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盛開的櫻花樹下?

她順着指引走到小鎮中心, 那是一株兩層樓那麽高的櫻花樹, 如同南國常見的某種樹木那樣幾乎獨木成林。眼下并不是櫻花綻放的時節, 這棵樹卻在陽光下肆意伸展着綴滿花朵的紙條,微風吹過粉白花瓣猶如飛雪撫過肩頭,讓人留戀駐足的同時又忍不住從心底泛上莫名恐懼。

也許是因為這顆花樹實在太過高大了吧。

櫻樹旁是一座用正紅色顏料染紅柱子木料的三層客舍——這可真是豪華氣派, 阿薰心想哪怕在府城大阪也沒見過如此華麗的建築。

此刻她正站在客舍門外,走過拱橋看到橋下是清澈見底的河水。

太陽曬得有些熱了, 少女用手背遮着眼睛看了眼天空, 放下來時扣響櫃臺外的板子:“您好?”

“您好!抱歉, 有人在嗎?”

她喊了兩三聲, 皮膚黝黑的幹瘦夥計躬腰跑出來點點頭:“有——有——,有人咧。”

他像是條被曬蔫吧了的魚幹那樣帶着鹹腥味呲出兩排豁豁丫丫的尖牙,瞪眼笑得極難看, 就叫他魚幹好了。

魚幹手裏還握着條抹布,看樣子應該是正躲在客舍後面打掃衛生才沒有待在門口迎客。

“您這是要在小店落腳?請進請進!”他利索的伸出條胳膊把外面挂上的插銷拉開敞門向後退了一步:“幾位?”

“只有我自己。”少女言笑晏晏, 氣質打扮和田間地頭抑或街面上步履匆匆為生活奔忙的女人全不一樣,只站在那裏就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魚幹随侍在側替她引路, 麻布在兩只手間換來換去倒騰着不知該如何是好:“您打算住幾天?最裏面有個小院子專門招待女客, 外人都不能随意進去, 清淨得很。”

女孩子側過形狀優美的眼睛看了他一眼:“五天”,像被出山的泉水澆在頭上似的激靈了一下, 魚幹抖了抖:“五天?不如住七天咧,您也好歇歇腳,欣賞一下方圓百裏最為有名的櫻花。”

“……”客人沒有同意, 但也沒有拒絕,魚幹認為自己可以當她這是默認:“欸!您跟我來。”

開了門留下鑰匙,魚幹戀戀不舍站在門口伸着脖子沖走進客房的人喊道:“有需要您就

拉下牆上的鈴铛,早中晚都有堂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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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那女孩子不但沒有再露面,連應答也不曾應答,他只得低頭悻悻離去。

等夥計走遠阿薰來到窗邊推開糊着和紙的窗框,微風把櫻花的花瓣送進房間。庭院對面的延廊下正有仆人來來回回搬運着什麽,應該是之前就住進來的客人。她想了想,抱着畫軸從包裹裏翻出一包花生糖拿在手上拜訪“鄰居”。

“日安,我是剛住進來的齋藤。”體面守禮的清秀女孩主動上門示好,另一位住客自然樂意請她略坐片刻聊聊天。

有幾分年齡穿着素色和服的柔弱夫人邊催仆人奉茶邊引了她在窗下安坐:“我一直想有個年輕女孩陪着說說話,正好你就來了,不要怪我失禮。”

“聽口音您是京都人?”少女找了個怪讨人喜歡的聊天話題,夫人很得意的笑起來:“是啊,這正是探望了我那在外做官吏的兒子打算返家。你呢?”

“我家在大阪府附近,給東京那邊的大人家裏做高等侍女,辭工回去要嫁人啦。”女孩子一笑露出兩顆小虎牙,乖巧又甜軟,讓人心生喜愛。

然而這位夫人卻略微驚訝的上下打量她幾眼:“那可真是看不出來,恭喜。”後面的話就不大熱絡了。她的反應尚數人之常情,阿薰也沒往心裏去:“您在這裏要住幾天呀?門口的櫻花可真漂亮。”

“已經住了六天了,明天就是第七天,也該啓程。早點回去也好,旅途風景固然優美,又哪能比得上故鄉舒心。”說完低頭擺弄桌布上點綴的流蘇不再發出聲音搭話,她見狀就起身行禮告辭,回到房間透過窗戶就看見那位夫人使喚女仆将一只茶杯扔出來砸碎。

“……”我又沒用你的茶杯,至于麽!

不過這支隊伍明天就出發,不知道他們該怎麽離開這個小鎮。

既然有人能走,為什麽又會是個“無人能夠離開”的鎮子?

