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50.你欺負人
待回到府上, 趙汐朝原是要順道去梅院轉轉,打算将湯包接回來。自那日麻團扒牆偷窺摔折後腿之後,在芳華院整日裏耷拉着耳朵, 喂什麽也不肯吃。
鳳尾急得不行, 總是想着法子變着花樣給麻團倒騰吃食。麻團總是一副病殃殃的樣子, 就連平時最愛吃的小魚幹也不肯吃了。
趙汐朝剛開始還以為是麻團摔傷了腿,所以心情不好,直到有一日她打外面回來。一開門就瞧見麻團瘸着條腿, 嘴裏叼着小魚幹往外頭跑。
鳳尾便說, 一定是麻團在外頭有別的貓了,這是要離家出走,叼着口糧去找貓呢!可滿府上下, 哪裏還有別的什麽貓,大抵也就只有湯包了。
趙汐朝忍不住戳着麻團的肚子,批評它一點也不矜持,就算是貓兒, 麻團也是只小母貓,怎麽可以叼着小魚幹離家出走呢?就是要養家糊口, 生小貓崽子,也應該是湯包主動才是。
如此,汐朝就琢磨着有空把湯包接回來, 好歹一解麻團的相思之情。她人還未走到芳華院, 就被上房的丫鬟攔了下來, 一問才知是趙老爺打外面回來了。
趙老爺大病初愈之後, 越看府上的幾位姨娘越是厭惡,整日裏疑神疑鬼,非說是府上的人害了他。可這種事情既不好對外人提起,又不能無緣無故的将妾室們趕出府去。
如此,趙老爺索性來個眼不見心不煩,一大早的就出門談生意去了。眼下這麽急沖沖的喚她過去,怕不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趙汐朝揣着疑問,由着小丫鬟帶路,連衣裳也沒來得及換,直奔上房去了。她人才至門口,就聽見裏頭傳來争吵聲。
小丫鬟挑着簾子,也不知是該請趙汐朝進去,還是該退到一旁候着。只得出聲小聲詢問道:“大小姐,老爺也在裏頭……若不然,您先回去?等老爺出來了,奴婢再去請您?”
趙汐朝哪裏肯走,她爹娘雖不敢說夫妻感情如何深厚,可平日裏都是相敬如賓的,何時也沒吵成這副樣子。到讓下面的人看了笑話。換而言之,定是發生了什麽大事兒。她抿抿唇,略一思忖,到底也沒進去。
大約一炷香的功夫,屋裏的争執聲漸漸低了下去,就聽見有腳步聲傳來,丫鬟趕忙上前挑起門簾,就見趙老爺怒氣沖沖的從屋裏出來。
他仍是一副怒氣未消的樣子,赤着臉,兩抹胡須氣得直往上揚,眼底還藏着薄怒。一見趙汐朝的面兒,先是微微一愣,随即沉聲道:“汐朝,以後少打扮成男子,你是個姑娘!女子無才便是德,平日裏多練習女紅,以後嫁人了,莫要學你娘那般婦人之仁!”
趙汐朝微微垂眸,行了一禮。她前世其實也沒少聽旁人的閑話,什麽女子無才便是德,在家從父,出嫁從夫,聽得耳朵都快長老繭了。她爹始終将沒有兒子的過錯推到她娘身上,從來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其實,從前趙老爺也不是沒想過要從旁系過繼個兒子來,可因着旁系大多血親淡薄,唯有一個二房,還是同趙夫人不甚和睦的。再者,趙家家大業大,誰都想将自己的孩子過繼來,日後好繼承萬貫家財。
只是這個便宜到底是讓趙苑給占了。趙苑一來模樣生得周正,知禮明事,又是個來歷不明的。縱是過繼來了,也沒讓他上族譜,日後趙家的家産到底歸誰還未可知,只徒了名聲上好聽罷了。
趙老爺正在氣頭上,趙汐朝自然不與他争,這種時候低眉順眼往往才是以退為進。等到趙老爺數落夠了,氣也消了,再同他好生說上幾句,順着毛捋,事情也就容易解決了。
有理不在聲大,見機行事才是最聰明的。
果不其然,趙老爺數落夠了,見趙汐朝垂眸半句辯解也沒有,怒氣當即消了一大半。他看了趙汐朝一眼,長嘆口氣,搖頭道:“哪裏都好,就可惜不是個兒子,日後這家業還不知道要落到誰的手上。”
趙汐朝應聲擡頭,滿臉認真道:“爹,您怎麽能這麽說呢?縱然我是個女兒,日後不頂用,可您也有位繼子啊?怎麽會是沒有兒子呢?”
