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49.他不是個好人

如今正值深秋, 微風中夾雜着丹桂的清香迎面拂來。翠瓦紅牆,擡擡頭就能瞧見火紅色的楓葉,仿佛一夜間被秋風逼紅, 豔麗的有些不同尋常。昨夜下了場小雨, 天氣又涼了幾分, 趙汐朝揉了揉鼻子,這回連眼眶都開始犯酸了。

傅青是個閑不住的,說是要同趙汐朝和明連一同去藏書閣整理書卷, 人才走到澄光殿門口, 見有幾個女學的師妹們捧着書經過。

他就跟陣歪風似的刮了過去,湊到姑娘跟前嘻嘻哈哈,拐着彎的跟人家套近乎。明連瞥了他一眼, 沒出聲制止。

趙汐朝連頭都懶得擡,使勁踢飛了腳下的一塊小石頭,悶悶的說了一句:“男人都是大色狼,見到漂亮姑娘就走不動路了。”

明連挑眉, 心知趙汐朝這是不高興了。也是,姑娘家的心性一向都是陰晴不定的, 翻臉往往比翻書還要快。

那個人應該對她很重要吧?若非如此,她也不會想方設法的讓家人接納他。

僅僅是繼子麽?若是繼兄妹,于情于理也是不該生出別的感情罷。罷了, 到底也不幹他的事兒, 此次來鹹州, 原本也不是為了這個。她到底是姑娘還是少年。原也同他……不相幹罷。

趙汐朝斜眼瞥着傅青, 見他跟姑娘家有說有笑,嬉皮笑臉的,忍不住又啐了幾句。明小侯爺聽着好笑,索性就拉着她的手腕,将她引到別處走動。

明小侯爺是個很細心體貼的人,縱是攥着趙汐朝的手腕,也只是隔着衣料輕輕攏着,不親近,也不疏遠,十分客氣有禮。一舉一動都透着一股子清隽氣,到是極其容易讓人心生好感。

趙汐朝吸了吸鼻子,沒吭聲,任由明小侯爺将她拉走。二人随意走着,一徑走到了書院的後山。

書院占地甚大,鹹州山多,遠山書院又是靠山而建,四面環水,景致自然遠非尋常學堂可以比拟。光是假山亭臺、廟宇樓閣便已然是目不暇接,一步一景。

趙苑是個脾氣很固執的小古板,深信來書院就是為了好好讀書。遂總是一副心無雜念、清心寡欲的樣子,甚至連趙汐朝也時常顧及不到。

書院的夫子們一個個迂腐刻板,說的話是又冗長,又繁瑣,當然,也十分莫測高深。反正趙汐朝是聽不懂的,她志不在此,來此處也不過是想跟趙苑離得近些,日後也能多親近親近。

可事情往往事與願違啊,趙汐朝從前覺得書院的夫子們器重趙苑是好事,他這才剛來書院不久,藏書閣已經有一小半的書留有他的批注了。就連文章也時時被夫子們拿出來,給衆人觀閱學習。

宋先生是個很刻板的老頭,他瞧重了誰,勢必要把誰也雕琢的同他一般刻板。很不幸的是,趙苑就是頭等人選,也是一等一的小古板。遂趙汐朝今日瞧見趙苑動手打人,也是十分意外的。

明小侯爺一直默默的注視着趙汐朝,見她垂着頭悶悶不樂,便刻意岔開話題,溫聲道:“怎麽,你還在想書架是被誰推倒的事兒?”

趙汐朝回過神來,擡手攏了攏耳邊的碎發,點了點頭:“是啊,如果不是李淮幹的,那以後我還是得提心吊膽的,不知道什麽時候,誰會在我身後放支冷箭。”

她嘆了口氣,兩手背在身後,踢着路面上的小石子,悶悶道:“這害我也就算了,還跑去害我哥。我哥他跟我不一樣,他這麽聰明,學院的夫子們都很器重他,就連隔壁女學的師姐師妹們,也時常過來找他。我啊,以後怕是要給她們挪挪位置了,根本也沒我站腳的地方。”

明小侯爺抿唇,嘴角微微向上翹起,“你到是很能替你哥哥考慮,可我怎麽聽說,趙苑是趙府的繼子,而你是府上的遠房親戚。你們到像是從小一起長大似的,感情也着實親厚。”