周圍處處透露着詭異:鎮外的幻覺,透明的屏障,內外不同的風景,還有這顆巨大的櫻花樹。

鬼害怕陽光,白天無論如何也不會在戶外行動,想要查找線索就只能等待夜幕降臨。

少女抱着畫軸再次打開屋門,就像任何一個好奇心過剩的年輕人那樣踩

着輕巧細碎的腳步離開院子走到客舍外。魚幹拿着抹布躲在櫃臺底下打瞌睡,聽見腳步聲睜眼去看,白底和服上點綴了幾片飄落的櫻花,一晃就走到外面。

櫻樹上落下的花瓣與她身上和服相得益彰。

“姑娘,逛街就逛街,太陽落山前就得回來,不然把您關在外面就失禮啦!”他扯着嗓子喊了一聲,背對着大門的少女身形微頓,幾不可查的點了下頭繼續向外走。

失蹤商隊運送的貨物是西陣織這種名貴布料,那麽……她問了幾個路人找到小鎮最大也是唯一的布坊。這裏兼售成衣,半成品和服撐在橫杆上供路人欣賞,總能吸引年輕女孩駐足留戀。

“您好,最近有什麽高檔料子嗎?我想帶些回去做身衣服成家後穿戴。”色澤或素雅或豔麗的布錠一一排開琳琅滿目,走進店鋪的客人身量尚未長成,倒是一雙眼睛極漂亮。夥計抿平樣品上的皺褶從櫃臺下翻了個夾子遞到她面前:“您慢慢看,小店所有好料子都在這兒。”

新嫁娘對衣飾總比其他時候更為重視,無論是為着體面還是為着在夫婿目光中看到驚豔之色……很好理解,夥計也确實把最好的料子都擺了出來。可是這位嬌小白皙的客人将整本小樣從頭翻到尾,撅撅嘴撒嬌樣的把夾子塞了回來:“這些我都已經有了,沒什麽新奇的,我要那種特別點的,價格不是問題。”

她從袖袋裏掏出一枚小判擺在掌心給他看了一眼。

一枚小判就是一兩黃金,夠買一個成年男人吃上整整一年的大米……是大米不是雜糧!

夥計眼神都直了,盯着淡金色的薄圓餅看了好幾眼,最後只能遺憾搖頭:“抱歉,小店所有好料子都在這兒,您說說具體想要哪種料子?說不定能請老板從其他店裏調過來些。”

女孩低頭把夾子打開又翻了一遍:“西陣織啊,博多織啊之類的,有嗎?”

這可真夠特殊的了。

西陣織幾十年前還僅供公家上用,如今路邊随便一個年輕女孩也能點名要買,時代還真是變了。

——她大約是想要裁一身花嫁,配上博多織的腰帶,确實富貴華麗。夥計又上下仔細觀察客人的裝束,櫻吹雪和服布料大約是丹後縮緬

,鹿島錦帶子,再想想那枚小判,着實不差錢。

“西陣織很少,過上七天才能有消息。要是不急您就留個名字和地址,有沒有我們也好告知。”他擺了個本子出來,女孩子的嘴撅起來很不高興:“我還趕着回去呢,你這兒要沒有我就去大阪買,總不能為着一匹布料把好日子改了?”

這就沒辦法,夥計收起本子:“抱歉,或者您再看看,我們這裏有上好的結城紬、久米島紬、大島紬。”

她把小判收好掏了幾枚銅板輕輕塞進布縫裏小聲問:“其他地方有賣的嗎?我是說,也不一定非得在布莊裏。”

白得的零花錢,誰不願意要?夥計回頭看看店鋪內室,見沒人在意這邊才湊過去壓低聲音:“有個商隊似乎帶了一車西陣織,說是在鎮外被山賊傷了好幾個人,躲在鎮子北邊租了個院子修養,您明白?”

運送貨物途中難免有些損耗。尤其布匹這種見不得水的東西,一車裏“壞”了一匹兩匹很正常,不少商隊也靠着這個賺些活錢,夥計正是這個意思。

只需裁剪的時候微微偏那麽一點,誰也看不出那小小幾處水漬痕跡。

女孩子立刻高興起來,黑葡萄一樣的眼睛裏喜悅的光芒不停閃爍。她又塞了枚銅板,笑嘻嘻的轉身離開,夥計見她走了連忙将銅板一一摳出來貼身放好。

一天工錢也就幾個銅板罷了。

阿薰離開布莊直奔北邊,每每花錢買點東西問路,很快就找到那個糟了山賊的商隊。

“您好,我是藤下家委托來的劍士,請開下門?”

其實她大可以一腳踹開門板走進去,鑒于此地異于常理之處太多,最終還是老老實實上前敲門。

木門很快被人拉開,渾身肌肉紮着繃帶的高大漢子不斷降低視線,徹底低下頭才看清門外站着個頭發毛茸茸眉眼精致的小姑娘。

“……藤下家的?劍士?”

語氣已經不僅僅是質疑,簡直就是震驚。

阿薰把畫軸一段打開露出藏在裏面的日輪刀給他看:“我還有主家交予的信物,你要看嗎?”

有刀就夠了,敢公然藐視廢刀令帶刀滿大街小巷的溜達,應該不是沒本事的人。

大門徹底拉開,漢子低頭讓了她進門,少女掃

過他身上的繃帶:“我聽說你們糟了山賊有些人受傷了?”

“是啊!”他一邊領路一邊語氣沉重:“不但糟了山賊,甚至還……”

“還有幾個夥計不知道發什麽瘋一心一意只要留在這裏不肯再走。”

說着兩人走進廣間,這裏還坐着幾個人,為首的正是商隊首領。

“老大,這是藤下家派來找咱們的劍士。”高大漢子低頭通報,阿薰抱着刀褪了木屐走進廣間:“日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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