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相逢

魏劍嘯三口兩口吃完馄饨,取出那條繡着月季花的帕子細細拭了唇角,對楊峻道:“味道真是不錯,我再去別處逛逛。”

楊峻忙起身相送,楊妡與楊姵也跟着站起來。

魏劍嘯笑笑,“你三舅母最喜歡閨女,可惜生了兩個都是臭小子,懊悔得不得了,你倆要是得閑就常到府裏坐坐,跟你三舅母說說話。”

楊妡沒說話,楊姵笑答:“改日一定去看望三舅母。”

魏劍嘯道:“擇日不如改日,就明天吧,你三舅母愛熱鬧,可惜身子弱,平常不怎麽出門,正好講講廟會的事兒。”

楊妡臉色大變,正要拒絕,楊姵已經開口,“多謝三舅舅盛情,等回頭問過母親再說。”

“理該如此,姑娘家就是聽話省心,”魏劍嘯誇贊兩句揚長而去。

大熱的天兒,楊妡又出了一身冷汗,緩了好一陣,才慢慢回神,無意識地拿起筷子去夾碗裏的豆汁。

“你魔怔了?”楊姵“咯咯”地笑,驚覺她神情呆滞,急切地問:“臉色這麽難看,是不是中暍?”

楊峻也關切地問:“給你要碗綠豆湯消消暑?”

楊妡搖頭,“沒事,就是曬得有些難受。”

楊姵忙往旁邊挪了挪,“過來些。”她那邊挨着樹,有樹蔭。

楊妡換成羹匙喝了口豆汁,平靜了下,問道:“你真的要去三舅家?”

“才不去,”楊姵絕口否認,因想起楊妡腦子記不得許多事,解釋道:“咱們可沒少去那府,都是大舅母招待的,幾時見過三舅母?即便見過一次半次,她也不曾與咱們親近過……三舅舅就是随口說說,又不是真的疼愛咱們,去找那個不自在幹啥?”

楊妡再想不到楊姵是因這個而拒絕,可這理由又正合了她的心意,胸口堵着的大石驟然撤去,一下子挽了楊姵的臂彎道:“阿姵,你真好。我跟一樣,非常讨厭三舅舅,不想去。”

楊峻聽見,沉着臉喝止她們,“不得非議長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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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姵撅嘴道:“真的這樣,我又沒說假話。”

楊妡接口,“而且,他一個大男人随身帶繡月季花的帕子,我吓了一跳,差點以為他撿了我的。”說着,掏出自己的帕子抖開。

旁邊紅蓮瞧見,本欲開口阻止,嘴唇翕動一番又作罷。

楊姵“吃吃”低笑,“真是挺像的。”

楊峻掃一眼,無奈地搖搖頭。這個三表舅正事不幹,往勾欄窯子跑得倒勤,說不定又拿了哪個相好的東西。偏生這兩個小姑娘鬼機靈,竟然看在眼裏了。

長輩行事不端,晚輩心生不敬倒也無法苛責。

楊峻低聲叮囑兩句,“你們心裏明白就是,非得說出來讓人聽見?”

楊姵順竿往上爬,“大哥又不是外人,怕什麽?”

“是呀是呀,大哥最好了,”楊妡跟風附和。

楊峻扳着的臉便繃不住,唇角露一絲淺笑,問道:“還想吃什麽,再去買了來。”

楊妡這才發現,楊家姑娘大多是中人之姿,少爺們卻頗為俊朗,比如楊峼、還有眼前的楊峻,都英挺而不失清雅,最得姑娘們喜愛的那種長相。

只恨她前世長在青樓,接觸的纨绔子弟多,竟沒聽聞楊峻前程如何,是否入仕為官?

但她确确實實聽說過楊峼的名字,好像還是件頗為轟動的事情。

可到底是什麽呢?

完全沒有頭緒。

小厮又買來幾樣小食,楊妡撿着想吃的嘗了幾口,餘下的賞給紅蓮與松枝。覺得特別可口的便打包兩份,準備帶回去給張氏與錢氏。

幾人吃飽喝足,過來吃東西的人開始多起來。

正好她們騰出桌子去看雜耍。

雜耍在口袋胡同最西頭,占了好大一片地方。有胸口碎大石,有單手劈青磚,還有個彪悍的壯漢袒着上身,渾身纏了三五道麻繩,然後猛地吸口氣大喝一聲,麻繩應聲而斷。

楊姵羞得不好意思看。

楊峻卻不斷搖頭,“好一身硬工夫,有這個本事理應為國效勞,他卻在街頭賣藝,可惜呀可惜。”

楊妡聞言便着意地打量了壯漢兩眼,不料竟發現在人群的另一端,安國公府蔡家姐妹倆也在。

蔡星梅穿水紅色襖子,梳着堕馬髻,鬓邊插兩支赤金梅花簪,梅花花心鑲着黃豆粒大小的紅寶石,被炎陽照着閃閃發光。旁邊蔡星竹則穿了件豆綠色襖子,梳着雙丫髻,戴了兩支鎏金鑲南珠的簪子。

打扮得比去魏家做客那天要體面。

想起蔡星梅已有十二歲,該是說親的年紀,說不定長輩約定了人家借廟會的機會相看。

楊妡莞爾,回身要指給楊姵看,錯眼間,瞧見個鴉青色的身影。

怎麽可能?

