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脫身

以前杏花樓曾經有個叫做彥章公子的恩客,但凡接待過他的妓子沒有人願意接第二次。

可他出手闊綽,加之背後的靠山開頭大,杏娘不敢開罪他,只好強迫妓子應酬。

幸而薛夢梧每月供奉杏娘不少影子,楊妡才得以幸免。

其餘人卻是叫苦不疊。

與楊妡交好的柳眉曾掀了衣襟讓她瞧,渾身除了啃咬擰掐的紅痕外,竟然還有層層疊疊的燙傷。燙傷鼓起來,裏面兜着一泡水,看着甚是可怖。

楊妡心疼得不行,張口就罵:“你是死人,就這麽任憑他折騰你?”

“我跪過求過都沒用,力氣又沒他大,不止這樣……”柳眉一把扯開頸項處的盤扣解開,白淨的頸間赫然一道青紫的勒痕,“若我不依,他說就把我買了去送到軍營裏。”

柳眉恨彥章恨得要死,可彥章好似認定了她一般,連續幾次都指了名讓柳眉伺候。

終于有一天,柳眉“突發絕症”故去。

伺候她的小紅哭着告訴楊妡,柳眉死時脖子上勒着腰帶。

想起往事,又眼看着魏劍嘯端了燭臺往床邊走,楊妡只覺得渾身發冷,雙腿像是站不穩似的抖個不停。

魏劍嘯将燭臺放在床頭幾上,回頭朝楊妡笑,“用不用我幫你脫衣裳?”

楊妡上牙抵着下牙,打着顫兒道:“不用。”伸手,慢慢解開襖子的系帶,脫了下來。

襖子裏頭是銀條紗的短衫,銀條紗極是輕薄,隔着短衫寶藍色肚兜上繡着的粉色月季一清二楚。

還有她纖細柔軟的胳膊以及初現線條的腰肢。

魏劍嘯靜靜欣賞片刻,笑一笑,豎了眉毛道:“裙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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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妡咬牙去解裙子,可手實在抖得厲害,帶子打的結怎麽也扯不動。

“看來五姑娘是想讓我幫忙了?”魏劍嘯笑着上前一步,把楊妡逼到床邊,伸手便要扯她裙裾。

楊妡連忙閃開,“我自己能來,三舅舅,三舅舅還沒脫?”

“哈哈哈,”魏劍嘯朗聲笑着,“真可人疼,是不是等急了?”一把将自己紫紅色的直綴扯下來,團成團扔在地上,俯身壓向楊妡。

楊妡等得就是這個時機,她咬緊牙,擡起膝蓋用足了全身力氣狠命往他腿間一頂。

魏劍嘯慘叫聲,彎腰捂住了裆部。

楊妡絲毫不敢遲疑,抓起旁邊燭臺扔到床上,然後飛速地撿起地上襖子,根本顧不上穿,急急忙忙搬了椅子,不等放穩就踩上去,推開北窗義無反顧地跳了下去。

落地時,腳踩到石子,硌得腳心生疼,她無心理會,沒命般撒開腿就往前跑。

直跑出去數十丈,嗓子眼幹澀得幾乎喘不過氣來,楊妡才停下腳步,伸手扶住牆邊低下頭不住地幹嘔。

吐過幾口腥甜的黏痰,猛回頭發現牆邊被陽光映照的地方,有道黑影慢慢地靠近。

是有人來了。

她驚恐地擡起了頭。

入目是鴉青色的衣擺,再往上,看到了那張疏離淡漠的麥色面孔。

不是魏珞是誰?

只見他幽深的黑眸裏翻滾着疑惑、不解、鄙夷或許還有點點的憐惜,複雜難懂。

楊妡分辨不真切,卻清楚地察覺到,他的目光自她臉龐下移,落在身上。而她,尚未來得及将襖子穿上……該不會,面前這人也是無恥卑劣之徒吧?

難不成才脫離猛虎的惡爪又要落進獵人的陷阱。

楊妡心頭湧起無限的絕望,下意識地合了眼。

假如,假如真的被欺負,她就是化作厲鬼也不放過這些人,一個都不放過!

正悲憤着,聽到他冷淡的聲音,“衣衫不整地出來,還是不是個姑娘家?”

