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認親
魏氏本來已經歇下了, 聽說楊峼回來, 匆匆忙忙披上衣裳就往外迎。
珍珠趕緊攔住她,勸道:“外頭天這麽冷, 又黑燈瞎火的, 老夫人從熱屋子出去別激着,再者三少爺鞍馬勞頓,沒準兒還沒吃飯,總得先回去喝口熱茶換件衣裳。老夫人先緩緩, 我去找人問一聲,等三少爺漱洗罷再過去不遲。”
魏氏覺得有道理, 連聲催促人到外院打聽。
沒過一會兒, 丫鬟小跑着進來, 喘着粗氣道:“老夫人, 三少爺回來了, 已經進了二門, 說要過來給您請安。”
魏氏立刻來了精神, 吩咐珍珠讓廊檐下的燈籠點上, 又使喚瑪瑙立刻去沏楊峼喜歡的雲霧茶。
茶還沒沏好,楊峼便大步踏進松鶴院的大門。
剛進門, 楊峼便跪在冰冷的雪地上,“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
魏氏在屋裏看見, 鬥篷也顧不上披,哭着就沖了出去,抱住楊峼不撒手。祖孫倆人就在院子當間抱頭痛哭。
珍珠急得忙勸, “三少爺,老夫人身子骨不好,又沒穿大衣裳,有什麽話進屋說。”
楊峼一聽,再不堅持跪着,起身扶魏氏進了門。
就着明亮的燈火,魏氏将楊峼從頭到腳看了個仔細——才短短三個多月,人瘦了許多,臨走時縫的青蓮色錦袍穿在身上空蕩蕩的,兩只腮幫子都凹了下去,精神也憔悴,眼底明顯有着青紫,一看就知道是覺沒睡足的結果。
再細瞧,見他額角被鬓發掩住的地方有塊青腫,而錦袍上沾過泥水,有許多殘留的髒污。
魏氏淚水不住地流,撫着楊峼臉頰問道:“怎麽就瘦成這樣了?還有滿身的泥石怎麽了?”
瑪瑙端着托盤進來,聞言笑道:“老夫人,先讓三少爺喝杯茶暖暖身子,我已經吩咐廚房備飯,廚房說別的菜不易得,先下碗湯面給三少爺墊墊,很快就送來。”
小丫鬟已識趣地端了銅盆及棉布帕子。
魏氏要親自給他絞帕子,楊峼豈容得她動手,急忙抓過來胡亂擦了擦。
正好廚房送來一大盆面,楊峼真是餓急了,連着吃了三碗。
魏氏心酸不已,“在山東連碗面都吃不上?要不咱不當這破官了,辛辛苦苦地連口飯掙不出來。”
楊峼笑道:“哪裏像祖母說得這樣凄惶,山東自不如天子腳下富庶,但那裏百姓勤勞樸實,又靠着海,可以撈點魚蝦貼補生活,并不缺飯食。我是因路上遇到風雪耽擱了兩日,怕趕不日子,從昨兒開始就沒歇腳打尖。”
魏氏一聽,敢情他是惦記着成親,心中悲傷散去,臉上露出喜色,“你放心,一切都準備得妥妥當當,回頭你可得好生謝謝你伯母、母親還有五丫頭……成親後好生待阿楚,你岳父一家人真不錯,但凡咱們提出什麽要求,沒有不應的,咱們成親時委屈了人家姑娘,以後過日子可不能讓人家受委屈。”
楊峼連聲應道:“祖母放心,齊家人的情分我都記着,以後肯定好好過。”
魏氏又細細打聽楊峼在文登的衣食住行,打聽他日常都處理什麽公事,楊峼盡都詳細作答。
直到亥正時分,楊峼實在撐不住,偷偷打了幾個呵欠,魏氏才醒覺過來,催着他回去休息,又告訴他,明日不用早起,吉時定在酉正,他能趕在未初出門迎親就成。
張氏聽說楊峼回來後,着實松了口氣,私下對楊妡道:“雖然可以讓阿峭代為迎親,可心裏總有點別扭,阿峼能親迎最好不過……我跟你爹商議了,你的親事必須等阿珞回來之後才定日子,不用太早成親,至少過了十六歲生辰。”
楊妡不意張氏竟把話題轉到自己頭上,俏臉紅了紅,掩飾般打趣道:“娘留我到十六,是舍不得我還是想讓我幫您帶弟弟?”
“家裏這麽多下人還用着你了?”張氏嗔她一眼,“我是覺得十六成親,這樣最快也得十七歲才能生孩子,太早生育傷身。像阿楚這個年紀就正好,開春就十六,算不得早。”
楊妡扒拉着手指頭,“我現在十二,到十六還差三年半,到時候弟弟就快四歲了,差不多能離人了。”
張氏笑着點一下她腦門,“你這個沒良心的,娘就是那種壓榨閨女的人?”
母女倆笑成一團。
魏氏也高興,雖然昨夜睡得晚,今兒卻起得早,老早打發珍珠去廚房吩咐多做幾道楊峼愛吃的菜。
楊峼起得也不晚,先沐浴更衣,然後往長輩處各個問了安,聽了楊遠橋一頓教誨也就到了午時。
午飯是在松鶴院用的,楊峼吃了個飽,沒打算多耽擱,就帶着迎親的儀仗往西江米巷的齊家走。
楊家離齊家并不算遠,約莫小半個時辰的路程,因一路吹吹打打較平常要慢,但也趕在未正前到了齊家。
車馬停住,就有人點了爆竹催轎,噼裏啪啦的鞭炮聲将左右鄰舍的人都吸引出來。
秋晖穿一身嶄新的青色裋褐,從事先準備好的錢袋子裏抓一把銅錢散出去,大聲喊道:“各位鄉親父老,今兒我家少爺來迎娶齊家姑娘,要是待會兒齊家不讓進門,勞煩各位鄉鄰幫忙說幾句好話。”“嘩啦”又一把銅錢撒出去。
孩子們歡呼一聲,忙着四處撿銅錢,大人們樂呵呵地答應:“好!好!”