怎可能會在這裏見到他,那個時不時在她夢裏出現的人?

楊妡揉揉雙眼,再望過去。

那人約莫二十出頭,生得眉似遠山鼻若懸膽,因眼窩略凹,一雙眼眸深邃幽黑。尤其凝視着別人的時候,眼神格外的專注認真。

前生楊妡就無數次沉醉在這樣動人的目光裏。

千真萬确,他正是薛夢梧!

朝夕相處十年之久,他的每個神情她都記得,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楊妡心跳如擂鼓,眼淚都快要流下來了,恨不能立時奔過去撲進薛夢梧懷中哭個痛快。只是雙腳軟得厲害,渾身的力氣仿佛一下子被抽走了似的,根本邁不開步子。

只怔怔地盯着那個人。

這時候,壯漢已然表演完畢,有個六七歲的男童端着瓦罐繞場收賞錢。

楊姵拉起她的手,“走吧,往前邊看看。”

楊妡泥塑般紋絲不動。

楊姵順着她的目光望去,也看到了蔡家姐妹,正要招呼,突然從人群外擠進一人,舒展了長臂飛快地拔下蔡星梅頭上金簪,随即矮下身子往外跑。

“哎呀,”楊姵被這突來變故吓了一跳,回頭沖楊峻嚷道,“大哥,那邊有個偷兒,搶了蔡十一的簪子。”

楊峻立刻戒備起來,沉聲問道:“在哪兒?”

“就在那邊,往東邊跑了,”楊姵伸手指向對面。

卻見那偷兒沒跑幾步,已被個青衣男子當頭攔下,男子看似文弱,卻像習過功夫一般,身手非常敏捷,不過三兩下就将偷兒摁倒在地,順勢踹了他一腳,奪回金簪。

動作如行雲流水,利落幹練。

蔡家姐妹在丫鬟婆子的簇擁下急急趕了過去。

青衣男子跟丫鬟簡短地交談兩句,将金簪交給丫鬟,又對着蔡星梅拱手揖了揖。

蔡星梅似是認識他,先訝異了下,緊接着露出腼腆羞澀的笑容,曲膝還了禮,又竊竊跟丫鬟低語幾聲,側轉開身子。

男子淺淺笑了,篤定又從容,一如從前在楊妡面前的樣子。

楊妡清清楚楚地看在眼裏,心裏驀地湧起濃重的酸澀。

她從來不知薛夢梧是會武的,也不知他竟然認識蔡星梅,而且,那兩人看起來,才子佳人竟是頗為合拍。

一時,五味雜陳百感交集。

正怔忡着,聽到楊姵的聲音,“要不要過去打個招呼?”

去,當然是要去的。

楊妡毫不猶豫地點頭,“好!”

兩人小心地避開人群往那邊走,正見薛夢梧扭着偷兒雙臂走過來,恰恰碰了個對面。

楊妡覺得心又不受控制地跳起來,跳得那麽快,那麽急,仿佛下一刻就要從口中蹦出來一般,目光也自有主張地落在薛夢梧臉上,缱绻纏綿。

薛夢梧感受到她的目光,回視她一眼,很快又移開,目光裏藏着絲絲寒意,淡漠而疏離。

楊妡如墜冰窟。

她曾無數次想象再見到薛夢梧會是怎樣的情形,他不認識自己沒關系,只要他肯和顏一笑,她願意主動攀談。

而現在,她卻再也沒有了開口的勇氣。

恍恍惚惚中,已是擦肩而過。

楊姵拉着她來到蔡家姐妹面前。

蔡星梅臉上還帶着未曾褪去的紅暈,笑道:“這麽巧?”

“我們就站在對面,要不是剛巧看到偷兒,還不知道你們也在,”楊姵快言快語地問,“那個捉偷兒的壯士是什麽人?身手真厲害。”

蔡星梅露出與有榮焉的笑容,羞答答地說:“是甘州進京趕考的書生,半路失落銀兩,便搭上戲班子一路進了京。”

旁邊蔡星竹插話道:“說來也巧,他那個戲班子先前還在我家奏過曲兒……幸虧薛公子仗義相助,否則姐姐失了簪子,回去指定……”似是意識到不妥,趕緊閉了嘴。

楊姵心知肚明,問道:“你們就兩人來,怎麽也不讓護院跟着?”

蔡星梅尴尬地笑笑,“底下還有年幼的弟弟妹妹……其實我們帶的人原也不少,只是不曾想過會有人當街偷搶。”

蔡家兒女多,蔡星竹行十三,下面還有十六十七,都才五六歲,更需要人管。

楊姵岔開話題問道:“你們還要逛哪裏,要不要一同去,那邊我大哥在。”

蔡星梅受此驚吓已無心再逛,便道:“母親說定中午在寺裏吃齋,時辰不早,我們也該過去了。回頭得空,到我們家裏玩,我六哥又買了幾株新品種菊花,等開了就給你們下帖子。”

楊姵笑着應好,幾人就此別過。

見她們離開,楊妡一下子垮了臉,适才堆起的笑容已然散去,白淨的小臉上有着與年齡不相襯的酸楚與悲涼。

楊姵被她的神情駭着,圓瞪了眼問:“阿妡,你別吓我,你到底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阿姵,”楊妡喚一聲,忽地抱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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