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心跡

随即掩了神色, 問道:“你會不會看錯了,二太太應該也不怎麽出門, 哪裏會認識書生, 或者遠房的親戚也不一定。”

魏珞沉吟着,搖搖頭, “我跟王氏生活了十幾年怎可能看錯?但她确實極少出門, 以前也不曾來過京都,要想認識個陌生男子不太容易,很可能以前就認識。”

分明是他的嫡母,他卻生疏地稱之“王氏”。

楊妡不由詫異, 低聲問道:“你平常也是這麽稱呼二太太?”

魏珞垂眸,瞧一眼才及他胸口的楊妡,笑一笑,“我很少提到她, 當人面稱她太太, 私下裏就稱王氏。”

楊妡知趣地沒有多問,默默沉思片刻, 突然想起來,王氏帶着三個兒女回京是在兩年前的五月,而薛夢梧也差不多是那個時候來的吧?

因為她第一次參加魏府宴會的時候, 青菱打聽過,薛夢梧剛跟着千家班進京不久,說是要準備科考。

楊妡莫名地有種預感,薛夢梧很可能根本就沒有參加考試。

前世薛夢梧除了詩詞歌賦, 其它諸如時文策問等基本都不看,而她也沒聽說他要科舉。

而今世,依他的文采,考個二甲應該沒有問題,最不濟,也能是三甲同進士。

但上次楊遠橋曾拿回這次考中的名冊,裏面并沒有薛夢梧的名字。

那他辛辛苦苦不遠千裏來京都幹什麽?

楊妡心底有萬千疑慮卻沒法說出來,垂了眸,正瞧見魏珞與自己握在一起的手。

他的手大,膚色黝黑,緊緊地攏住她的,結實的手腕足有她的兩個大,襯着她的手更加纖細白淨。

一黑一白,一大一小,看上去很突兀,卻又奇異般和諧。

不知是因為天熱,還是緊張,他掌心細細密密全是汗,把她的手都濡濕了。

楊妡突然就不願再去糾結薛夢梧,不管他進京為了什麽,不管他跟誰好,只要別妨礙到她,她就當作生命裏從來沒有過這個男人。

事實上,在楊妡幾近十二年的過往裏,的确也沒出現過薛夢梧。

她以後要跟魏珞一起過。

楊妡輕輕将手從魏珞手中抽出,順勢在他衣衫上擦了把汗,“你熱嗎,出這麽多汗?”

“沒覺得熱……我身體好,不怕冷也不怕熱。”魏珞撚一下掌心的汗,憨憨道,“可能是熱。”

楊妡忍俊不禁,“你傻呀,連自己熱不熱都不知道,說你是豬,豬都覺得委屈,你覺不覺得委屈?”說話時,嘟了嘴,巴掌大的小臉一派稚氣,可眼眸裏分明藏着嬌,藏着媚。

魏珞從沒見過這樣的楊妡。

前世的她美則美矣,可永遠是清清冷冷怯怯弱弱的,獨處的時候還好,會眉間籠一抹輕愁望着院子裏的花草發呆,只要有人來,她就像受驚的小鹿般,驚恐地躲到一邊。

那樣美麗怯弱的楊妡,讓他心動也讓他心碎,讓他只敢遠遠地看着,不敢靠近半步。

而現在的她,笑容明媚燦爛,像五月枝頭綻放的石榴花,熱烈而又秾豔,毫無保留地展現在他面前。

魏珞心底熱熱地一蕩,脫口說道:“我不委屈。”

“你……”楊妡又是好笑又是好氣,嬌嗔道:“你也不動動腦子,我是罵你呢。”

魏珞咧嘴笑道:“沒事,只要你高興,打我也成。”

楊妡怔住。

這人,怎麽傻傻憨憨的呢?

以前他雖然不怎麽愛說話,見到她還都是愛答不理的,但也不是這樣的癡傻。

為什麽突然就笨成這樣?

幸虧還有身蠻力氣,否則不被人欺負死?

楊妡徹底無語,嘀嘀咕咕道:“我不跟你說話了,多說兩句會被你氣死”,手一甩往外走,走兩步停住,複回到他身前,叮囑道:“要是別人罵你,你就罵他,罵不過就動手揍,要是別人打你就更不能忍,該還手就還手,不能白白吃虧,記住了嗎?”

魏珞笑着點頭,“你放心,我吃不了虧。”

笑容自心底發出,入了他的眼,他的眸好似夜空閃爍的星子,亮得驚人,裏面盛着滿滿當當全是她。

就這麽居高臨下、直直地映進她的眼底。

楊妡驀地生出一絲羞澀,掩飾般回轉身,極快地走出去,水紅色的羅裙在她身下回旋出層層漣漪,一圈一圈地蕩在魏珞心頭。

隔着窗子,看着她纖弱的身影袅袅婷婷地離開,魏珞百感交集,只覺得胸口脹鼓鼓的,像是兜滿了風的船帆。

前世,他是個愣頭青,三番五次被人算計,最終連性命都賠上了,成了孤魂野鬼。

在回京都的馬車上,當他終于确定自己再世為人,他絞盡腦汁地逐年逐年地回憶着過去的事情。不管好的還是壞的,只要能想起來,就盡力記住。

正因為有了這些記憶,所以他很容易就結交了安國公府的蔡七和淮安侯府的秦二。

蔡七和秦二是京都有名的纨绔,人緣很廣,在官府裏非常吃得開,而且頗為仗義。

然後他再憑借一手絕好的箭術攀上了李昌銘。

前世他跟李昌銘就一道出征,他們年紀相仿,正血氣方剛,先是彼此看不順眼,後來一同偷襲過敵營,燒過瓦剌人的糧草,還往他們的水源裏下過毒,幾次死裏逃生,終于惺惺相惜結成好友。

