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瓊霄沒有心情和趙毓開玩笑。

“趙毓,她是什麽人?”瓊霄的心一點點的往下沉,像那輪忽然朵進雲裏的月亮,黯淡得大地無光。

隔着青石瓦,下面,便是兩個你侬我侬的人,濃得這夜色也越發化不開,天邊的濃雲一朵一朵一朵,像是雲天之外的棉花山堆着。

趙毓又長長吸了一口煙袋,又吐了濃濃的煙圈,欲言又止,終于道:“我餓了。去幫我買素菜。”

瓊霄氣道:“不告訴我就沒有素菜。”

趙毓道:“沒有素菜,我沒力氣告訴你。”

瓊霄只得即刻去客棧草草置辦了素菜:香菇、木耳、松菇、黃花菜、幹筍絲、紅棗——中元節這天的俗稱六味之“六味齋”,及素雞,素鴨。

趙毓卻挑剔滴皺着眉心道:“你喂貓兔子呢?我要雞舌羹,香糟鴨信,胭脂鵝脯,火腿肘子,要麽珍珠烤羊腿也行。”

——殊不知,這雞舌、鴨信(鴨舌)極其微小,區區一碗羹,便要幾百只雞鴨來伺候。

瓊霄把那盤雞素鴨奪了過來,道:“不吃拉倒。今天要尊鬼敬神吃素,饞肉就把自己的腿烤了吧。”

趙毓微微一笑:“不去買烤豬也罷,你能對上我的對聯,我就告訴你。”

瓊霄道:“趕快出題。”

趙毓道:“上聯,駱駝。”

瓊霄不假思索:“猕猴。”

趙毓道:“雙峰駱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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瓊霄撕了一塊素雞肉道:“六耳猕猴。”

趙毓道:“雙峰駱駝有雙峰。”

瓊霄沒好氣道:“六耳猕猴無六耳。”

趙毓道:“雙峰駱駝有雙峰,有似無,一雙鐵蹄踏遍南北東西。”

“六耳猕猴無六耳,少勝多,兩只矮腳行及八方四面。”瓊霄着急道:“你快說,王爺和那個女人是什麽關系?”

趙毓将那煙袋又長長抽了一口,又将素雞奪了一點,細嚼慢咽之後,道:“真想知道?”

瓊霄深呼吸一口,點頭。

趙毓道:“他們是青梅竹馬的戀人。”

瓊霄的心更往下沉。

“今後,兩人就要……在一起了嗎?”瓊霄的心沉到了萬丈深淵,卻沒有粉身碎骨,萬劫不複,她還帶着希望。

趙毓黯黯地道:“不會。”

“為什麽?”

瓊霄反增了幾分歡喜不得的遺憾,然而,這遺憾裏也是濃濃的妒忌,妒忌得她覺得自己要跌入懸崖,摔個粉身碎骨了。

“是命。”趙毓面無表情,似是僞裝的,卻不知他藏在深處是什麽,他的秘密,似乎比深藍的天空還深。

痛,瓊霄覺得他絲毫不比自己輕松,只是,他又是選擇過了的。

只有趙毓自己知道自己的糾結。

他們若在一起,魆魔教主定放不過他們,在一起就是死;

他們若在一起,魆魔教的人便再也無法由他趙毓調遣;

他們若在一起,他的身份必遭質疑,他的皇帝美夢,就成了黃粱一夢,南柯一夢,他将成為這個夢的一個水泡,碎了,就不見了。

像這晚的風,你只感覺他吹過你的臉,你看不見他。

他們若在一起,短時間內,便再也沒有一呼千應……

他從一開始就選擇了。

“就算他們不在一起,七叔也不是你的。“

他殘酷道,勾起唇角,一口一口抽煙袋,仿佛把煙絲吸幹淨了,他要的就都能滿足。

嗆到他自己,也嗆到瓊霄了。

瓊霄跪在青石瓦上,咳嗽,瓦片是硬的,和膝蓋硬碰硬,空氣中的呼吸,卻是軟的,糯的,濕的,滑的,缱绻的,溫柔的,風情萬種的……只可惜,這些都是別人的。

她的夢,似乎也破滅了。破滅得更實際,更實在,或許,只消得往瓦縫裏那麽一瞅,就是一生的愁。

香樟樹被晚風吹得莎莎作響。

月亮更是圓得刺眼,亮得刺眼,空氣中漾着的味道,都是和她作對的。

瓊霄隐隐約約聽到屋檐下,客房裏,她熟悉的男聲和她不熟悉的、極其柔美婉約的女聲。

“阿隽,我是你的……”

“采萍,這是真的嗎,不是夢……”

瓊霄覺得自己是聽錯了。

她的熱血直湧上大腦,全部,身體是麻木了,腦子卻沖動得要漲破了。

她要掀開磚瓦,企圖親眼見識那女人的樣貌,趙毓卻死死抓住她的手,一雙瞳子縮成一雙深不可測的幽亮的點,陰森森,如樹精附體一般:“駱駝腦子壞掉了什麽?這是你該看的嗎?”