三舅公在屋裏聽到鞭炮聲響,知道是迎親來了,忙讓齊韓關緊大門。誰知等了半天,只聽外頭歡聲笑語,卻不見有人敲門,心裏不由詫異,便讓齊韓将門拉開一條縫往外看。
秋晖瞧得真切,一把銅錢撒到院子裏,那些小孩子兔子般飛快地蹿了進去,齊韓再想關門已經關不上了。
楊峼跨進門檻,站在院子當間對着正房朗聲道:“小婿楊峼特來迎娶阿楚姑娘,還請高擡貴手。”
表舅母這是頭一次見楊峼,不顧天冷,将窗戶推開半扇朝外望,見他身體筆直如松,面目周正疏朗,穿身嶄新的大紅喜服,真正算得上儀表堂堂氣宇軒昂。
心裏先就有了幾分喜歡,對陪伴齊楚的幾位姑娘道:“待會兒別十分為難人家,略略考問幾句就開門。”
表舅母不囑咐還好,一囑咐那些姑娘反倒存了捉弄之心,這個問:“外頭公子,你說真心求娶阿楚,不知有幾分真。我且問你,若是你荷包裏只剩下五文錢,是留着買米還是給阿楚買花兒戴?”
另一個又問:“我這裏也有題目,你說阿楚眉頭有痣還是腮旁有痣?阿楚穿幾寸的鞋子,五寸還是七寸?”
楊峼本來是準備了詩文的,那曾想姑娘們專門這種刁鑽題目,他雖見過齊楚幾面,可真沒仔細瞧過她的相貌,更沒見過她的腳。
支支吾吾哼哼唧唧地一個問題都沒答對。
最後迫不得已,沖着東次間窗口,工工整整地揖了兩揖,又喚三聲,“好姐姐”,才如願迎了阿楚回府。
夜裏安歇時,楊峼便盯了齊楚瞧,從眉頭到下巴一寸寸地看,只把齊楚看得面紅耳赤心如擂鼓,才低聲道:“你那些姐妹真是欺負人,你臉上根本沒有痣。”
齊楚不由笑出聲,楊峼趁機吻住她,将她口中津液嘗了個夠,又去捏她的腳,伸出手指仔細量過,“不是五寸也不是七寸,約莫着該是六寸半……不行,今兒是我虧大了,你得補償我,我不求你喊我幾聲好哥哥,你喚我兩聲阿峼。”
齊楚面似紅霞,鴉翎般濃黑的睫毛輕輕地顫了好半天,才聲如蚊讷般道:“阿峼!”
她聲音本就柔,此時帶了羞意,更覺嬌軟,尾音還有幾分顫,像是細軟的羽毛掃過楊峼心頭。
楊峼心癢難耐,低應一聲,覆在她身上。
一夜纏綿一夜溫存。
第二天敬過媳婦茶就是認親。
認親在凝碧樓,就是之前文定伯賀壽時,德慶班唱戲的地方。
凝碧樓地方大而且敞亮,牆角擺了四只大火盆,整個屋子溫暖如春。
楊府衆人都到了,而毛氏作為楊峼的親外祖母也帶着秦夫人和楊娥來了,大大咧咧地坐在了上首。
楊娥自從成親就沒回過楊府,趁着楊峼小兩口還沒到,錢氏就關切地問起楊娥婚後的日子。
楊妡還記着前世的事情,便着意打量了她一番——她也瘦了,臉色比以前更黃,又穿了件非常鮮亮的玫紅色衣服,使得臉色越發黯淡。
中衣是立領的,規規整整地系着盤扣,随着她頭部的晃動,隐約可以看到一道暗紅的印跡。
想必這一世,魏璟仍然有那種虐待女人的毛病。
只是,依着楊娥的性子,她怎麽可能忍下來?
而且,毛氏待楊娥比對自己的親孫女都好,幾乎是養在了心尖上,楊娥為什麽不告訴毛氏?
楊妡百思不得其解,正疑惑着,就見楊峼與齊楚一前一後地走來。
楊峼另換了件寶藍色的錦袍,袍邊與領口處用大紅絲線繡着連綿不絕的并蒂蓮花,而齊楚則穿着大紅色通袖襖,襖子袖口翻出來一寸寬的寶藍色襕邊,上面也是并蒂蓮花。
也不知是有意為之還是無意穿着,兩人這副打扮倒是相得益彰非常合襯,宛如一對金童玉女自畫中翩然走出。
楊妡暗嘆不已,笑着側頭,瞧見楊娥目中已蓄滿了淚水,正可憐兮兮地盯着楊峼,仿佛有萬千委屈要訴說。
楊妡心裏“咯噔”一聲,她記得清楚,前世楊峼與魏璟打了一架,魏璟被打成殘疾,楊峼則失了功名,最後不知道是何下場。
前世楊峼與她毫無關系,而這世,楊峼是她的三哥,更是齊楚的夫君,是她要依靠一輩子的人。
楊妡本能地不想讓楊峼管這些閑事,更不想讓楊峼因此而失去功名。
可楊峼是楊娥嫡親的兄長,只要知道了就不可能不管。
除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