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阿薰睜開眼睛前就已經察覺到自己躺在一張床上,窗外陣陣撲鼻的紫藤花香伴随暖風吹進房間,還能聽見很多女孩子合在一起喊口號,大概正聚在一起忙着什麽。

她想要坐起來看看四周,可惜只能動動手指。頭很沉,渾身上下軟綿綿的無法發力,稍稍有點動靜胸口就疼得厲害。

落進水裏不小心嗆了一下原來是這麽疼的?

胸口疼,嗓子疼,骨頭疼,肌肉疼,五髒六腑連着腦髓,就沒有一處不疼。她張開眼睛,觸目所及之處一片雪白,只有頭頂上是淺色桧木木板搭出來的房頂。紫藤花的香氣彌漫在空氣中,她深吸一口氣,一個沒忍住鋪天蓋地咳嗽起來,聲音驚動了藥房裏備藥的醫師。

穿着蝴蝶羽織的長發少女端着藥碗走進房間,看到阿薰睜開眼睛立刻笑開走近床前:“你醒了?好點了嗎?”

“沒事了,謝謝你。”止了咳她才眨眨眼睛,張嘴想要說話卻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只能做出口型意思一下。胡蝶香奈惠放下藥碗順勢坐在床邊詢問:“你怎麽身受重傷獨自躺在深山裏?要不是打掃戰場時隊士們偶然發現端倪,說不定你就要被吃掉了。”

“……”饑荒爆發時确實有人食人的慘案,難道中津以外的地方已經到了這步田地?

阿薰想問,奈何說不出話,只能把眼睛眨的骨碌碌轉,逗得胡蝶香奈惠直想笑。

這女孩被發現時身上穿着新娘才會上身的白無垢,散開頭發躺在溪水裏雙目緊閉一動不動,要不是胸口還有起伏幾乎就像是死了一樣。與其說是人類,看上去更像話本小說裏描寫的那種山間跑出來騙人的美豔女妖——實際上她還真的只是個受傷又落水的普通人。

“……”阿薰眼睛又向左右移了移,坐在對面的少女始終滿面溫柔:“如果為難的話不說也可以,但是什麽都不說我也沒辦法幫你呀。”

“不過你現在大概什麽也說不出來,喝了藥過一會兒就好了。”說着她就把冒着古怪味道的碗向前推推,又走到床尾拖出把手繞了幾圈将床板搖起來:“快點把藥喝了吧?”

跟着床板一起“坐”起來的阿薰盯着面前顏色可疑味道可疑原料更可疑的液體很想把頭轉開,可惜動也動不了,只能眼睜睜看飄散着可怕味道的瓷碗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不想再被嗆一回只能乖乖張嘴努力吞咽。

“好的好的,乖孩子。”香奈惠原本以為生得這樣嬌氣好看的女孩吃藥多半也得鬧一鬧,沒想到她竟然這麽乖,低頭從口袋裏找了幾顆清涼藥糖剝去外皮往她嘴裏塞上一個:“不要急,慢慢來,現在試試看能不能出聲了?”

“啊……啊……啊?”阿薰聽話的張嘴試了幾次,味道古怪的藥劑像是長了手一樣從喉嚨口一點一點慢慢向裏透過去,沒多長時間就能沙啞着發出聲音。她愣了一下很有幾分茫然驚詫,然後斜過眼睛看着救了自己的少女交代來歷:“養父母病殁前所托友人不義,已有婚約卻又要我另嫁他人……我不肯,從橋上跳河想要逃走。跳下去就什麽也不知道了,睜眼發現在這裏躺着。”

胡蝶香奈惠聽完震驚不已:“這、這樣的事!怎麽能有這種事?與你有婚約的人在哪裏?我可以托人替你傳話讓他來接。他能來嗎?”