趙汐朝心裏一個咯噔,生怕明小侯爺已經察覺到了什麽。趙苑是趙府繼子的事兒,在鹹州也不算是什麽秘密,稍微找人打聽打聽,便知事情始末。傅青大大咧咧的,對找尋堂兄的事兒,一向不放在心上。可明小侯爺卻是不同的,明小侯爺親妹同趙苑指腹為婚,若趙苑沒出意外,怕是過不了幾年就要商議親事了。

如今發生了這種事,既不能确定人已經死了,也不能确定人還生還。明國公府又是名門望族,同傅家祖上私交甚深,自然不會輕易毀婚。

換句話說,若是明國公府突然毀婚,那豈不是間接詛咒傅言已經死了。到時兩家臉上都不好看,到不如等到傅家親自證實,也好維持兩家的關系。

如此,趙汐朝是很能理解明小侯爺的,只怕此次來鹹州,讀書是假,暗地裏尋找傅言才是真的。

只可惜,傅言到底生得何等模樣,莫說是明小侯爺了,就是傅青也記不得了。也難怪時至今日也認不出來。

趙汐朝深覺有愧,連明連的臉都不敢看。生怕自己一個藏不住,再把捧在手心裏的小祖宗弄丢了。

如此,她只說自己就是喜歡跟趙苑在一起玩兒,其他的只字不提。借機往前走了幾步,明連哪裏知曉趙汐朝的心思,也跟着往前走了幾步。

這書院後頭有一片樹林,尋常鮮少有人來,一眼望過去火紅一片,竟然全部都是楓樹。趙汐朝喜歡這種顏色,伸手摘了一片,對着陽光楓葉上如同漁網般的脈絡清晰可見。上面有個綠豆大小的洞,她壞心眼的透過小洞去看明連。

入眼的先是俊逸光潔的下巴,再往上是微微向上揚起的唇角,高挺的鼻梁上一雙清澈溫柔的眼睛。此時此刻,他微垂着頭,凝眸微笑着回望趙汐朝,微風輕輕一吹,額前的碎發揚起,竟比身後這漫山遍野的楓樹還要好看。

趙汐朝心裏一個咯噔,她從前覺得趙苑已然生得十分好看了。比起她二叔家的四個哥哥,真真是甩了十八條街。如今再瞧瞧明小侯爺,才知深得上蒼眷顧的,其實并不只有趙苑一個。

這個明小侯爺年紀輕輕就有爵位加身,家世地位更是遠非尋常人家可以比拟的。若是前世的趙苑再努力一下,也許能超越明小侯爺也未可知。可現如今趙苑卻只是豪商巨賈家的繼子,身份地位同明小侯爺天差地別。

細細想來,她明知趙苑的身世,卻一直瞞着他,不肯如實相告,從某些方面來說,的确是自私自利又很無恥。所幸,趙苑他自己不知道,若有一日時機成熟,趙汐朝自然願意讓趙苑回歸本位,只是不知那時是什麽光景了。

有些感情就是很奇怪,明明只是把他當成大腿靠山,明明僅是繼兄而已,可每次瞧見有姑娘千方百計的往趙苑身邊湊,趙汐朝總覺得自己的什麽東西被旁人生生搶走了。

況且,他早就有指腹為婚的未婚妻了,她自己這般小心翼翼的愛慕之情,說來也十分可笑。

明小侯爺擡起手,從趙汐朝發上捏下一片落葉。許是這動作過于親密,趙汐朝忍不住微微往後躲了躲,明連便笑道:“你到是挺害羞的,你我如今也算是朋友罷,我送你一樣東西。”

他說罷,從腰間解下一枚玉佩,輕輕擡起趙汐朝的手,放在她手心裏。這是一塊通身碧色的玉佩,觀成色毫無瑕疵,該是極上等的。上面刻着一個小小的“明”字,右下角是明國公府的印記,玉佩下面綴着明黃色的穗子。

趙汐朝唇動了動,到底也沒說出拒絕的話。這可不是什麽普通的玉佩啊,這可是明小侯爺送的,她前世雖沒什麽見識,可也知這種玉佩該是府上的通行玉佩。

明小侯爺送她這個,莫不是想……莫不是想邀請她去明國公府小住?

