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周旋

從竹韻軒出來,張氏整個人都是懵的,明明挺聰明智慧一孩子卻很是執拗,絕口不提自己有錯,卻又覺得這頓揍挨得對。

教人猜不透他到底是怎麽想的。

回到二房院,沒想到楊遠橋下衙早,隔着洞開的窗棂正瞧見他一邊搖着折扇一邊翻看着炕桌上的書。

他已換下官服,穿了件玉帶白的圓領袍,束發的玉冠也摘了,用根竹簪別着,發梢披散下來垂在肩頭,被風吹着,輕輕地在耳畔拂動。

整個人清雅隽秀,宛如魏晉時期的水墨畫。

張氏胸口滞了滞,下意識地停下步子。

她喜歡這個男人,從掀開喜帕見到他深沉如夜空的雙眸那刻就喜歡了,所以才心甘情願地伏低做小侍奉他的雙親,忍讓他的子女。

一低頭就是十年。

這會兒,卻覺得滿心滿腹裏都是委屈。

張氏深吸口氣壓下眼眶幾欲滾出的淚,撩簾進屋,盡量平靜地問候道:“老爺下衙了,今兒可是早。”

聲音裏明顯帶着泣意。

楊遠橋卻根部沒聽出來,頭不擡眼不睜地“嗯”了聲。

聽到這漫不經心的回應,張氏不覺心涼,失魂落魄地站了片刻,轉身往西次間書房研出一池墨,取了支中毫,再裁兩張宣紙,一并捧至炕桌上。

楊遠橋終于擡起頭,問道:“這是做什麽?”

張氏垂了首,“休書,老夫人覺得我上未能侍奉好雙親,下沒有教導好子女,所以讓老爺休妻,另尋溫順知禮的來侍候老爺……老爺這就動筆吧。”

楊遠橋眸間露絲笑,轉瞬掩去,低頭尋着她的眼,對牢了問道:“你什麽意思,想大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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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氏側頭躲開他,“我怎麽想的有何用,老爺若想休我,我便是死纏爛打還能改了老爺心意不成?”

“你我夫妻,生共枕死同龛,有什麽想法盡管說出來,我能做到自是依你。”楊遠山溫聲道。

能不能還不是他的一念之詞?

張氏心酸地想,話語裏也帶着幾分賭氣,“半路夫妻,即便死了,陪你的也不是我。”

聲音雖小,楊遠橋卻聽清了,臉色沉了沉,“我不是你結發的男人嗎?”稍頓片刻,“你跟明容确實不同,她性格爽朗,跟母親大嫂相處極好,內宅也治理得井井有條。我在外奔波,她在內操持家事,絲毫不用我分心。我經常會想,假如我們不是夫妻,做兄弟也極好,而你……”

“老爺寫休書吧,”張氏打斷他的話,心裏苦澀到不行,與他原配發妻相比,自己既不能讨了魏氏歡心,也不能贏得子女敬愛,簡直是天上地下雲泥之別。

“那便依你,”楊遠橋輕嘆聲,回身坐正,将宣紙鋪開,擡筆蘸了墨,不假思索地寫下“與妻書”三個大字,接着另起一列,換成小楷,“妻,張氏巧娘,時年二十有八,成親十一年另七月,未能奉迎公婆教養子女……”

張氏偷眼去瞧,只看到此處便覺心似刀絞雙眼模糊一片,淚水再也止不住順着臉頰直往下滾。

楊遠橋瞟她一眼,筆鋒未停,繼續筆走龍蛇至寫完整篇才撂下筆,甩開折扇扇幹墨跡,塞進張氏手中,“拿去吧。”

張氏捧着紙,覺得像是捧着千鈞重物,雙手抖得如篩糠,雙腿軟得像面條,似乎站不住似的。

楊遠山于心不忍,輕聲道:“看看吧,還有哪裏不對?”

這樣戳心窩子的話還需要看第二遍,忍受第二次的折磨?