趙老爺又嘆了口氣:“繼子是比沒有強,可到底不是親生的,若是他家裏人上門尋他,日後怕是要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趙汐朝搖頭:“爹,哥哥他不是這樣的人。你若真心把他當成親兒子,他自然也會一心一意的維護趙家。不管他從前姓什麽,他現在姓趙,滿鹹州誰人不知,您還怕他跑了不成?”
趙老爺深覺有理,心裏得了寬慰。思及方才數落女兒的話,頓覺失了分寸。汐朝到底是膝下唯一的孩子,縱是個女兒也是掌上明珠,哪裏能這麽委屈于她。
趙汐朝最是會察言觀色,一見趙老爺這神色,便知他起了愧疚之意。如此,她故作委屈,垂着頭溫聲細語道:“爹爹訓斥的是,女兒以後一定争氣,不辜負爹娘的期望。”
“好孩子,爹可就只有你這麽一個指望了。你可別聽你娘的,凡事要多向着爹,跟爹一條心才是。”
趙汐朝沒吭聲,她突然擡臉,一字一頓道:“爹,女兒還有一句話想同您說。縱然我不是男子,我也不會輕易輸給旁人。古往今來,替父從軍的花木蘭是女子,上陣挂帥的穆桂英是女子,擊鼓退金兵的梁紅玉也是女子!哪點比男子差了?我的确沒有嫡親的兄長,二叔家到是有四位堂兄,可他們一個個游手好閑,坐吃山空。哪次沒了銀子花,不是來我們長房拿錢?我娘這些年操持着內院雜事,也很是辛苦,不比那些姨娘整日裏只需打扮得花枝招展來得悠閑!”
趙老爺巴巴道:“汐朝,爹不是這個意思,爹也知道你娘一個人打理內院辛苦了。可爹也沒閑着啊,爹還不是想讓你跟你娘過上好日子嗎?”
聞言,趙汐朝搖頭:“爹,我跟我娘最想過的好日子,就是一家人平安喜樂的在一起。不是每日眼巴巴的等着爹深夜才回來,更不是爹從外頭接進來一個又一個的姨娘。”
趙老爺被趙汐朝嗆得啞口無言,他方才怒氣消了一大半,此時此刻就想拍着女兒的肩膀安撫幾句。怎麽就成了現在這樣。他背着手來回走了幾圈,覺得這叫什麽事兒,老子被閨女教訓了?
嘿,這去讀書還真沒白讀,學問全用在教訓親爹上面來了。
趙老爺這是越想心頭越不是滋味,他既說不出嚴厲訓斥的話,又萬萬不能動手打。否則這個家還要不要了。
趙汐朝呼了口氣,她娘沒敢說的話,她今個算是全說了。趙家只要有她趙汐朝在一天,就不算後繼無人。她日後可以不成婚,但絕對不能抛下她娘不管。
況且……現在她同趙苑關系極好,就算日後趙苑認祖歸宗了,想必也不會棄了趙家不管。
砍頭實在是太疼了,今生今世她再也不要經歷了。大腿,要抱緊,靠山,要抓穩,小祖宗要捧在手心裏供着。
趙汐朝不願因為這點小事同她爹離心,遂給了個臺階下,輕聲道:“爹,方才我過來的時候,瞧見管家了。爹爹如今身子不大好,要多注意身子。女兒吩咐了廚房,晚些送藥膳過來。”
趙老爺長籲短嘆,輕“嗯”一聲算是應了,他擡着下巴指了指房裏,壓低聲音道:“汐朝,爹的好女兒。今個爹脾氣大了,同你娘争了幾句,你趕緊進去勸勸,你娘身子骨弱,別再生了悶氣。”
聞言,趙汐朝心道:縱是生悶氣,也是被你給氣的。面上只說了一聲“好”。這才轉身進了房。
屋裏燈火通明,地上碎了一地的瓷片,想必是争執過程中,趙夫人摔的。绮月立在一旁,垂着頭大氣都不敢出。一見趙汐朝過來,立馬像是見到救星似的,趕忙望了過來。
趙汐朝對着绮月使了個眼色,绮月會意,如同劫後餘生一般大松口氣下去了。如此,她默默嘆了口氣,走上前來,挑開珠簾。屏風後邊擺着一架貴妃榻,上面鋪着很厚一層軟墊子,趙夫人側卧着,頭底下枕着富貴金絲軟枕。半寸紫羅蘭色的衣擺曵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
她輕手輕腳的走了上前,輕聲喚了一句“娘”。
趙夫人聞聲翻了個身,趙汐朝趕忙将她扶了起來。
“汐朝,你過來了啊。”
趙汐朝順勢貼着趙夫人坐下,兩手抱着她的胳膊,将頭靠在肩膀上。
“你都聽見了?”趙夫人偏頭問她。
趙汐朝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道:“聽見了争吵聲,但沒聽清吵什麽。娘,是發生什麽事兒了嗎?”
