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餘晚打車回到市中心,游.行仍在繼續。其實,游.行的人不多,多半都是維持秩序的警察。不過這也可以理解,這裏處于市口,對面又是市政府,總要防範于未然。

餘晚鑽了個空擋,擠進人群,有人在發表演說,控訴千禧制藥的罪行,引得底下人們一片義憤填膺。

她沒頭沒腦地聽了幾句,二丈和尚摸不着頭腦,于是便碰了碰身邊的人,問,“大哥,你們這樣游.行,不怕被抓嗎?”

路人甲回答,“抓什麽?我們是申請過的,走的是合法程序,政府批準了的。”

餘晚哦哦了兩聲,接着問,“這人說的都是真的嗎?千禧制藥真的這麽坑人?”

路人甲懷疑地看了她一眼,“你是誰?該不會是記者吧。”

餘晚臉不紅心不跳地編着謊話,為自己撇清,“我不是記者。我一直定居國外,上個星期才回國。千禧制藥約我今天去面試,坐出租車路過這裏,看到你們游.行,還和這個公司有關,所以才想來問一問。”

聽她這麽說,路人甲的臉色緩和了一些,道,“千禧制藥豈止坑人,根本就是個騙子。你千萬別去那種公司工作,做事昧着良心,遲早要倒閉。”

“是,是。所以我才想來了解一下情況,如果這個公司真的這麽卑劣,那我一會兒就不去面試了。”說到這裏,餘晚停頓了一下,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什麽事?”路人大哥用力哼了一聲,憤憤不平地道,“千禧制藥新推出的止痛藥,有巨大的副作用,能把人吃成腦殘。”

餘晚啊了一聲,“不是吧。”

路人甲道,“怎麽不是。這年頭本來就是看病難,現在連藥也信不過。人家不過是發了個燒,吃完藥就成了腦癱,你說可不可怕?”

“确定是這家制藥廠的責任嗎?”

“當然是!”路人甲氣憤地道,“這已不是第一例了,只不過前面發生的少,都被那些高層領導強行壓制下來了。現在幾十個病例一下子爆發,這醜聞是壓不住了。”

“這确實是一樁天大的醜聞啊!不過,研發出一款新藥,不是該通過反複臨床測試,确定沒有問題,才能上市的嗎?”

“誰知道他們內部是怎麽一回事?反正病人腦死亡是真的。哎,這年頭啥都有毒,還讓人怎麽活?”

餘晚随口安慰了幾句,有些心不在焉地想,難怪紀璟這麽着急回去。千禧制藥發生了這樣的大事,不知是否會拖累母公司。

對了,剛才紀璟臨走前說什麽?

千禧制藥是謝家三叔的管轄,如果,謝煜凡想要扳倒這個三叔,倒是一次機會。

她目光四處一轉,不經意的瞧見了一個年紀和自己相仿的女孩。女孩戴着一副眼鏡,穿着一件沖鋒衣,打扮十分樸素簡單,并不是那種白富美。

只見她被幾個游.行的人包圍着,這些人咄咄逼人,目光兇狠,還時不時拿手推她,仿佛帶着極大的仇恨。

不過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而已,是什麽讓人們憎恨她?

女孩眼鏡下的臉蒼白憔悴,眼底的神情彷徨卻又堅定,急切地想要解釋些什麽。但不管她說什麽,都是徒勞,沒有人願意聽。

餘晚在人堆中長大,最擅長的就是看人,只是一眼,她就覺得這個女孩背後藏着故事。

餘晚幾乎毫無遲疑的,腳步一轉,向她走去。

***

謝煜凡正在和程教授下棋,這時,手機又晃動了起來。

這已經是第二十次了。

謝煜凡沒有接起電話,甚至連看都沒看去一眼,他不喜歡在思考布局的時候被人驚擾。

程教授拿起正在震動中的手機,遞給他道,“接吧。做任何事,都不在一時。”

謝煜凡只得接過,他瞥了一眼屏幕上的號碼,是紀璟打來的。

他按下通話鍵後,電話那端便傳來了紀璟的聲音,“千禧制藥出事了。”

紀璟知道自己不該在此時打擾他,但此事非同小可。想來想去,覺得還是得和謝煜凡事先通個氣,所以硬起頭皮,把心一橫,撥通了這個電話。

聽完紀璟的敘述,謝煜凡不動聲色地說了一句我知道了,便把電話挂斷了。

見他把眉頭蹙在了一起,程教授問,“怎麽,又有煩心事?”

謝煜凡道,“看不透全局。”

“看不透全局,那是因為你離棋盤太近,把思維只固定在了一點上。以前在課堂上,我教過你們,要讓思想變得更自由,和宇宙一樣廣袤無垠。下棋如此,做人亦是如此。”

謝煜凡沉默,似乎在思考着什麽,半響後,指尖夾起一顆棋子,點了一點棋盤上的某處,道,

“我想下這。”

程教授看着棋局點頭,“不錯。這裏是我的死穴,你一旦把棋子落下去,我就無法翻身。這一招精妙卻也狠毒,确實給我來了個下馬威。”

雖然被教授表揚,但謝煜凡臉上沒有半點喜悅之情,他用手指摩挲着棋子,遲遲不落。

教授笑問,“怎麽,下不了手?”