張氏掏帕子擦了淚,搖頭道:“不用了,我這便去收拾東西。”将紙胡亂團了塞進懷裏,舉步往裏間走,打開衣櫃對着滿滿當當的衣裳發呆。

左邊兩只格子是楊遠橋的,右邊兩只格子是她的,底下抽屜裏是襪子、腰帶及香囊,擺放得疊得整整齊齊有條不紊。

張氏怔一下,抽出條藍底包袱鋪開,将自己的衣裳放上去。

楊遠橋跟在後頭進來,見狀把左邊他的衣裳也放了上去,與她的擺在一處,“你真想讓我當個倒插門的女婿?”

張氏驚愕地望向他。

楊遠橋低嘆,自她懷裏掏出那張紙,展平了捧到她面前,“你不顧及我的面子就罷了,可不能不顧及岳父與兩位舅兄。”

張氏瞪大了眼細讀,在先前文字下面,緊接着寫的是,“然種種不足皆有其因,餘認為她既不曾犯口舌之罪,又無盜竊淫污之行,更兼性情溫婉仁慈良善,餘心悅之久矣……”接下來卻是表了決心,“我是絕不會休棄她的,如果她執意要離開,那麽我就跟着去當個倒插門的女婿。”

楊遠橋輕聲道:“不是我不肯上門,一來是舍不得孩子,二來怕舅兄面子上過不去。”

張氏呆呆地看着他,忽地扔了紙撲到他懷裏,孩子般嗚嗚咽咽地抽泣起來。

“巧娘,”楊遠橋擁住她,輕輕拍着她的背,低聲道:“委屈你了,我知道母親遷怒于你,我不會休你,你也別提歸不歸家的話。”

張氏不做聲,只肩頭聳動得愈加激烈。

楊遠橋又道:“母親年紀大了,你暫且忍耐着,要是不忿就沖我來不必憋在心裏委屈自己……小娥很快就及笄,過不了兩年就出閣了,阿峼我想讓他外出游學幾年,等二十歲上成親也使得……你要心裏不自在,就在屋裏歇幾天,我跟母親那邊提一提。”

張氏沉默着,良久點了點頭。

有了楊遠橋在前頭頂着,張氏足足五天沒往松鶴院去,楊妡要侍疾也沒去,肩傷一養好,就被張氏迫着練習針線活兒。

第六天頭上,魏府送了帖子請楊家阖府聽戲。

魏家這陣子可沒安生,阖家壯年男子一并千裏迢迢去了山東祖籍将魏劍聲的兩個孩子寫進,又重新排定序齒。

京都這頭就是魏玹為長,魏璟為次,再就是魏珞、魏琤與魏瑜。

上次請楊家人過府只是親戚間先認識一下,這次則是大張旗鼓地向京都人介紹魏家二房,但凡交情不錯的人家都請到了。

張氏借口生病懶了五天,不好聽到請客就痊愈,所以仍以生病為由推了,楊妡卻不好推,是一定要去的。

宴客那天一早,楊妡梳妝完先到二房院給張氏過目。

她穿件嫩粉色素面杭綢襖子,豆綠色水波紋湘裙,頭發挽成圓纂盤在腦後,戴只鑲了瑪瑙石的珍珠花冠,并兩只珠簪,耳墜也用了珍珠,小小的兩粒貼服在白淨的耳垂上。

打扮簡單卻清麗,像是酷暑裏的一陣微風,看了讓人無比得舒服。

張氏只覺眼前一亮,贊道:“好看,就是不能把新打的首飾全部顯擺出去。”這幾天楊遠橋給母女倆都添置了頭面,張氏是套赤金紅寶石的,楊妡則是珍珠鑲着瑪瑙石的。

楊妡吃吃地笑,“要不娘跟着去顯擺顯擺?”

“就知道擠兌我,”張氏嗔一聲,替她理理鬓邊碎發,“可記住了,出門做客萬不能這樣說話,得恭順守禮,多微笑少開口,別私自亂走。”