睜開眼,看魏珞側轉着頭已別開了目光。

楊妡飛快地将手裏揉搓得不成樣子的襖子穿好,再擡頭,瞧見他身後兩個穿着官綠色比甲的丫鬟,正急急地趕過來。

正是适才在萃芳園門口的那兩個神情叵測的丫鬟。

楊妡剛松懈的心立時又提了起來,這會兒她已是筋疲力盡,半步都動不了,無論如何鬥不過這兩人,也跑不過這兩人。

深吸口氣,仰頭望着魏珞,低聲求肯,“她們是來抓我的,求你救我。”

才說完,丫鬟已走近,屈膝沖魏珞福了福,又笑着對楊妡道:“二姑娘只說了句頑話,做不得真,姑娘怎地就一個人跑出來?這會兒二姑娘悔得不行,三太太又特地備了點心,說給姑娘賠不是。”

一派胡言,都是特意說給魏珞聽,想把楊妡帶回去的假話。

楊妡目光緊緊地盯牢魏珞,“我不去,我要回去聽戲。”

“五姑娘……”丫鬟再勸,“姑娘便是聽戲,也得先跟太太說一聲,裏面都等着呢。如果姑娘不去,我們不好複命。”

聲音很堅持,是一定要帶着她走的。

魏珞瞧一眼楊妡,又上下打量丫鬟番,厲聲斥道:“楊姑娘身為貴客,想去哪裏還得聽你們奴才指使?”轉而又看向楊妡,“你要聽戲怎麽還不走?”

楊妡低聲道:“我不認得路。”

魏珞臉上懷疑更盛,抿了抿嘴沒說話,舉步便走,走兩步,回身道:“跟着。”

楊妡遲疑片刻,瞧了眼神情木讷的丫鬟,挪着碎步追了上去。

魏珞步子快,楊妡小跑着才能跟上,原本她腳底就疼,這會兒痛得更甚,卻是半點不敢抱怨。

行至方才的小院,楊妡慢下來,喚道:“表哥,我的丫鬟在裏頭,能不能把她救出來?”話說完,訝異地“咦”一聲,方才屋檐下寫着萃芳園的匾額已然不見,只餘光禿禿的白牆。

這是怎麽回事?

見魏珞腳步未停地往前走,楊妡顧不得多想,咬牙又喚,“表哥!”

魏珞只作沒聽見,直走到處開闊之地,才淡淡地道:“自身都難保還想着別人,你要是有事,你那丫頭照樣活不了……順着往前走,到盡頭石橋處右拐就看到月湖了。”

湖邊人多,若有異樣,她大聲呼救便是。

“多謝表哥,”楊妡應着,一邊抻着襖子上的皺褶,一邊按照他指的方向慢慢往前走。

走到石橋旁,果然看到了月湖,甚至還能看到聞荷亭有三五個女子正靠着欄杆說話,楊妡忐忑不安的心頓時安定下來,沉心想了想沒再往前,自陰涼處尋了塊大石坐下。

又過得一陣,路盡頭出現了紅蓮的身影。

楊妡立刻跳起來迎上去,問道:“你沒事吧?”

紅蓮疑惑地問:“姑娘怎麽在這裏,找到四姑娘了嗎?”

“你都不記得了?”楊妡詫異地問。

紅蓮摸着後腦勺,一臉茫然地說:“記得啊,咱們不是來找四姑娘嗎?嗯,我記得進門之後,不知怎麽就迷糊了,剛才起來沒看到姑娘吓了我一跳,進屋找了也沒有……我以前沒來過這裏,幸好遇到個面善的小厮,問清路才過來了。”說着“嘶”一聲,“後腦勺疼,腦子也迷糊,不會摔傻了吧?”

楊妡已完全冷靜下來,安慰道:“不會,等回府請府醫來看看。剛才的事我也說不清楚,都忘了吧,就當沒發生過……咱們沒往萃芳園去,就在這邊下五福棋來着。”說着折根樹枝在地上粗粗地劃出橫豎各六道線,又尋些石子小棍擺放其上。

紅蓮惴惴道:“我不會下,姑娘要不要先教了我?”