阿薰馬上就說了地址和人名,長發少女愛憐的替她攏了攏頭發語氣溫柔:“你好好歇着,我這就把事情托付出去。最長一個月,一定能有結果。”說着介紹了自己的名字:“我叫胡蝶香奈惠,是這裏的醫師,你呢?”

她靠在那裏,蒼白虛弱笑容恍惚:“薰……被中津的齋藤藩士收養。”

原來還是個鄉下武士的養女。

這年頭□□也不是什麽怪事,香奈惠沒有往心裏去,拍拍她蓋在被子下的手:“那就喊你阿薰好了,聽話好好養傷趕緊好起來,好起來了就能和心上人早早回家。”

女孩子慢吞吞縮進軟綿綿的被子裏,只露出一雙又黑又大的眼睛,聲音又嬌又軟像貓兒似的:“知道了,我聽話!”

真可愛!簡直可愛死了!

香奈惠恨不得把她抱進懷裏揉揉,終究還是顧忌她重傷在身。盯着她喝了點水,又塞了顆糖,反複交代要好好養着,她這才帶着空藥碗離去。

轉過病房,外面除了觀察室還有一間藥房,香奈惠掀開隔簾就聽見妹妹在裏面氣得直轉圈。

“啊——!怎麽會有這麽可惡的事情!要是讓我知道那個不要臉的家夥是誰,非要他好看不可!”守在門外聽到一切的短發少女快人快語,滿臉義憤填膺。胡蝶香奈惠輕輕敲了她一下溫柔道:“你知道,我知道,就可以了,不要往外說。這是阿薰的私事,只有她自家願不願意告訴別人。明白?”

“明白明白,只提勞煩找一找這麽個地方這麽一家人,其他什麽都不多說。”她翻了個白眼跳着向外跑,很快就不見人影。

香奈惠微笑着搖搖頭,忍這個脾氣,還真是急得很。

阿薰再次醒來時疼痛已經緩解了不少,雖然肢體仍舊不大聽使喚,至少感覺比之前好了許多。

她聽見細細碎碎走進的腳步聲,很快拉門被人“咚”的一下拉開,嬌小身影逆光走進來。她穿着接近男裝的黑色衣服,關門動作幹脆利索,轉身見躺在床上的病人睜着眼睛盯着自己看,上前先給了一個爆栗:“醒了不知道喊人嗎?”

“啊!”額頭被敲了一下,阿薰向被子裏縮了縮:“剛剛醒……”

“不要怕麻煩別人,受傷了該求助就要乖乖求助!”她放下盛着藥的碗:“我叫胡蝶忍,你見過我姐姐。”

“嗯嗯,謝謝你們救了我。”

直覺告訴她這個時候應該從心,初來乍到的陌生貓貓決定表現得老實一些。

“你可以喊我的名字,稱呼姓氏分不清我和我姐姐。”考慮到傷員行動不便,她把藥怼到阿薰鼻子底下:“快點喝,喝完我給你換藥。”

對方幹脆痛快喝了藥,一點也沒有出什麽幺蛾子,這讓胡蝶忍好感大增,換藥的動作也輕了些。重新塗抹上顏色古怪的藥膏裹上繃帶還細心在繃帶末端紮了個小蝴蝶結,完工後少女雙手叉腰紫色眼睛閃閃發亮:“好啦,你家在中津那邊是吧?已經有人去替你打聽了,安心養傷。”

說着又彎腰湊過來伸手比在阿薰腦門上晃了晃似是威脅:“不要怕麻煩醫生,明白嗎?”

