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猛犸軍攻破陵都的皇宮時,他正懶散地打着哈欠,斜倚在自家王府的紫檀塌上,聽戲。

龍涎香還在銅雕仙鶴長喙中幽幽焚燃,卻沖不淡府外的血腥氣。

國亡了呵。

府外殺喊哭叫聲震天,帶着血的紅色柳絮漫天飛舞,老百姓房屋上的屠蘇草都是紅的。

國亡了呵。

他從雕了紫、赤、翠瑪瑙葡萄的黑玉果盤中拈起一顆鮮紅欲滴的櫻桃,輕輕送入口中。

府內,曲笛聲幽幽婉轉,一音三韻,絲竹聲凄凄。

臺上的小戲子猶猶豫豫地揮舞着廣袖,頭上的鑽花瑟瑟發抖,唱腔暗澀了,抖破了音,殺雞了一樣。

他輕啓朗唇,露出一口皓齒:“怕什麽?有本王在。”

聲音猶如暮春時的富春江面,溫暖,和煦,日光映耀。

懶懶地從扶着腰,小心翼翼地換了個姿勢,牽動了受傷的腰椎,疼,無數根定海神針紮在腰錐上似的。

太陽穴處的汗珠輕輕滑下,滲入他的白衫,薄衫微敞着,露出日漸消瘦的胸膛。

倘若不是那次的重傷,這副身子,應該依舊在前線縱馬殺敵,現在,卻連保護個八歲的小女孩,都遭到對方質疑了。

“王爺王爺,痛不痛?”

小姑娘不唱了,扯着戲裙從臺上噔噔跑下來,給他仔細地捶着腰。

“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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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拈起一顆紅櫻桃,送到小女孩的口中:“小葉子,繼續唱。”

小葉子紅紅的小嘴兒漱了核,雙手抱拳:“遵命!”

恍恍惚惚地,小葉子就多了幾分膽子,轉身跑回到臺上,一揮水袖,繞個腕花,婷婷袅袅,扯着嗓子繼續唱起來:

“言自瑤華浦,将朝碧玉宮。因游洛城北,偶向宋家東……”

唱着唱着,就聽到門外殺聲更近了,窗外,刀戈劍戟相向,血肉橫飛。

“啪!”

一只持刀的胳膊飛了進來。

他淡然拭去濺在紫瑪瑙上的紅痕,輕啜一口酒,笑道:“小美人,別怕,本王在。”

小葉子旋了個身子,扯着嗓子大聲唱。

飄飄悠悠的歌聲,铿锵而甜稚,和着府外的燒殺聲,和濃黑的煙氣,曲曲折折地飄上烏煙瘴氣的空中,順着橫陳滿屍體的石拱橋,掠過染成血色的護城河,飄忽到城外,在一騎又一騎的猛犸兵殺喊聲中,消失了。

殺聲從府外進了府內,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大殿裏的戲臺子都被那殺喊聲震顫了。

“砰砰”幾聲響,門外沖進幾個漢人打扮的侍衛,将他半卧的紫檀圍擁起來。

“保護好王爺!”

高大英武的侍衛阿渡和阿燃毫不含糊。

貼身侍衛阿渡揮着雪亮的劍,死死護在榻邊。

手持長刀的猛犸兵,大都薄薄的單眼皮,牦牛般壯碩的體格,手中的粗口刀白晃晃地刺眼。

“趙隽!你的死期到了!”猛犸人揮舞着刀和大錘子吼道。

銅仙鶴被攔腰砍斷,鑲嵌了當眼珠子的藍寶石滾出來,滴溜溜滾到一個砍掉的人頭旁邊。

龍涎香碎了一地。

君子蘭的景泰瓷花盆砸碎成好幾半。

他緩緩地扶着腰坐起來,緊張道:“喂,別碰我的瑪瑙葡萄果盤!”

趙隽是他的名字,他乃當朝皇帝的七弟,聞名天下的陵川王趙隽。

陵都人都說,陵川王是陵都第一好顏色。

南葑王朝的人都說,陵川大将軍是國中最能戰的。

一年前,他還能領兵打仗的時候,猛犸兵聽到趙隽的名字聞風喪膽,就連最兇猛的火煉軍也怕他三分。當然,現在他們已經不怕了。

怕什麽?骁勇善戰的草原人,會怕一個重傷在家的病貓王爺?他本人據說已經很少下床,即便下床,也是躺在另一張榻上,哼哼唧唧地捂着腰聽戲,喝酒,飲茶。

他已不是那個趙隽。

傳聞說,這只名叫趙隽的病貓差點因為喝酒把自己喝死。

傳聞說,這只名叫趙隽的病貓差點因為大病一場把自己病死。

可是,猛犸人并沒有想到,原來他的貼身侍衛阿渡比傳聞中武功還要略勝三籌。

猛犸軍一身橫肉的高大士兵一個又一個倒在趙隽的塌前。

敵人鮮豔的血色一次次噴出,染紅了趙隽雪白的長衫。

趙隽趁空擋揮揮修長手臂,笑說:“小葉子,到本王這裏來。”

小葉子就飛跑到他的塌前,想動手打仗,趙隽搖搖頭,按住了她的肩膀,剛把她摟在懷裏,腰傷又讓他身子一戰。

“宰了趙隽,為我們死去的猛犸軍戰士報仇!”

“宰了趙隽!”

“媽的,一個京城都攻下了,還攻不下一個癱子的王府!”

又一群抄家夥的猛犸軍扯着大嗓門沖進來。

“猛犸豬!說誰是癱子!”阿燃殺紅了眼,怒吼着撲了上去。

喊趙隽為“癱子“的那位貌似來者不善,趙隽的兩個貼身侍衛終于招架不得,阿渡的胳膊上挨了結結實實一刀,阿燃腹部被刺穿。

趙隽臉色的和煦笑容正在慢慢降溫。

“乖乖的。”趙隽把小葉子輕輕藏在身後。

“刷刷”兩聲。

一襲飄逸的白衫從小葉子的眼前晃過。

小葉子再回過神來的時候,只見這位王爺左手扶着侍衛的肩膀,右手手持一把沾滿血的長劍。

在看周圍,盡是猛犸人的屍體。

“王爺,殺雞焉用牛刀,您歇着!”

趙隽的貼身侍衛有些着急,架着他的肩膀,小心翼翼地将他扶到塌邊。

“本王的拐杖斷了一根啊,看來以後真得坐輪椅了。”趙隽指着地上的阿燃,收起了笑容。

又一陣幫猛犸人沖進來。

趙隽懷中抱着小葉子,坐在榻邊,飛身起榻。

大批猛犸人的人頭落地。

劍落時,趙隽忽覺腰間如千萬頭駿馬踩過一般,疼,疼得他寸步難行,身上像壓了一座五行山。豆大的汗珠從他飛揚的眉際落下。

“扶本王一把。”

趙隽輕輕揮手。

阿渡砍殺一個猛犸人,欲要沖上前扶住他,可惜又有幾個猛犸人圍了上來。

正在這時候,趙隽的耳邊傳來一陣驟然的風聲。

如梭的聲音告訴他,這是多麽厲害的一只箭。

自那麽遠的地方射來,自那麽熟練的手中射出,直逼他的心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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