“剛才隔了遠,我看不清,我想知道,王爺愛的女人是什麽樣子。”瓊霄的淚吧嗒吧嗒落在涼飕飕的青石瓦上。

一滴,兩滴。

“比你漂亮,比你溫柔,比你小巧。”趙毓殘忍地道。

瓊霄一把奪過趙毓的煙袋,猛吸一口,被趙毓奪了回去。

“別想七叔了,跟我吧。”趙毓冷笑着去托她的下巴,一如她扮成男子調戲他那樣:“你可以先從才人做起。”

瓊霄怒得要砍了趙毓,拔劍揮起,卻又在空中頓下,若有所思,若有所失。

劍上,有她的影,紅的,高挑的,細長得像紅色的箸。

沒有豐腴的胸,沒有花朵似的風情,眉梢眼際,不是楚楚的,是飒爽的北方的豪俠之态。

她一臉的怒容散去,忽又笑了,笑得欣慰:“我明白了。”

趙毓倒不明白了:“你的駱駝腦袋明白什麽了?”

瓊霄笑道:“我明白了,像剛才的姐姐那樣的美人,才配得上你,像樓下的美婦人,才襯得上神仙一樣的王爺。小葉子就算是和你們成雙對,也是陪襯,是卑微的。”

青石瓦上又幾滴濕潤的珠子滴落。

“孔雀公主說得對,瓊霄配不上王爺。”瓊霄繼續笑道:“瓊霄也不會當卑微的妾室,瓊霄這輩子不嫁了!”

“笨駱駝,你胡說什麽!”

趙毓氣得雙目一瞪,将香菇扔到瓊霄身上,道:“朕是說,你是朕的女人!”

趙毓一把抱住瓊霄,踮起腳要吻她的淚痕,被瓊霄兀地推開。

“朕朕朕!老子不稀罕。你高興的時候說老子是駱駝,不高興的時候除了冷嘲熱諷,就只有冷嘲熱諷,你去找太監當你的才人吧,最好連妃子皇後也找太監去!”

瓊霄喃喃罵着,将那“今日此時”劍割去了一段烏墨似的長發,黑線就随着風吹散了,一絲不剩。

将那雲似的頭發粗糙地紮起來,俨然又恢複到她這些年以來的打扮。她為了保護自己而扮得忘記自己的打扮。

八歲時,她只道不要別人欺負了,扮成男孩子,學他們的一舉一動。十二歲時,她已經打得過許多人,怎奈師傅派她下山去鎮上買東西,都有惡少蒼蠅般圍着她,有時候,還不乏比她武功高強的,她依舊打扮成男兒。十五歲時,她要扮成男人,方才容易與大漠的商人打交道。

她自知女兒如何妩媚,卻改不得了。

索性,做個男人罷!

路上走過一個行人,似是富貴人家的公子,長身高挑,瓊霄飛身下去,拿長劍指着他的喉嚨,道:“脫衣服!“

用劍梢指着他的下巴,意在讓他看到她。

那公子驚惶中卻不敢看她的臉,哆哆嗦嗦跪地道:“別啊,大俠饒了小的,有辱斯文啊!”

瓊霄更覺挫敗,罵道:“老子只要你的衣服!還不脫就扒了你的皮!“

那公子這才脫了外衣,連滾帶爬地抱頭鼠竄了。

瓊霄披上男裝,滄桑地笑笑。

撕碎了一地的绫子紅衣。

忍了淚,去客棧大灌了一壇女兒紅,又要了兩壇花雕,一手抱一壇,竄上屋檐,借着月光,卻見趙毓雙目通紅。

“為什麽還要回來?“趙毓道。

瓊霄扔給趙毓一壇花雕,道:“萬一那個什麽教主再派人來殺王爺,怎麽辦。我得保護他。順便,剛才的玩笑再也不要開了!”