趙汐朝将玉佩攥得緊緊的,笑眯眯道:“這不太好吧?看起來很貴重的樣子,多不好意思呀!”

明小侯爺輕笑道:“平時随身戴着的,你喜歡便好,日後若是遇見什麽困難,盡管讓人拿着這玉佩找我。”

趙汐朝一下子就聽出了他話裏的關鍵,詢問道:“哎?你這是要回京城了嗎?不讀書了?”

“前幾日從京中來了書信,家父令我帶傅青回去了。日後……大約不會再來鹹州了。”

“原來如此。”趙汐朝點頭,提溜着玉佩的繩子,笑眯眯道:“那多謝明兄啦!”

明連也笑,他擡眼望了一眼天色,見天色已經不早了,這才同趙汐朝一同原路返回。走到半路正巧遇見前來尋妹的趙苑。

趙苑大約是才應付完了荷惜,手裏還攥着一卷書,一見趙汐朝的面,臉色漸漸沉了下來,凝眉道:“阿朝,你過來,天色不早了,我帶你回家。”

趙汐朝撇了撇嘴,偏頭同明小侯爺說了幾句,這才慢吞吞的往趙苑身邊挪。她人還沒走過去,趙苑似乎是等得不耐煩了,走上前幾步,攥着她的手腕往自己身邊一拉。對着明小侯爺輕輕颌首,不容分說的拉着汐朝就走。

趙汐朝活了兩世,甚少見到趙苑如此嚴肅的時候。一次是前世趙苑脫離趙府的時候,一次是他坐在高臺上親眼瞧着趙汐朝被人斬首的時候,還有……現在。

她手腕都被攥疼了,掙了兩下沒掙脫開,索性就站着不動了,結果險些被趙苑順着地拖。

趙苑回眸,瞪了她一眼,道:“快點走!腿被綁住了嗎?”

趙汐朝咬唇,委屈的鼻尖都酸了:“到底怎麽了嘛?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兇?我又做錯什麽了嗎?”

趙苑将手松開,側過臉吐了口氣,淡淡道:“沒什麽,是我失态了,對不起。”

頓了頓,他轉過臉來,兩手按着趙汐朝的肩膀,滿臉嚴肅道:“汐朝,你聽話,離那個明連遠一點,他沒有你想得那麽簡單,我覺得他不像是個好人。”

趙汐朝愣了愣,下意識道:“不是啊,明連他人很好,學問也好,為人寬厚溫良,是個很好的人啊。”

趙苑緊繃着臉,吓唬她道:“汐朝,你是個姑娘家,你要知道明連是男人,而你是個姑娘。他摸你頭發,你自己為什麽不知道要躲?他在占你便宜,你知不知道?”

“……”趙汐朝驚訝道:“你怎麽知道他摸我頭發?你看見了?”

趙苑側過身子,矢口否認:“我沒看見。”

“不,你肯定看見了!”趙汐朝繞到趙苑身前,皺着鼻子道。

“這不是重點。”

“那重點是什麽?”趙汐朝昂着臉,笑盈盈的問他。

趙苑道:“重點是他是男人,而你是個姑娘。”

趙汐朝立馬反駁道:“是啊,我是姑娘,明連是個男子。”她伸手輕輕一拽趙苑的衣襟,踮起腳尖昂着臉同他對視,“可你也是個男子,荷惜也是個姑娘!”

“…………”

趙苑抿唇,伸手一推趙汐朝的額頭,将距離拉開,往前走,“牙尖嘴利,懶得理你。”

趙汐朝亦步亦趨的跟上,從後面抱住趙苑的胳膊,笑嘻嘻道:“說嘛,你是不是跟蹤我跟明連了?”

“沒有。”

“我不信,你肯定跟蹤我們了!你還不承認……荷惜呢?你把她抛下,然後去追我了?”

“沒有。”趙苑将趙汐朝推開,她立馬又歪了過來。他再推,她再歪過來。一來二去趙苑總算是被趙汐朝锲而不舍的精神打敗了。

行至門前,趙苑突然駐足,伸出右手,淡淡道:“把東西拿出來?”