聞言,趙夫人先是長嘆口氣,道:“汐朝,你有所不知。這幾日鄰縣突然發了大水,好幾個村子都淹沒了。百姓們無家可歸,沿着官道去京城逃難了。也有一些逃到了咱們鹹州。我就想啊,難民無家可歸也怪可憐的,不如府上做做好事,設幾個粥棚,每日施粥也算是替你積福。”
趙汐朝疑惑道:“這是好事兒啊,難不成爹爹是不同意嗎?怎麽會吵起來呢?”
趙夫人道:“你爹啊,是鑽錢眼裏了。他今個一早出去跟孫家談生意,不知怎麽的就談到這上頭來了。你爹聽聞孫家要廣收米糧,為的就是擡高物價,賣給那些難民。”
聞言,趙汐朝驚詫道:“怎麽能這樣?爹爹是糊塗了嗎?這種事情若是被人抓到了把柄,可是大罪啊!”
其實,前世各地也沒少發生災害,動辄就是洪澇,山體滑坡,房屋倒塌不說,還壓死了不少的老百姓。鹹州如今每日都會湧入許多難民。消息傳到聖上耳中,自然又是震怒,想必不日便會派官員前去,一來妥善安置受災百姓。二來便是治水。
趙汐朝前世也是見識過這洪澇災害的厲害,大水如同脫了缰的瘋狗,拉都拉不住。朝廷也不是沒有作為,成箱成箱的雪花銀子從國庫裏撥下來,經過層層官員之手,最後落到難民口中已經所剩無幾了。
可前世趙老爺好歹還存了善心,每年都會設粥棚施粥,偏生今世聽了孫家的幾句挑唆,竟然要行這等缺德事兒來。
細細想來,前世趙家這麽小心翼翼,到頭來還是落得個滿門抄斬的凄慘下場。萬貫家財一夜之間散盡,若說好處,自然不是同朝為官的幾位大臣好處最大。而是朝廷。
趙汐朝腦子轟隆一聲炸開了,眉頭緊鎖暗自思索起來。若她所猜不錯,其實前世被人誣陷窩藏朝廷欽犯,只是朝廷拿趙家開刀的幌子。
金錢多誘人啊,更何況趙家富甲一方,明裏暗裏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着看!縱是前世趙老爺捐了官,到頭來還是保不住命。今世趙汐朝生怕重蹈覆轍,想方設法不讓她爹捐官,反倒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如此,趙家只要一日家財不散,怕是還要走向抄家滅門的老路。
想到此處,趙汐朝拳頭攥得緊緊的,她家的銀子又不是大水漂來的,大風刮來的,憑什麽朝廷說要抄家就抄家。難道就因為商人身份下賤?
趙夫人不知汐朝所想,只當是替自己生氣,遂握住她的手,嘆氣道:“我是勸不住你爹了,他想怎麽樣就怎麽樣罷。這個粥棚我是一定要設,過不下去就和離。娘帶你回外祖母家,還能餓死不成。”
聞言,趙汐朝回過神來,她回握住趙夫人的手,認真道:“和離做什麽?娘若是和離了,豈不是要給外面那些野女人機會了?”