趙毓道:“說起來我就來氣,六十個我的手下全被你殺了?”

瓊霄一口氣灌下半壇,道:“不是,王爺殺了十來個,我殺了二十多個,其他的後是花猴瘋子殺的。”

趙毓擰着瓊霄的耳朵,道:“當我是瞎子?我不會看劍痕嗎?”

瓊霄道:“活該你要依附魆魔教,你倒不如征集漢人義兵!看,現在他要削減你的勢力了吧!”

趙毓笑聲依舊神經質而詭異:“哼哼,那又怎麽樣?魔神兵還不是要為我殺猛犸人?”說完,又想起自己的心事,抱着酒壇,咕嘟咕嘟,幾口将那花雕酒全喝光,打着酒嗝,醉了。

趙毓的嘴頓失了重鎖,搖搖晃晃地躺在青石瓦上,道:“駱駝啊,和父母樂享天倫,又有嬌妻美妾,是不是最好的事?

瓊霄亦是醉酒醺醺,飲下剩餘的半壇,指着趙毓道:“如果妻妾都是你喜歡的,就是。“

趙毓道:“如果為了自己肩上的重擔,連爹都不能認,還是一輩子,算他媽的幸福嗎?“

瓊霄剛喝下的酒噴了趙毓一身。

“你說什麽?“瓊霄的酒稍微醒了些,頭依舊暈。

心情差時,人總是易醉的。

“我是說,我是……”

“咿?有酒喝?幹嘛不叫我!!”忽一陣褐色的旋風旋到這屋檐下,卻見是花猴瘋子使了輕功而來。

只見花猴瘋子身上背了一只大燒豬,自己滿臉是油,像是油猴。

面對兩壇空酒,花猴子失望地打了個飽嗝,一股素菜僞裝成的葷菜味道。

“你們都習慣在玳瑁九華和大漠,吃不飽吧?本大俠本着俠義心腸,和你們一起滅了這畜生吧!哈哈哈!”

說着,花猴瘋子掰下一只豬腿,遞與瓊霄,另一只遞給趙毓,本想自己獨得兩只,那趙毓卻接都不接:“你自己吃吧。”

“害羞個屁啊,不信你不餓!”花猴瘋子說着,已将一塊豬腿肉塞到嘴裏大嚼起來:“香!太他娘的香了!“

瓊霄竟也大吃大嚼着,撕咬。

趙毓半信半疑道:“給我。”

放在口中那麽一嘗,果然香得粗鄙。

趙毓冷笑:“花猴,你可吃過宮廷的小炒肉嗎?“

花猴瘋子道:“廢話,我怎麽進皇宮?”

趙毓指着花猴瘋子剛塞入口中的,豬腿上最後一塊紅嫩的肉,醉醺醺地道:“宮裏炒小炒肉,每頭豬只取那一塊。“

花猴瘋子道:“浪費不浪費!怪不得亡國了!你現在不是皇帝了,湊合着吃吧!“

趙毓笑着,将豬腿塞進嘴裏,完全是粗俗的香,苦笑。他自七歲跟娘被從海裏救起,魆魔教主一直将母子倆按宮中的排場供應。可他知道,這排場終究不全是他的。

趙毓又問瓊霄:“駱駝,你吃過宮廷的香焙豬腳嗎?“

瓊霄搖搖晃晃地道:“吃過!王爺的府上吃過的,王爺不要我了……“

花猴瘋子有些頭疼:“你倆腦子壞了?喝那麽醉!“

正在這時候,遠遠的看到一個和尚正飛速靠近:“偷豬賊!搶藥賊,哪裏跑!“

花猴瘋子也不跑,大笑道:“哈哈哈,來啊!咱們打一架!打過我算我偷,打不過算你偷,好不好!”

那和尚竄至屋頂,揪着自己長及下巴的長眉毛,道:“好!打過貧僧算你偷,打不過貧僧算我偷!”

花猴瘋子道:“放屁!”

那和尚道:“放屁不用跟出家人請示,放完了将藥和木偶人給我!豬就不和你一般見識了!”

花猴瘋子道:“藥已經被吃掉了!”

和尚道:“誰吃了誰賠。”

花猴瘋子并不知趙隽和郭采萍正在裏屋,指着那屋子道:“就在裏面,你要去吧。”

結果和尚真的沖進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木有寫到王爺,下一章就寫到啦~~

美人們怎麽看王爺和他舊時戀人的關系?是要H有理還是不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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