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她和雲敖
連日來,悅織的病一直不見好,須離每日裏總會去看她一兩回,久而久之,便流傳出許多流言蜚語來,最後連月白都忍不住在我面前憤憤道:“佛花,那個讨厭的悅織,仗着自己立過功,也不能這樣每日裏纏着王上呀,你這正宮妖後還在呢,她怎麽就這麽不要臉面?”
我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一邊卻打趣她:“怎麽?你也惱了?不會是也吃醋吧。”
“我才沒有呢,我是為佛花你抱不平,你這邊還懷着身孕呢,她怎麽能這樣?”
我笑了笑,收斂了神色,認真道:“別氣了,說起來她也救了我一命,不如你去準備些東西,我們也去看看她吧。”
“佛花~”她皺了皺眉,有些不樂意,小聲道:“我們憑什麽去看她,她時刻想着搶你的男人。”
“是我的,她搶不走。”我安慰地說道。
雖然我心裏是有那麽一點小醋意,但不能因此煽風點火,帶錯了風向,若我是以前的陌華,或許會那麽做,但我是清歡,雖然從小頑劣,骨子裏卻生着妖族公主的靈魂,不能不為妖族跟須離考慮。
月白雖然不太情願,但還是準備了一些羹湯,悅織的營帳外,一個老邁的大夫匆匆走了出來,看見我行了個禮,無奈搖頭,愁眉苦臉地走了,我從月白手上接過食盒,小聲道:“看你滿臉怨氣,就別進去了,我進去看看她吧!”
看這大夫的神色,悅織的情況不容樂觀,月白向來直腸子,先前又讓悅織陷害了一場,心中自然對悅織沒什麽好感,為了避免惹出事端來,我還是一個人進去吧。
月白擔憂地說道:“佛花,那個老妖婆詭計多端,我不放心你。”
“你放心好了,她如今病入膏肓,哪有什麽精力來陷害我?”我安慰道。要真的害我,當初在水裏,她就不會救我了。
月白無奈,只得讓我一個人進去。
我掀開簾子,迎面便聞見一股子十分濃郁的熏香,嗆了兩口,忍不住咳了咳。
這麽重的檀香,這是要做什麽?我走進了床邊,才聞到一股腥味,忽然間明白,這檀香怕是用來遮掩味道的。
傳說黑水妖妖力枯竭,本體便會散發出一些難言的味道,想來她也愛美,所以用檀香來遮掩。
悅織躺在床上,幾日不見,好像變了一個樣,一頭黑發變雪絲,卻不是雲敖那種晶亮的雪色,而是幹枯無力的蒼白色,一張臉隐藏在雪絲之下,隐約可見蒼白中帶着點黛青色的臉,淩亂發絲間露出的眼窩深深地陷了下去,青色的眼眶有些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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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原本幻化成我以前的模樣,如今一見,我卻全然認不出來了。
“公主可是被吓到了?”
我抿着唇,搖搖頭道:“沒,我還沒這般脆弱。”但我好奇問道:“你這是怎麽了?”
很難想象,一個人會在幾日裏衰弱成這般模樣。
她從被子裏伸出一只手,那手消瘦得只剩下一層皮了,上面青筋暴起,我忙上前道:“別折騰了,有事可以喊我。”
她輕輕呵了一下,自嘲道:“我這幅面貌,本來不想見公主的,可仔細想來,其實也無所謂了,人之将死,又何必在意一時的勝負。”
我應道:“沒什麽不能見的,若是在以前,你這張臉,就是我的臉。如今這般模樣,又有什麽勝劣之別呢?”
“呵,是。如今我已油盡燈枯,不能同公主争任何的東西,公主大可以放心。”
我笑道:“就算是你想要争,不屬于你的,也争不走。悅織,告訴我,怎麽樣才能救你?”
她搖搖頭道:“不必費心了,我本應該在結界中困死一生,如今能愛過一場,也不枉此生,我并不遺憾。”
“當真?如果你也會遇到一個真心喜歡你的人,也會有幸福美滿的生活,你不會心動嗎?”
她忽然看着我,嚴肅地說道:“公主,雖然我不同你争,但我心中認定的東西,就算是死,也不會變的。”
我讪讪地閉上了嘴,本想勸她求生,卻不想踢到了一塊鐵板。尴尬中,我把食物放在了桌上,小聲說道:“不知道你還能不能吃這些,先放着吧。如果有什麽需要,盡管跟我提。你曾救我一命,除了須離,我能給的,都可以滿足你。”
她躺在那裏很久不說話,目光迷離地落在被子上,好像在深思着什麽,發了好久的愣,才抿唇一笑,輕輕說道:“我以為公主是來興師問罪的。難道公主就不好奇他每日來都跟我說些什麽嗎?”