“明白了……”被裹得動彈不得的傷員在大佬氣場中不敢不乖,被人趁機順手揉了把腦袋。

阿薰在病床上一躺就是一個月,中間除了胡蝶姐妹外就只有個名叫小葵的雙馬尾女孩來往照顧她。

等能憑借自己的力氣下床慢慢行走則又是半個月以後的事情,這期間一步也沒能走出病房。

胡蝶香奈惠告訴她這是因為從高處落下撞擊在水面上如同直接落地,對內髒造成了巨大傷害。好在這些都不是不可逆的損傷,只要好好休息早晚有一天會痊愈。

不過該教育還是得教育:“這樣做太危險了,稍不留意可是真的會死哦。”她無奈的搖搖頭——跳進水裏逃跑?虧她想得出來,不知道是不是該掀開這孩子的腦殼看看到底哪裏出了問題。

阿薰,一臉呆滞:“……”

她把腦袋蒙進被子裏拒絕面對這個事實。

我真傻,真的,我只以為水是軟的,砸上去也不會有什麽大事。

就……就真的很蠢。

“好了,躲進被子裏也沒用,快點出來把藥喝掉。”

香奈惠很溫柔,但這一點并不能讓她制作的藥喝起來不苦。唯一的好消息大概就是——這麽苦的藥效果能與其難喝程度成正比。

慢慢從被子裏冒出來閉上眼睛一口喝光苦藥水,阿薰覺得自己似乎看到了彼岸的風景,接下來又像只遭受驚吓的蝸牛那樣一臉空白重新慢慢縮回被子裏進入賢者狀态。蝶屋進進出出的其他女孩看到她這幅呆愣的模樣,紛紛上前毫不客氣伸手就揉她那頭略有些炸的綿軟頭發,揉完後一個個心滿意足跟吸了貓似的腳步飄飄四散而去。

你們随随便便就rua貓,有沒有考慮過貓的感受?再這樣我要鬧了!

等到阿薰可以幫着那些小姑娘一起做些簡單工作,冬天也已經徹底降臨。她們居住的院落一夜之間就被大雪裹了兩三層,從清早起身就開始清理,一直忙到中午前才将屋頂上的積雪都除幹淨。

幸虧有幾個傷員已經差不多痊愈,有他們加入清理速度也直線上升。這些人帶着專門鏟雪的工具顫顫巍巍爬上房頂,一塊一塊把蘑菇傘蓋般的積雪鏟開推下來。其他人留在下面及時将掉下來的雪塊裝填運走,免得将門窗再次堵住。

冬季的蝶屋,一片白色被一圈耀眼的紫雲環繞。不知道這裏的人采取了何種手段,大雪将天地蓋得蒼茫仍有紫藤花綻放着勃勃生機。

“阿薰,今天怎麽樣,還是咳嗽嗎?”胡蝶香奈惠的妹妹胡蝶忍很喜歡這個積極配合治療一句廢話都沒有的病患,有事沒事看到她就要走過來問問。

阿薰将道路上的雪掃開露出下面圓溜溜的鵝卵石,跺跺腳抱着掃帚回答她:“好多了,夜裏咳嗽也慢慢停下來,我想應該沒什麽大事。”

“那就好,再過一個多月就要到新年,等到那個時候就一定能夠徹底痊愈了吧。”短發少女歡快的笑出聲,脆脆的像是神樂鈴互相敲擊:“這幾天多虧有你幫忙,不然還真是忙不過來!”

她們居住的地方名為蝶屋,似乎是處醫館。總有穿着近似的人陸陸續續被擡進來,有些人痊愈後就再也沒見過,也有些人隔三差五就出現幾次。

阿薰沒有多做打探,她又不打算留在這裏久居,記住恩人名字喜好相貌地址以便将來報答就夠了,至于別人究竟是做什麽的,這種事有刨根問底的必要嗎?她明白什麽叫不該問的不問、不該聽的不聽、不該說的不說。

知道再多又怎麽樣呢?等她能支撐旅行後一定會離開這裏,問那麽多幹嘛。

——蝶屋就算再好,這裏也不是她的家,她還要去東京府尋找阿吉。

忍說過完新年她就能痊愈,等到節分過後雨雪就會慢慢減少,天氣逐漸暖合起來,很适合出門遠行。

——此時她還以為自己仍在關西地區,最多也就是随着山中澗水偏了點方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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