“話是這麽說,可是……”
“沒什麽可是,這事就包在了女兒身上。娘想設粥棚就盡管設,不用顧及爹爹。至于孫家……他不是想發大財,拉爹爹下水嗎,我讓他發個夠!”
趙夫人驚道:“汐朝,你可別胡來啊。”
趙汐朝笑眯眯道:“我不知道什麽是胡來,娘,你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她又寬慰了趙夫人幾句,用了晚膳才從上房出來。她娘是很心善的,這些年也做過不少善事。說到底還是為了趙家能有個好名聲。
偶爾,趙汐朝也會暗地裏埋怨親爹,可世間風氣如此,縱是平頭老百姓也不見得一夫一妻。何況像他們這種大戶人家。
她也沒讓丫鬟跟着,連個燈籠也沒提,所幸府上到處都挂着燈籠,看得清路。
走了一陣,越走越是偏僻,趙汐朝擡頭四下望了一圈,這才發覺自己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梅院。今夜,她回想起了前世,總覺得心裏揣揣不安。
前路一片黑暗,稍微一招不慎,就得落得個萬劫不複。趙苑到底同她是不同的。傅家家世顯赫,祖上三代都是做大官的,也是書香門第,深受百姓敬慕。
因此,前世傅家得知傅言的下落後,輕而易舉的就将趙苑要了回去。趙苑自己同趙家是沒有任何感情的,認祖歸宗之後,更是同趙家一刀兩斷。縱是趙家落了難,傅家也有能力力保趙苑不受半點牽連。
這等家世,趙家定是比不上的。
趙汐朝無端生了幾絲憂愁,獨自站在院門口沒動。她背靠着院門,兩手撐在腦袋後面,嘴裏還叼着根草,輕輕咬着。
突然,門一晃動,像是有人從裏面打開,她沒防備,身子自然而然的往後仰去。
“小心!”趙苑單手攬住趙汐朝的腰,一個轉身穩穩的将人抱在了懷裏。月色極清,将他的臉上渡上了一層淡淡的華光。
趙汐朝沒動,眯着眼睛嘿嘿直笑。
趙苑皺眉,将她扶了起來。伸手将趙汐朝叼在嘴裏沒來得及吐的草拔了出來。
“大晚上的站這裏做什麽?你沒事兒做了?書抄好了?”
趙汐朝這才回過神來,頓時尴尬不已。她兩只手都不知道往哪裏放,在身體兩側一搖一擺的,巴巴道:“沒什麽事,就是……就是晚上吃多了,随意轉轉。那個,你忙吧,我這就要回去了。”
語罷,擡腿就往前走。趙苑下意識的擡起手,一不小心将趙汐朝的發帶扯了下來。
一瞬間,滿頭的青絲如同瀑布般流瀉而下,發絲穿過指縫似錦緞般順滑,留下淡淡的類似蘭草的清香。
趙苑擡起的手縮也不是,不縮也不是。趙汐朝回眼瞥了他一眼,見他跟只呆頭鵝似的,哪有平日裏溫潤謙和的姿态,“噗嗤”一聲就笑開了。
她邊攏頭發邊笑眯眯的打趣道:“你看你,不想我走就直說啊,笨手笨腳的險些扯到我頭發啦!”
趙苑側過身去,将發帶遞了過去,佯裝鎮定道:“手滑。”
趙汐朝聳了聳肩,沒反駁,接過發帶随意将頭發綁了起來。她繞到趙苑正前面,擡着頭笑話他:“手滑?這理由誠然好啊,以後你只要幹了壞事兒,都說是手滑,保管沒人責怪你。”
趙苑垂眸片刻,突然伸手一掐趙汐朝的臉蛋,他掐得不輕不重,像是哥哥寵溺妹妹一般,還輕輕扭了扭。
趙汐朝震驚了:“你……你掐我臉!”
“我手滑。”
“……”趙汐朝咬着下唇,總有一種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錯覺,她咬牙切齒道:“你欺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