楊妡一一應了,便往松鶴院去。

楊娥不知為何舍棄了大紅也穿了件粉色衣衫,不過她膚色本就發黃,被嬌嫩的粉色襯着愈加地暗沉,像是沒有睡好似的。

楊姵則穿着玫瑰紅的比甲,月白色挑線裙子,梳着雙螺髻,發髻底邊插了對丁香花簪頭的赤金小簪,活潑又大方。

魏氏将幾個孫女挨個打量一番,最後讓楊娥換成湖藍色比甲,金簪改成紫英石簪子,才率着衆人浩浩蕩蕩地往魏府去。

跟之前一樣,楊家人到得最早,秦夫人與王氏及另一個三十出頭的中年婦人一道在二門處迎接。

秦夫人與王氏上次都見過,很顯然那婦人便是魏劍嘯的妻子陸氏了。

陸氏相貌頗佳,與張氏不相上下,可眉梢眼底總像籠着淡淡輕愁似的,唇角也往下扯着,給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

秦夫人帶了諸人去徳正院給毛氏請安。

毛氏比魏氏大個四五歲,面相卻老得多,尤其眼底兩只眼袋,跟注了水似的,沉甸甸的,頭發也白了大半。

見到楊娥,先把她摟進懷裏親熱了會兒,又笑着将其餘姑娘挨個誇了個遍。

及至楊妡,更是牽了她的手,“真是個齊整的好孩子,聽說命相也好,還得過方元大師青睐,難得啊難得……唉,小小年紀便有這種福氣,也不知能不能受得住?”

語至最後,聲音極輕手勁卻大,尖銳的指甲恨不得掐進楊妡的手背裏。

楊妡豈能白吃這痛,臉上笑着,眼眶裏卻有淚珠在滾,聲音也發顫,“老夫人,福氣我受不受得住得看天命,可您這手勁我卻受不住了。”抽出手,小心地在唇邊吹了吹,又不露痕跡地在衆人面前晃了晃。

她的手白且嫩,那道紫紅的指甲印格外明顯。

毛氏臉上有些挂不住,“呵呵”笑一聲,“上了年紀手上沒了分寸,我看看破皮沒有,用不用上點藥?”

楊妡笑道:“就有道血絲,沒什麽打緊的……不知道二姐姐的手要不要緊?太醫剛給我一瓶玉肌膏,回去也幫你抹一下。”

衆人不自主地往楊娥手上看去,幹幹淨淨的,何曾有半點指印?

在場之人都心知肚明,齊齊低了頭,唯獨魏珞目露驚訝,很着意地盯着楊妡看了片刻。

秦夫人忙打圓場,對魏氏道:“時辰不早了,怕有客人來,姑母在這兒陪母親說話,我帶嫂子及孩子們去迎迎。”

魏氏本也有話跟毛氏講,也笑道:“去吧,免得在跟前孩子們拘束。”目光落在楊妡身上,帶了幾分警告的意味。

楊妡只做沒看見,與楊姵一道跟在錢氏身後。

魏璟特意放慢腳步,等楊妡趕上來,笑着解釋,“祖母這幾天夜裏睡不好精神不濟,一時手重了些,其實她也是因為喜歡五妹妹,沒想到五妹妹這麽嬌……我那裏也有玉肌膏,待會打發人送過來。”

話語裏,頗有幾分不滿于楊妡的小題大做。

楊妡豈會聽不出來,婉拒道:“不用,其實沒什麽的,就是當時實在疼的忍不住。”低頭看了看手背。

魏璟也瞧見了,方才的指印已淡了許多,卻仍有道月牙般的紅,被白淨的肌膚襯着,非常刺目。一時怨怪她的心淡了,卻又開始心疼她受此苦楚。

楊妡不願與他多做糾纏,暗中搗下楊姵臂彎,使了個眼色。楊姵心知肚明,略思索,朝着前面魏珞喚道:“三表哥暫且留步。”

錢氏立刻警惕起來。

魏珞回過頭。

他今天穿的是鴉青色杭綢直綴,腰間纏着靛色腰帶,發髻也用靛色布帶束着,渾身上下幹幹淨淨無半點金玉之物。

早晨的陽光斜照過來,他麥色的臉上泛出金色的光芒,黑眸深沉表情淡漠。

卻在一瞬間,浮起個溫和的微笑,“表妹有何吩咐?”

楊姵歉然道:“實在對不住,上次表哥刻的水鴨子,本想上上色,可看着容易做起來卻難……”

楊峻笑着接話,“她兩人鼓搗好一陣子把水鴨子塗成四不像,覺得實在不好看又要洗掉,結果……”攤攤手,“已是目不忍睹。”

錢氏松口氣,瞪楊姵一眼,“你也是,表哥費心刻出來的,就這麽胡鬧?”

