宇文念!而他贈與之人,如無意外便也是這房間的主人——宇文清歡!

穆雲琛大驚之下站起了身,但由于他之前受了不少皮肉之苦,加之身上的藥力沒有完全消退,猛然起身便覺頭暈目眩,全身發軟,移步之下碰到了床前的海棠芙蓉鳥走馬燈。

穆雲琛扶着百子千工的雕花床架才穩住身形,輕喘了幾口氣方覺緩了過來,他看着這屋內精致漂亮的陳設,望着處處擺放鮮花的角落,想起宇文清歡大氣卻略顯陰暗的正院寝室,心中雖升起抵觸的反感,亦莫名的生出幾許自己都未察覺的憐憫。

和熙六年,那已經是七年前的事了。原來七年前宇文清歡就是住在這裏。

“郡主回來了,郡主回來了。”

穆雲琛思緒稍定,忽然聽到兩聲輕喚,不由整個身體都緊張起來。他知道宇文清歡的母親是公主,她一出生便有郡主封號,所以有人叫“郡主”,是宇文清歡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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