趙汐朝裝傻:“什麽東西啊?銀子嗎?今天忘記帶了。”

趙苑壓下一邊眉頭,咬牙切齒道:“玉佩!”

聞言,趙汐朝撇了撇嘴,一邊從袖口裏掏玉佩,一邊嘟囔道:“還說沒跟蹤我,明明什麽都瞧見了,還死鴨子嘴硬。想要什麽從來不說,非得讓別人猜,小古板……哎呦!”

趙苑曲起兩根手指往趙汐朝額頭上一敲,催促道:“快點!”

“知道了!”趙汐朝将玉佩拍到趙苑手心裏,惡聲惡氣道:“你又兇我!你完蛋了,你就等着吧,晚上我要告訴爹娘,讓他們不管你飯吃!”

趙苑将玉佩随手收了起來,道:“不義之財,我沒收了。”他偏轉過來,垂眸凝着趙汐朝,似笑非笑道:“爹娘?早上爹娘特意交代了,讓我好生監督你的課業。還有,宋先生說你整理書卷偷懶,罰你抄書。”

說着,趙苑将手裏一直攥着的書卷抛到趙汐朝懷裏,和藹可親的笑道:“書我替你拿來了,抄十遍,有一個字錯了,都得重新來過。”

趙汐朝抱着書卷仰頭長嘆,突然沖了過去,扯着趙苑的衣袖,拿腦袋往人家胸口上撞。

“我不要活啦,這麽厚的書,抄十遍會把我兩只爪子都抄廢的!我不活了,你讓我去死吧!”

趙苑沒吭聲,伸着兩根指頭抵着趙汐朝的額頭,拉開距離,面露嫌棄道:“行了,哭哭啼啼像什麽樣子。”

趙汐朝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往趙苑身上抹,拽着他的衣袖不撒手,昂着臉可憐兮兮道:“趙苑,哥,趙苑哥哥,你一定要幫我啊,我真的不想頂着花盆站在太陽底下曬啊!宋先生他心可黑了,什麽事都幹得出來!”

聞言,趙苑右手攥拳,抵在唇角上,輕輕咳嗽一聲。左手按着趙汐朝的肩膀,将她的身子轉了個方向,正好對着書院的大門。

挂着趙府燈籠的馬車,早就在門口等候多時了。

一處府邸,燈火通明。屋內,明連坐在書案後邊,手邊的燭火微微跳動,借着光亮,他提筆在宣紙上寫下什麽。

入眼處只見紙上列了幾個人名,其中就有趙汐朝她爹趙弈的名字。細細看來,上頭全是鹹州的豪商巨賈。

明連右手攥拳,掩住唇角咳嗽了幾聲,喉嚨一股子腥甜上湧。他猛咳了一陣,也不甚在意。又落下幾筆,将信的內容補齊了。

他乃是明國公府上小侯爺,身份尊貴無比,莫說是遠山書院,就是同皇子們一同讀書,都是配得上的。自然不可能是一時興起,就來鹹州這種地方小住。

這幾年各地時常發生洪澇災害,各方豪商巨賈紛紛下海斂財,搜刮各地的金銀無數。皇宮奢靡之風盛行,官員結黨營私,國庫屢屢空虛,受災百姓苦不堪言。

當今聖上這才暗地裏派了明連前往鹹州,明面上打着游山玩水的幌子,實際上就是暗中收集鹹州豪商巨賈的名單。待這份名單呈送到聖上面前。不管是強逼豪商巨賈“捐官”,還是找着由頭抄家,總之必得先拿人開刀。

而鹹州最有錢的富商,除卻孫家,便是趙家了。

明連攥緊了毛筆,深思片刻,想起趙汐朝那雙會笑的眼睛,到底是提筆将趙弈這個名字劃掉了。

須臾,他起身喚來了随從,将書信飛鴿傳書入京。

随從躬着腰應了聲“是”,這才擡腿欲走。明連将他喚住,略一思忖,問道:“傅公子呢?還沒有回來麽?”

“回公子的話,傅公子知道不日就要回京了。氣得将自己關屋裏了。公子現在要去看他嗎?”

明連道:“算了,我就不去了。你找人将晚膳送到他房裏。你下去吧。”

“是,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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