魏珞無謂地笑笑:“嬸子言重了,給了表妹就是表妹的,再者上了色确實好看許多,不過水鴨子還是以灰黑居多,顏色豔麗得倒是少。”視線掃過楊妡,在她手上停了停。

楊妡察覺到,狠狠地瞪了回去。

及至岔路口,姑娘跟少爺們便要分道揚镳,少爺們去外院,女眷則到花園去。

這次因為人多,姑娘們占了水閣與聞荷亭,婦人們則改到離湖稍遠的含翠閣相聚。含翠閣往東走十餘丈,是随心樓。随心樓前面的空地上已搭好了戲臺子,專等時辰到了就開唱。

入了八月,月湖裏的荷花已然敗落,就連荷葉也稀稀落落地泛着黃。

好在,天氣仍是熱,坐在聞荷亭要比水閣清爽得多。

約莫辰正兩刻,客人們陸陸續續趕來,除去上次來得幾位,更有好幾個楊妡叫不上名字的,好在魏珺也不認識,楊姵便熱心地逐一介紹。

其中蔡家姐妹來得最早,兩人都精心打扮過,比早先在廟會上看到得更加惹眼,尤其蔡星梅穿件玫紅色绫襖,藕荷色八幅湘裙,裙擺繡着月白與鵝黃色的忍冬花,襯着她纖細的腰肢,弱柳拂風般婀娜。

幾人寒暄過,蔡星竹快言快語地問魏珺:“聽說請了千家班來唱戲,不知道唱得是哪出?”

魏珺尴尬地笑笑,“我也不太清楚,還是前天看花園裏搭戲臺才知道請了戲班子。蔡姐姐可知道千家班什麽戲最拿手?”

她一個剛進府的庶女,又不是善于鑽營的性子,消息必然不太靈通。

蔡星竹了然地打着圓場,“我也是聽六哥提起才知道你們請的是千家班,他們只在家裏唱過一折《法門寺》,不過裏面閨門旦真正是漂亮。”

楊姵睜大眼睛問道:“真的?男人扮起來比女人還好看?”

蔡星竹肯定地點點頭,“你親眼看過就知道了,根本看不出是男人。”

楊姵一臉不可置信。

楊家詩書傳家,從不曾請過戲班子進府,偶爾外頭爺們想消遣一番,也只是請幾個彈唱上的,在外院彈奏一兩支曲子。

反觀安國公蔡家因祖上做過皇帝伴讀,備受恩寵,生活極為奢靡,即便現在已經沒落到只剩個空架子,可該享受的一樣不缺。比如那位蔡六爺,在纨绔子弟中就赫赫有名,寧可拿着衣裳瓷器去當,也得花費上百兩銀子買只據說會唱曲兒的八哥鳥,或者一擲千金只為了幾盆名種菊花。

逢年過節,蔡家也少不了請當紅戲班子去唱幾天堂會。

張氏提到蔡家,曾經很感慨地說:“那家人過得真是随性,今天吃飽不管明日挨餓。”

被蔡星竹這麽一提,聞荷亭裏幾位姑娘都對千家班起了興趣。

恰好戲臺子暖場的鑼鼓喧天震地地敲起來,楊姵急忙拉起楊妡,“快去占個好地方。”

楊妡正好也想知道薛夢梧會不會再來,兩人便手牽着手兒往随心樓去。

随心樓正對戲臺的四扇木門盡都打開,屋裏擺着五排椅子,另擺了數碟茶水點心及應時瓜果,布置得非常周到。魏氏與毛氏并幾位年長的夫人太君已在最當間的椅子上就坐。楊姵觑着錢氏身旁恰有兩個空位,趕緊與楊妡擠了過去。

沒多大工夫,慢長錘的過門兒響起來,緊接着起了二黃慢板,楊妡聽着裏頭有胡琴聲,卻聽不出是否是薛夢梧所奏,側了頭問錢氏,“伯母,這唱的是什麽戲?”