謝煜凡沒回答,臉上也沒有過多的表情,他的真實想法隐在黑暗中,深藏不露。

程教授一生教書,手下得意門生無數,卻只有謝煜凡讓他最為深刻。出身于一個豪門世家,卻來選擇一門這麽偏的學科,當初确實讓他大吃了一驚。

他還記得,在入學第一天,自己問學生們為什麽選這個專業?謝煜凡就說了一句話,做事先做人。

很多人都覺得,哲學飄渺抽象,研究它也沒多大用。但他們不知道的是,哲學是很多科目的啓蒙。數學,物理,心理學,經濟學……都是在哲學的基礎上發展外擴。很多自然科學家、著名文學家、經濟學家,他們同時也是哲學家。哲學真正是一門海納百川的學科。

“還記得康德理論嗎?”

謝煜凡點了點頭,“康德說,在你找不到答案的時候,就問自己四個問題。我知道什麽?我應該做什麽?我希望什麽?人又是什麽?”

程教授,“把這四個問題融會貫通,也許就是豁然開達。”

謝煜凡是個聰明的人,很多事不必講明,一點即通。

他沉默着落子,黑子登時吃掉了程教授的一大片白子,程教授卻微微一笑。輪到他走的時候,不急不徐地将自己的白子落在另一方。

謝煜凡既然決定走出這一步,那程教授的下一步,自然就在他的預料之中。所以,沒走幾步,就大獲全勝。

程教授輸了也不在意,笑呵呵地将手裏餘下的白子扔進棋缸,“因為你下手果斷,所以局勢很明朗,雙方都沒有無謂的犧牲。”

謝煜凡點了點頭。

程教授選出自己的白子,道,“再來。”

***

餘晚擋開男人推搡的手,道,“有話好好說,你動什麽手?”

“動手怎麽了?你知道她是誰……”

餘晚将那個戴着眼鏡的女孩擋在身後,一步向前,“不管是誰,你都不能動手。市政府就在對面,是不是要我喊警察來?”

動手的人自知理虧,重重地哼了一聲,“沒事幫她出頭,我看你多半和千禧制藥有關,你們這些害人精,将來不得好死。”

餘晚這種話聽多了,半點沒往心裏去,拽着女孩的手大步向外走。

背後,對話聲飄來,“阿強,你為什麽和一個女孩過不去?”

“你知道個屁。”那個阿強啐了一口,“哥哥畏罪自殺,她還有臉來。”

“原來是那個制藥師的妹妹。長得人模狗樣,真不要臉。”

餘晚感覺到女孩的手在顫抖,手心裏全是汗。她看了女孩一眼,只見她紅着眼睛,表情卻十分倔強,還帶着一絲委屈。

餘晚将她拉出人群,走到一個相對清靜的地方。

女孩餘驚未定,輕聲細語地說了一聲謝。

“你怎麽會得罪這些人?”

女孩支吾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

餘晚看出來了,不是說不出口,而是不想說。她也沒強迫她,主動伸手,“你好,我叫何茹。”

女孩有些猶豫,卻還是将手放進她的手掌裏握了一下,“你好,我叫曾小慧。”

曾小慧雖然自爆了家門,但眼中藏着防備,她似乎受到了很大的驚吓,連個笑容都是小心翼翼的。

餘晚随意地一揮手,“走啦,後會有期。”

但她沒走遠,走到街口後拐進一個小巷子,等曾小慧轉身後,才又悄悄地跟了上去。

曾小慧沒發現自己身後多了一條尾巴,坐電車回家。

她到家的時候,太陽都快落山了。

餘晚目送她走進一棟老式舊公房,才從牆壁後面走出來,她站在路燈下,燈光将她的身影拉得又細又長。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跟着曾小慧,只是覺得這個女孩背後藏着一個故事,這個故事可能一文不值,可能價值連城。所以,她想挖出來看一看。

餘晚走到小區門口,在一家小賣部門口站定,她買了一包口香糖,乘着找錢的當口,主動和小店老板搭讪。

“這個小區真是一點也沒變啊!”

老板道,“是啊。我們都指望拆遷,可偏偏政府不動。十年前這樣,十年後還是這樣。”

餘晚道,“我有個同學住在這裏,有段時間我出了國,就逐漸失去了聯系。現在我回來了,就過來這碰碰運氣,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她。”

老板熱心地問,“你那同學叫啥名字?”

“曾小慧。”

“小慧啊。”

餘晚裝出一臉驚訝,“您認識?”

“怎麽不認識?都幾十年的老鄰居了。”雜貨店老板打開了話匣子,就收不起來,“這小姑娘也真是慘,上個星期相依為命的哥哥突然卧軌自殺,死狀那個慘烈。”

餘晚問,“是不是那個叫曾,曾什麽?”

“曾小智。”

餘晚裝出一臉恍然,“對,就是那個曾小智。他死了?不會吧!”

“公安局來通知的時候,我也在,小姑娘哭的死去活來,好不可憐。”

“好好的為什麽要自殺?”

“大概是和千禧制藥有關吧!”

“是不是壓力太重?現在的人或多或少都有抑郁症。”

“曾小智有抑郁症?”小店老板一口否認,“那不可能。”

“為什麽?”

“那小夥多陽光,而且快結婚了。他女朋友我也見過,在一家大公司當秘書,兩人恩恩愛愛的,據說還想貸款買房。這人突然說沒就沒了,也真是造化弄人。”

餘晚和他聊上幾句,見問不出什麽了,這才告別。

餘晚在回家的路上,把今天發生的事情,在心裏頭整理了一遍。

曾小智的死,恐怕沒那麽簡單,可能是掌握了什麽秘密,被人殺人滅了口。

倒不是餘晚想象力豐富,而是她從小在那種環境下長大,在某些方面,要比普通人更敏感。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