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條件
在我離開後的第二天夜裏，悅織油盡燈枯，往日那張秀麗明豔的臉似三月的芙蓉在風雨中凋零沉沒，我只能默默地注視着她離去，那一瞬的心情，說不出來的複雜。
她死後，身體徹底化成一團水，她讓須離将那一團水狀物裝進瓷瓶裏，如果有機會，便倒在荒海盡頭，在那裏，再經過千萬年的孕育，她或許會再次化形，又或許會永遠消亡，煙消雲散。
我對她的印象很複雜，先前的種種，我不能說全無芥蒂，但之後種種，又讓我對她恨不起來，我對她既懷有敵意，也抱有憐惜，連我自己也分不清是哪一種多一些。
須離将她的本體裝進瓷瓶的時候，我就在他身旁，看着他面無表情地施法，最後将一切都掩蓋了，就好像，悅織這個人從沒有出現過一樣。
我悵然若失，心裏像是空了一塊，須離做完這一切，握住了我的手，溫柔地看着我說道：“回去吧，身子沉，別累倒了。”
我搖頭道：“沒事。”
他屏退了左右，從懷中掏出金色的妖骨放在我面前，“阿華，這本是你的東西，如今物歸原主，在你臨盆之前恢複白虎的真身，可以少受些風險。”
我慢吞吞地接過那妖骨，感覺既陌生又熟悉，它雖然是從我身上下來的，如今隔了數百年，卻好像不是我的東西了，很奇怪的感覺。
須離解釋道：“妖骨輾轉多人之手，上面的妖力已所剩不多，等你身子受得住些，我再渡一些修為給你。”
我沒有應他的話，只覺得這一切都好像怪怪的。我把妖骨收進懷中，卻并沒有急着放回身體裏，須離挽着我，替我披上披風，帶着我一同回到了帳中。
這一夜睡得極淺，輾轉反側，沒到天亮便醒了，大約是我翻身吵醒了須離，他睜開眼睛看我，伸出一只手來摸一摸我的臉，帶着睡意地問道：“怎麽了？怎麽不好好睡？”
我忐忑地回道：“不困。”他伸出另一只手，将我整個兒卷進懷裏，抱了個滿懷，聲音變得清明些，帶着剛睡醒的那種朦胧顫音，不急不緩地問道：“有心事？”
我擡頭，睜着碩大的眼睛，認真地看着他，小聲問道：“悅織走之前，到底跟你說了什麽？”我清醒地已經絲毫沒有睡意，果然好奇心是會害死貓的。我嘴上嘴硬說不好奇，心裏卻好奇地要命。
她說要在須離心裏留下記憶，是什麽可以讓她在須離心裏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象呢？
其實我本來不擔心，但自從她跟我說了她和雲敖之間的茍且，我心裏就種下了一根刺。
像她這般詭計多端的女人，我越想越是心驚，如雲敖那般自持，從不近女色，連銀雪都未曾真的近身伺候過，卻同她有了茍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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須離有過那麽多的妃嫔，難道不會被她迷惑嗎？
“不過是一些無聊之事！”他漫不經心地回答道。
“無聊之事麽？”他果然不同我說實話，我賭氣道：“悅織她素來有豔名，又對你情深義重，須離，她為什麽會答應幫你，又為什麽每天都要找你說話？你們的關系什麽時候變得……”
“阿華，你在想什麽？”須離豎起眉來問我，有些生氣了。
我有些心虛，小聲道：“也沒什麽，不過是胡亂想的，只是想不通，你若是不想說，也就罷了。”我悶悶地轉個身，背對着他，閉上眼睛準備睡了。
這回是他睡不着了，翻個身直接将我困于身下，皺着眉，怒氣沖沖地看着我，逼問道：“阿華，你又在胡思亂想些什麽？你以為我同她有什麽嗎？”
“我……我沒……”
他俯身下來，将我之後的話堵了回去，許久沒同他這般纏綿，他的吻有些急，有些怒，吻得用力了些，不過手上的動作卻輕輕柔柔，大概是怕傷了我，做得極為克制，直到我大汗淋漓，筋疲力竭，他才停下，小心地用錦帕擦拭我的臉，一邊擦，一邊小聲地說道：“我不準你再胡思亂想了，阿華，你為什麽總在心裏給我冠上罪名，又不肯同我明說？”
我有些累了，蜷縮進他的懷中，悶聲說道：“那你呢？你總拿那些連狗都不會信的理由來搪塞我，豈不是更可惡？讓你告訴我真相有那麽難？須離我們認識不是一天兩天了，是上千年了，你難道不知道我的性格麽？寧折不彎，你若是不同我說清楚，我會糾結上一輩子的。”
他無奈地抱緊了我，小聲道：“不同你說，不過是因為牽扯到三百多年前的一些舊事，我一直未曾同你說過一件事。三百多年前，我們與水族交戰，被困在黑水潭，我落入潭中，與大軍失散了，等我從裏面出來的時候，你的父王卻失蹤了，我們在黑水潭附近搜尋多日，卻始終沒有找到。無奈之下，只好收拾殘部，回到了王城中。”
這麽多年，我一直都沒來得及關注父王的死因，我只以為當年妖族與水族戰争激烈，父王不幸隕落，卻從沒來得及問過，他到底是怎麽死的，走得可還安詳？說來也是我的不孝，來不及為他守孝，卻成了仇人的寵物。
心裏堵得難受，我努力抱緊他的腰，抽泣了兩下，他順了順我的頭發道：“你想哭就哭吧！在我面前，不用忍着。阿華，悅織跟我說，你父王或許還活着，黑水潭底，有另一個強大的空間世界，只有用她的淚水凝成的晶石才能打開。”
我吸了吸鼻子，問他：“那你要到了她的淚晶石了麽？”
他搖了搖頭道：“沒有。”
他這回答令我有些詫異，我顧不上難過，擡頭認真地看他，怎麽會沒有呢，以須離的個性，這樣重要的東西，怎麽會沒要到呢？
在我的注視之下，他的表情變得為難起來，似乎有些難以啓齒，我沙啞地追問道：“她是不是跟你提條件了？”
之前用妖骨作為威脅讓須離不要告訴我真相，如今她用淚晶石作為籌碼，又跟須離提了什麽條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