錢氏笑道:“法門寺中拾玉镯裏的一折,最考驗閨門旦的工夫。”

跟蔡星竹說的一樣。

一段歡快的柳青娘之後,主角孫玉姣登場亮相。只見俏生生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站在戲臺中央,穿着大紅通袖襖蔥綠色撒腳褲,眸光靈動身段窈窕,聲音清脆悅耳,宛如黃莺出谷。

楊姵俯在楊妡耳邊悄聲道:“真的欸,明明就是個女子啊。”

楊妡抿着嘴兒笑,楊姵看不出來她卻瞧得分明,那人喉結處敷了暗粉,上臂處有肌肉若隐若現,更重要的是,因為天熱,撒腿褲略略薄了些,時不時能看出腿間那一坨物件的輪廓。

可這話卻不能說,楊妡只低聲回答:“別看臉,你看他的手,注意到沒有,骨節很突出,咱們哪裏有那麽寬大的手?”

楊姵仔細端詳兩眼,笑道:“就數你眼尖。”

最初的新鮮勁兒過後,楊姵就失了興趣,前後顧盼一番,發現除了蔡家姐妹大多數姑娘家都沒來,遂扯扯楊妡衣袖,“沒意思,我聽得快睡着了,咱們出去看看孟茜她們在幹什麽,要不玩飛花令也行。”

楊妡正凝神辨認胡琴,笑着推脫道:“你先去,我聽聽孫玉姣到底怎麽了,過會就找你。”

錢氏看着楊姵離去的背影,無奈地搖搖頭,“阿姵比你大兩個月,還不如你一半穩重,天天跟個猴子似的上蹿下跳,也就在老夫人那裏能稍安穩點。”

楊妡笑道:“我覺得阿姵最好。”

錢氏唇角彎一彎,“你們倆半斤八兩誰也不嫌棄誰,”垂首瞧見楊妡手背上的紅印,低聲道,“你也是,忍忍就算了,非得嚷開了惹人的眼。”

楊妡眨着明亮的杏仁眼,不滿地說:“我平常待在府裏并沒招她惹她,她為啥特特針對我?伯母想想,就算是我忍過這次,她還能念着我的好不成?保不定下次還這樣欺負我。”

錢氏沉默片刻,叮囑道:“往後過這府裏還是小心點為好。”

楊妡點頭應了,卻見有個穿官綠色比甲姜黃色羅裙的丫鬟笑盈盈地過來,“五姑娘,四姑娘那邊說沒意思,找您過去。”

錢氏笑罵道:“這孩子一時半刻不消停,阿妡你不用管她,接着聽戲。”

楊妡笑呵呵地說:“算了,這念白真是沉悶,我還是到外面玩去。”提着裙角,小心地繞過椅子走到外面。

丫鬟笑道:“四姑娘跟李姑娘和孟姑娘她們在萃芳園鬥草,我專門在随心樓這邊伺候不能脫身,姑娘尋個下人帶過去便是。”

話音剛落,就有另一個同樣穿官綠色比甲的丫鬟應道:“我送五姑娘過去,姑娘這邊走。”

丫鬟十歲左右,長相很秀麗,就是臉上沒什麽表情顯得很木,一看就不是近身伺候主子的。

楊妡渾不在意地點點頭,招呼了紅蓮一同跟着。

萃芳園并非在湖邊,而是往園子裏頭去了,先時還經常能看到三三兩兩游園的姑娘,後來越走竟越似偏僻了似的。

楊妡心生警惕,狐疑地問:“還沒到?”

丫鬟笑着指指不遠處,“那不就是?”

前頭是座三開間的小院,青屋頂白灰牆,屋檐下的匾額上寫着“萃芳園”三個字,門前站着個同樣打扮差不多年歲的丫鬟,招呼道:“五姑娘可算來了,裏面人都等急了。”

楊妡疑窦頓消,笑道:“誰讓她們躲在這麽個僻靜地方,一路走過來也要一刻鐘了。”

丫鬟輕輕推開木門,朝裏面喊了聲,“五姑娘過來了。”讓了楊妡進去。

楊妡剛跨過門檻,就聽身後“噗通”一聲響,紅蓮突然倒在地上,緊接着木門“咣當”被合上。

楊妡意識到不好,連忙去推門,卻聽“當啷”鐵鏈作響,竟是落了鎖。她趕緊蹲下,拼命搖晃着紅蓮,“起來,快醒醒,你怎麽了?”

