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報複
楊妡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帕子丢了,她正淚眼婆娑地坐在青菱床前。
桂嬷嬷這十下掌掴着實用力不輕,青菱半邊臉腫得不像樣子,青裏透着紫,極是瘆人。
剛才在二房院,楊娥輕描淡寫地說:“今天五妹妹不知怎麽摔着了,弄髒裙子不說,哭得眼都腫了,所以我做主罰青菱掌嘴十下扣半年月錢,母親覺得可還公允?”
張氏吃午飯時看到楊妡換了裙子卻沒看出她哭過,還以為是不當心灑了茶,沒料到其中竟有這一出,遂關心地問:“妡兒沒事吧?”
楊妡忙為青菱求情,“沒看到腳下有石子絆了下,沒事兒……事出突然,而且青菱已經伸手扶了,娘暫且饒她這回吧。”
張氏看楊妡臉色紅潤容光煥發,知道确實沒事,正要開口,就聽楊娥道:“如果是剛進府的小丫頭訓斥幾句也就罷了,青菱可是妹妹身邊的大丫鬟,今兒她能疏忽讓妹妹摔了跟頭,明兒就能因為疏忽短了妹妹的衣食用度,後天就能因為疏忽讓妹妹屋裏的東西流到外頭去……小事不罰,等釀成大禍就晚了,母親萬不可因心慈而放縱下人,否則祖母與父親豈能放心二房院的內宅?”
張氏被噎得啞口無言。
這話無疑是往張氏胸口捅刀子。
就因她是繼室,還沒進門,魏氏就急火火地把楊娥抱到松鶴院,還時不時地插手二房院內宅。
直到現在,楊遠橋有難為之事不先跟張氏商量,而是到松鶴院聽魏氏與楊娥的主意。
張氏尚且如此,楊妡就更不用提了,直接比楊娥矮了一頭,根本沒有開口的機會。
青菱已料定會是這種局面,平靜地跪在張氏面前道:“奴婢護主不力,願意認罰。”
懲罰就在廊前,擡眼就可以看見。
桂嬷嬷還是放了水的,沒用竹篾子,直接撸袖子動手。頭兩下力氣用得虛,楊娥涼涼地說:“桂嬷嬷到底上了年紀,要不禀告祖母重新尋個得力的嬷嬷在母親身邊侍候?”
桂嬷嬷聽見,再不敢徇私,一巴掌接着一巴掌不說用了十成氣力,至少用了八~九成。
掌完後,青菱滿嘴往外冒血沫子,仍是強撐着回屋裏挨個給主子們磕頭謝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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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妡沒忍住,當時就紅了眼圈,楊娥卻雲淡風輕地說:“我罰你是想讓你記着自己的本分,別覺得進府年歲久了就忘了誰是主子?今兒先小小懲戒一下,再有下次伺候不周,別說母親放不過你,就是我也不會輕饒。”
青菱說不出話,只不停地磕頭。
過了片刻,楊娥才點點頭,“下去吧。”
楊妡坐立難安,好容易等楊娥離開,她就迫不及待地到了下人居住的後罩房尋青菱。
紅蓮是個有眼力價的,早用井水絞了冷帕子給她敷臉。紅芙則颠颠地到外院找府醫要傷藥。
見到楊妡在旁邊哭,青菱強忍着疼痛含糊不清地說:“這不是姑娘該待的地兒,姑娘還是早點回吧,傳出去又是奴婢的罪過……”
楊妡低聲道:“都是我的錯,我對不起你。”
“姑娘別這麽說,”青菱歇一會兒,攢足力氣又道:“姑娘好歹聽奴婢一句話,往後無論做什麽事情,姑娘多考慮考慮。今兒要是真進了林子,奴婢能不能留下兩說,便是太太也不免跟着吃挂落。”
楊妡哽咽着點點頭。
她是真不知道楊家竟有這樣的規矩,主子犯了錯,懲罰的會是丫鬟。當初杏花樓,她也沒少出錯,可杏娘要打要罰都針對她本人,并不曾連坐到青兒身上。
沒想到換了地方,規矩是截然不同了。
楊妡不想因自己的舉動再給青菱帶來麻煩,遂起身道:“你好生養着,這些日子不用當差,被罰沒的月錢我會補給你。”
青菱聽後覺得不妥,可臉頰實在疼得厲害,腦子裏亂哄哄的,加之不願楊妡在下人房裏久待,便沒多話。
楊妡翻來覆去一夜沒睡踏實,終是不甘心,天明後,聽紅蓮提到青菱夜半時候起了熱,越發覺得意難平。頭發也沒好生梳,粗粗梳個雙丫髻就往松鶴院去。半路上遇到來楊姵。
青菱挨打根本瞞不了人,吃夜飯的時候就傳遍了整個府邸。
楊姵見楊妡神情恹恹地,低聲勸道:“就算你心疼身邊人也得高高興興的,被人瞧出來又有得話說,待會見到二姐姐,記得跟她道謝。”
楊妡深吸口氣,記着了——她的人被打,她還得向打人的道謝。
走進松鶴院,魏氏身邊的丫鬟瑪瑙利落地撩起簾子招呼,“四姑娘,五姑娘來得可早,老夫人正喝蜂蜜水。”
魏氏幾十年的老習慣,早起洗漱完畢先喝上一盅蜂蜜水,潤喉潤肺。
進門後,果然看到楊娥正笑語晏晏地遞上帕子伺候魏氏擦嘴。
楊妡先給魏氏問安,又含笑對楊娥道:“多謝二姐姐昨日費心指點,今兒丫頭們就聽話多了。”
楊娥笑道:“謝就不用了,妹妹別記恨我就成。”
魏氏自然也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點頭道:“你們年紀小,少不得被下人們哄騙或者慫恿,正該時不時地立立威,也好讓她們懂得規矩。”
倘或楊娥本意真是如此,楊妡也會念她的情,可昨天那架勢,分明是立威給張氏與楊妡看得,分明是在彰示二房院內宅真正的主子。
楊妡暗自腹诽,眼角瞥見楊娥的丫頭采茵端了茶湯過來,心中念頭頓起,似是不在意地側個身,采茵手中不穩,茶盅“當啷”落地。
楊妡怒斥:“怎麽回事?”