“我也不會,”楊妡搖頭,“以前見別人下過……在哪本書上見過。你放心,沒人會讓你下。”

紅蓮心思倒快,很快反應過來,點點頭,“我明白了。”

楊妡複在大石上坐下,低頭瞧見自己淩亂皺巴的裙子,将事情經過及應對之策細細想一遍,開口道:“這會許已過了午時了,咱們不好往前頭去,等着別人尋來……青菱與阿姵找不見我,定是會四處尋的,我且在這裏眯一眯。”說罷頭枕着胳膊歪在大石上,大石被烈日曬得暖洋洋的,舒服得她好像一閉眼就能入睡似的。

迷迷糊糊中,聽到紛亂的腳步聲過來,接着是青菱壓抑着的怒斥:“讓你跟着姑娘,怎麽跑到這裏來了,你看看弄得這全身?”

楊妡睜眼起身,果然看到了青菱,還有楊姵、錢氏和秦夫人身邊的常嬷嬷。

錢氏瞧着她睡眼惺忪的樣子,又是好笑又是好氣,“怎麽在這裏睡着了,石頭又冷又硬,當心身上侵了寒氣。”

楊妡揉着眼睛解釋,“下了會棋,本想坐着歇會兒,誰知道竟睡過去了……早晨起太早,沒睡夠。”

楊姵惱道:“虧我巴巴地等你半天,你倒在這裏躲清閑,害得我們好找。”

錢氏止住她,吩咐青菱,“去拿了你們姑娘的衣裳過來換上,”又看眼紅蓮,“這個也不像樣子,哪裏見得了人。”

常嬷嬷上下打量紅蓮幾眼看好尺寸,笑道:“我有兩件舊衣裳估摸着姑娘能穿,這就去拿來,姑娘将就着換上。”

紅蓮忙屈膝行禮,“多謝嬷嬷。”

楊妡笑道:“你穿了嬷嬷的衣裳,少不得要賠兩身給嬷嬷。”

“不敢,不敢,五姑娘說笑了。”常嬷嬷點頭哈腰地回去,少頃拿了衣裳過來。

楊妡與紅蓮在附近尋到更衣之處,将衣裳換過,這才與錢氏等人一道往随心樓用飯。不期然地又見到那些穿着官綠色比甲的丫鬟。

楊妡這次認清了,在随心樓伺候的比甲掐着姜黃色的牙邊,裙子也是姜黃色的,而魏劍嘯身邊那兩個,比甲上沒有牙邊,裙子是月白色的。

楊妡暗記在心裏,因見戲臺子仍在,旁邊擺的鑼鼓家什卻不見了,便問錢氏,“伯母,那個孫玉姣後來怎麽了?”

錢氏笑道:“你還惦記着呢,肯定是……花好月圓,惡人肯定會受到報應,好心人總有個好的歸宿。”

楊妡便想起魏劍嘯,那個畜生也不知會有什麽樣的下場,總之她不會放過他,定會要他好看。又思及魏珞,他是怎生把紅蓮救出來的,他去的時候魏劍嘯還在不在?

怔忡着用過午飯,再敘會兒話,楊姵感慨她詩句不如孟茜讀得多,蔡家姐妹稱贊那閨門旦扮相好嗓門亮,魏琳與魏珺則客氣地說招待不周,希望諸位見諒等話語。

喝過一巡茶,也便告辭離開。

在角門等着上車的時候,正看到一個手提藥箱明顯做郎中打扮的人匆匆出門,嘴裏還罵罵咧咧地,“有本事別叫我來,玩意兒不中用還怪到我身上,活該斷子絕孫!”

有門房追出來道:“有女客在,少說兩句吧,又沒少了你的銀子,再胡吣就抓你送官。”

那人“呸”一聲,慌慌張張地離開。

上車坐定,楊姵好奇地問:“魏府是誰病了,趕在這個空當請郎中,什麽玩意不中用?”

平常人家宴客的日子,哪有請郎中過府的,确實也太奇怪了些。

錢氏沉着臉,毫不客氣地斥道:“小孩子家家的,是你該打聽的嗎?”

楊姵平白無故被訓一頓,立刻撅起了嘴,到下車也沒緩過臉色來。

臉色不好的還有魏氏,一張老臉陰沉沉的,馬上要下雨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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