紅蓮跟死了般毫無動靜。

楊妡又擡腳踢木門,“開門,開門,來人啊,快開門。”鐵鎖嘩啦直響,卻不見人應。

身後卻傳來男子的聲音,“五姑娘省省吧。”

從屋裏施施然走出一人,穿件紫紅色團花直綴,長相還算周正,唯眼底青紫的眼袋彰示了縱欲無度,渾身還散發着熏人的酒氣。

正是魏家老三,魏劍嘯。

“再怎麽喊別人也聽不見,聽見也沒人敢過來。”魏劍嘯“呵呵”笑兩聲,“屋裏備了茶水點心,五姑娘進來坐坐?”

楊妡緊靠着院門,警惕地盯着他,“三舅舅最好放我離開,我祖母與大伯母還等我吃飯,過會兒肯定會尋到這兒,別鬧得親戚臉上不好看。”

“親戚,哈哈,親戚就該親熱親熱,”魏劍嘯絲毫沒把她的威脅放在眼裏,反而越發覺得她招人疼。瞧這發狠發賴的小模樣,待會兒嘗起來還不知道有多美味?

魏劍嘯笑着,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一步步地逼近,直到伸手便能觸到她的身子。楊妡差點被吓傻了,恍惚間反應過來,拔腿就逃。怎奈她年幼腿短,院子又小的全無藏身之處,沒兩個來回,已被他抓住胳膊,半拖半拉地拽到了屋裏。

許是驚吓過度,又許是明白硬拼沒有勝算,進了屋子,楊妡反倒冷靜下來,搖晃着胳膊低聲道:“三舅舅,你攥得我胳膊疼,能不能先放開?”

魏劍嘯根本不怕她逃,痛快地應道:“只要你聽話,我就放開,否則……”大手刮一下她柔嫩的臉頰,“別怪待會兒三舅舅疼得你哭。”

楊妡忍着惡心躲開他的手,勸道:“三舅舅,我們兩家數代親戚,你又是長輩,還是放了我的好……否則,除非我死,家中父親兄長肯定會替我做主,我們楊家女子不是任由別人欺負的。就算三舅舅狠心殺我,一個大活人平白無故地死了,難道我家人不會追究,不會報官?三舅舅吃多了酒,方才只是一時糊塗,仔細想想肯定會放我走吧?”

魏劍嘯贊賞般點點頭,“嘴皮子挺溜,不知道嘴下的工夫怎麽樣?五姑娘且放心,我不會殺你,事成以後,會好端端地把你送回去。你是個聰明姑娘,肯定不會亂說……實話告訴你,經過我調~教過的女孩就沒有敢胡亂攀咬的。不信待會出去你問問門口那兩個,看她們肯不肯說實話。”

是指騙她來還有守在門口的那兩個十歲左右木木登登的丫鬟?

那麽小的年紀就被糟蹋!

難怪她們看到她時,臉上的神色那麽奇怪,有同情有憐憫甚至還有幸災樂禍的欣喜。是不是多一個人受罪,她們就覺得得到了安慰?

楊妡咬着下唇,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屋子。

這三間是通着的大開間,只用架屏風做了隔斷,廳堂擺着桌椅,許是好久不曾住人,桌面上落了一層薄塵。北牆有扇木窗,窗棂半開,只要踩着椅子就能從窗戶離開。

楊妡心頭一跳,卻沒有動。

魏劍嘯連窗子都沒有關,勢必是篤定她沒法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走的。

而現在,的确也不是好機會。

楊妡探了頭往屏風裏頭看。

內間安着架子床,被褥看起來很新,沒有帳簾,雪白的褥單上搭了條大紅色的腰帶,腰帶極長,一頭垂在了地上。

此外再沒有他物。

這時,身後傳來打亮火折子的聲音,楊妡轉頭,瞧見魏劍嘯點燃了蠟燭。

幾近正午的大白天,卻要點燈……楊妡悚然心驚,一下子明白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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