帶兵的主将鄭南天一向貪功,好幾次上表故意略去了他的名字,是李昌銘替他奪回軍功,他才得以風風光光地回京。

這一世他要随心所欲風風光光地活,不再像以前那麽憋屈,他要成為人上人,讓所有輕視過自己的人仰望。

所以,他時常提醒自己,以前犯過的錯,今生絕對不要再犯。

再次見到楊妡,雖然他三番五次地告誡自己離她遠點,絕不再跟她有任何瓜葛,可每當午夜夢回,總感覺她好像就在附近,穿一襲素衣,瘦得像是一陣風就能刮走似的,靜靜地看着窗外月色。

再理智的抗拒也敵不過他內心對她的渴望,重活一世,他仍想守着她護着她,哪怕跟前世一樣,永遠無法接近她。

幸好,上天垂憐,讓一切都來得及。

她沒有被魏劍嘯淩~辱,也沒有被魏璟欺負,她會大笑、會生氣,會惱怒地說他笨,會嘟着嘴撒嬌。

也會仰了頭,用那雙天生含着三分嬌媚的眸子盯住他瞧。

她身量不及他肩頭,每每仰頭,那雙紅唇就毫不設防地呈現在他面前,水嫩嬌軟,仿似熟透了的紅櫻桃,只要他低頭,便可品嘗到那觊觎已久的滋味。

可是他不能,也不敢,不管他在別人面前如何雲淡風輕,唯獨在她面前,楊妡永遠是高高在上的桃花仙子,而他始終是那個不受人待見的庶子,是無意中被天上掉的餡餅砸中的卑微少年。

魏珞滿心喜悅滿腹感慨,而匆匆走向內院的楊妡也滿心滿腹全是感動。

她口口聲聲罵他笨,其實心裏何嘗不知,是因為他太過在乎太過緊張才顯得笨拙。

那麽高大如山巒的男人,有一把子力氣,有百步穿楊的神技,卻像個孩子似的由着她罵,還傻乎乎地笑着說,只要她願意,打也成。

前世她是個妓子,雖有薛夢梧看顧,可也少不了受人輕賤被人低看,今生她俯身在簪纓之家的孫女身上,也時不時被姐妹排擠打壓。

何曾想到,會有人在她面前這般的小心,這般的卑微。

尤其他凝視她的時候,眼眸裏濃得化不開的情意,哪怕是個瞎子都能感受得到,何況是活過兩世,加起來已近三十歲的她。

想到此,楊妡突然覺得眼眶發熱,淚水控制不住般盈了滿眶,連忙假借欣賞路邊盛開的紫薇花,悄悄掩飾了去。

此刻的二房院,氣氛卻有些凝重。

楊峼匆匆來找張氏,是想表明心跡求娶齊楚的。

張氏與薛姨娘到竹山堂時候,他也在,聽得千真萬确,張氏對楊遠橋說,“……多問問他們家裏人的喜好和脾性,如果合适就給阿嬌和阿楚定下來。”

這句話如同晴天霹靂,震得他差點跳起來。

整整一場文會,他作詩文不對題,作畫少了□□,就連素日彈得極熟的《風入松》也彈錯了兩個音,惹得楊遠橋大為不滿。

送走賓客,他就迫不及待地進了二門,生怕晚了一刻,張氏就會決定出人選。

沒想到,他剛表明來意,張氏一下子沉了臉,“你怎麽會有這樣的心思,是不是阿楚有過不軌之舉?”

楊峼唬了一跳,忙不疊地解釋:“沒有,表姑娘行事素來有分寸,從不曾有逾矩之處,偶爾見到也都有妹妹在跟前,從沒私下說過話先前在這裏陪父親用飯,有兩道是表姑娘的手藝,後來燈會我傷了腳,妹妹曾帶着表姑娘做的點心去看望我,是以對表姑娘心生仰慕,聽說母親要替表姑娘說親,一時情急就 ”

張氏松口氣,卻斬釘截鐵地道:“你們倆絕無可能,門第相差太大,別說我不應,即便我同意,老夫人那裏也說不過去,再者老夫人早就說你的親事她親自操辦,現在已經張羅着四處給你相看人家,聽說都是京都有名的大家閨秀……老夫人對你的看重,想必你也知道,比起大少爺也不差什麽,所以阿楚這邊就算了,我就當今兒你沒提過這事,你安心等着老夫人的信兒就行。”

“母親”,楊峼忽然跪地,懇切道:“我沒法當作沒這回事兒……您想必已經知道,父親正為我活動文登縣丞的職位,父親說有八成準兒,如果能成的話,秋天我就赴任,以後幾年都會在任上,我想有個能撐得起來的幫我管着內院。再者,表姑娘是母親的表侄女,以後定會盡心盡力地侍奉母親……還有是我的小人之心,假如表姑娘能夠有孕,母親必然也會費心照看……”

張氏聞言,一下子就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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