“我,我,”采茵訝然擡頭看到楊妡雙眸中的冷厲陰沉,支吾兩句,卻不敢明說是楊妡碰撞所致,忙矮了身子跪下,“奴婢不當心,請姑娘恕罪。”
“不當心?”楊妡冷笑聲,劈手給了她一個嘴巴,“你今兒不當心灑了二姐姐的湯水,明兒就會不當心倒掉她的藥,後天說不定還會不當心給二姐姐飯菜裏下毒……你要是剛進門的小丫鬟也就罷了,可你伺候二姐姐這麽多年,是不是覺得二姐姐既要在祖母跟前盡孝,又得主持二房院中饋沒工夫管你就可以為所欲為了?”
縱使楊妡身量小,可她着實用足了力氣,掌心*辣地疼。
采茵莫名其妙遭此橫禍,臉頰更疼,淚水忽地就湧出來了,眼巴巴地望着楊娥。
楊妡怒道:“你不服氣麽?二姐姐昨天就是這麽教導我的,”擡眸看向楊娥,“二姐姐,你說我該不該教訓這丫頭。”
楊妡記性好,把昨天楊娥的神情語氣模仿得惟妙惟肖。
楊娥臉色紫漲,雙唇緊閉,銀牙幾乎都咬碎了,好容易擠出一聲,“五妹妹教訓丫頭沒錯,不過不該自己動手,免得手疼……叫個丫頭便是。”
“多謝二姐姐指點,”楊妡微笑,忽地揚了聲音喚,“瑪瑙!”
早在采茵摔了茶盅時,瑪瑙就拿着笤帚簸箕等在門口,聽到楊妡傳喚自不敢不應,忙颠颠上前。
楊妡指着采茵道:“二姐姐吩咐了,把她拉下去掌嘴十下……要重重地打,不重記不住教訓。”
瑪瑙将兩姐妹的話聽了個全套,可她是魏氏的丫鬟,不敢擅為,偷偷瞟向魏氏。
魏氏臉色陰晴莫辨。
楊姵見狀,似笑非笑地說:“莫非二姐姐跟五妹妹指使不動你?”
瑪瑙神情一凜,拉起采茵走到廊下,撸了袖子一五一十地打。
這空當三姑娘楊嬌跟六姑娘楊婧先後進來,連帶着廊下等候的丫鬟婆子都瞧了個正着。
各人都明鏡兒似的,知道五姑娘為替青菱報仇,特意來跟二姑娘叫板,采茵是倒黴正撞在刀口上。
昨天青菱是在二房院挨得揍,只有張氏屋裏幾人見到,而現在幾位姑娘都在跟前,大家都眼睜睜地看着。
采茵羞愧交加,青藕卻無比地舒暢,怎奈不好顯露出來,只沉默地盯着腳前的地面替瑪瑙記着數字。
十巴掌很快打完了,瑪瑙拉着臉頰紅腫的采茵進來複命。
楊妡冷聲道:“今兒算是小小的懲戒,以後要好生看清腳下的路,認清眼前的人,別稀裏糊塗地一會兒摔了茶盅一會兒碎了杯碟。”
聲音稚嫩卻響亮,直直地傳到院子裏衆人耳中。
等吃過早飯,這一幕毫無意外地也傳遍了府邸。
張氏不無擔心地說:“你也真是,平白招惹她幹什麽,這下子怕是祖母對你也不喜了,以後的親事怎麽辦……等上一年半載她也該出閣了,嫁出去的姑娘手再長還能伸到娘家後院不成?”
那可未必,即便楊娥不伸手,沒準還能撺掇着楊峼将來的媳婦鬧事兒。為了一勞永逸,還是趁早讓她歇掉心思才好。
楊妡正捏支炭筆,在白綿紙上細細地描石榴花的圖樣,聞言渾不在意地說:“在祖母跟前,我無論如何越不過二姐姐,我何必費那麽多心思讨好她?現在說親事還早,而且我跟阿姵差不了幾天,有好親事肯定是先盡着阿姵的。再者說了,我就是再惹她嫌,她還能把我賣了不成?就算為了府裏的名聲,祖母也不會十分苛責我。”
張氏斥她一句,“沒大沒小的,怎地如此說你祖母?”
楊妡笑呵呵地說:“我就是這個意思,讨不讨好祖母并不重要,可我不能讓跟着我的人寒心,否則她們還怎麽幫我辦事?”
張氏怔一下,“你小小年紀,怎麽想那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