我愣了一下之後,搖頭道:“不好奇。”
“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知道你們在說什麽。”我回道,“悅織,一個伎倆用兩遍,就不那麽高明了。我猜你當初便是用我的妖骨作為威脅,讓須離不能把事實真相告訴我的吧。當初我們感情脆弱,互生嫌隙,最後才演變成那般局面。如今這般光景,細細說來,你也要為此承擔一半的責任。”
“呵,是,但我不後悔。愛過,也争過,總比讓我在暗無天日的水底過一輩子要好。”她咬着唇,有些激動,雙手抓着被子,手上的經絡便越發明顯駭人了。
我回道:“從你的角度,我沒法怨你錯,但從我的角度,卻有充分的理由恨你,你奪了我的妖骨,還想奪我的夫君,但凡我氣量小一些,便會讓須離殺了你。所以,不要再拿那些愛來做擋箭牌了。我不過是,看在你救我的份上,不想計較之前的恩怨。”
“呵,公主說的也是,是我狹隘了。”她說得勉強,有些口不對心地咬緊了下唇。
我嘆了一口氣道:“你不甘心,想臨死之前,在我心裏種一根刺,所以又以別的理由,天天将須離攏來此處。只是,我不再是以前那個什麽都不懂的陌華了,也多虧了你替我恢複記憶,如今我這身體裏,是曾同他兩小無猜,有着數千年交情的清歡,我與他的默契,即使他什麽也不說,我也能明白他心裏想說的話。”
“呵呵,”她先是小聲地笑着,最後越笑越是凄楚,低聲道:“公主,我認輸了。不過,我并不想在公主心裏種下一根刺,我只想在他心裏種下一根藤,即使我死了,也能提醒他,要時刻記得我。”
“你憑什麽?”我反問她。
“就憑我知道一個秘密。”她眯着眼說道。“公主,其實我挺羨慕你,有那麽多人愛你。”
我皺了皺眉,沒有接話,心中卻覺得有些不安,她說的秘密,到底是什麽?她顯然不會輕易告訴我,那我便只能問須離,可須離會告訴我嗎?
她自顧自地說道:“公主可知,當初我是如何拿到你的妖骨的麽?雲敖對它看得那麽緊,每日裏放在心口上養着,從不肯讓旁人碰到分毫,我觊觎了三百多年,卻都沒有找到合适的時機下手。直到有一天——”她想到了什麽,嘴角咧開一抹笑,
“直到有一天,我發現,他身上的咒術發作了,嘴裏卻模糊不清地在叫你的名字,陌華,他在他的逆鱗上一遍又一遍地刻着陌上芳華……你可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嗎?”
我被她拽回了思緒,心裏有些不舒服,被她帶着想起了一些本該忘懷的往事。
陌華這個名字,是他為我取的,他說我是田間巷陌裏撿到的一縷芳華,初得到這個名字時,我心中歡喜非常,幾乎将他作為一生的依傍,只是如今想來,卻不過是諷刺。
“公主,他是真的喜歡你,你不知道什麽時候走進了他心中,他極力想要排斥,卻始終趕不走,哈哈,堂堂水族之主,每日裏在糾結又煎熬,最後打着讓你做卧底的幌子将你送走,本以為眼不見心不亂,卻不曾想,卻越發為愛癡狂。”
她的話讓我感到諷刺,一個親手滅了我全族的人,他憑什麽能說愛我,我有些憤憤說道:“別說了,我不想聽。”
她卻不讓我如意,偏要說道:“還沒說完呢,那日,我趁他神志不清,變成了你的模樣,他一把就抱住了我,與我一度春宵,迷迷糊糊,欲火焚身之際,我向他苦苦哀求,他便把那能救他命的妖骨塞到了我懷裏,在我耳邊說,只要我留在他身邊,他什麽都可以給我。如此癡情,也不遜色須離殿下了,不是麽?”
“夠了!”我憤怒地說道,“悅織,你不知羞恥。”我心中填了一肚子的氣,更多的是一種難言的複雜。
自從恢複了記憶,我苦苦告訴自己,雲敖是我的仇人,我要将他碎屍萬段,可是,三百年的點點滴滴,三百年的朝夕相處,還有那些曾令我在夜裏忐忑不安、徹夜難眠的微妙情愫……不是說忘記就能忘記的。
有時候,我甚至怨恨自己,為什麽這樣心軟,竟然會不自覺地想要去原諒敵人。
悅織的話在我耳邊回響,掀起那些被我遮掩地很好的糾結彷徨,令我心中十分難受,我幾乎頭也不回地跑出她的營帳,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熏香過于濃烈,我覺得心口悶得慌,怎麽大口喘氣,都沒有辦法去平複心中的波瀾萬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