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商隊首領第一反應和開門的漢子一模一樣, 好在沒在臉上露出太多表情, 還很快将眼神中的驚訝收好。互通姓名後他将遭遇一一告知:“我們被山賊襲擊, 幾個挑夫都受了重傷,幸虧沒出人命,匆忙中躲進這個鎮子, 這段時間就在等兄弟們傷勢痊愈。”

“你們……為什麽住在這裏而不是鎮子中心處的客舍?”她将日輪刀橫在膝頭,商隊首領瞄了一眼那把媲美藝術品的兇器, 移開視線帶了幾分尴尬:“我們人太多, 又帶着貨, 不方便住在人多眼雜的地方。”

說白了就是想省點錢。

這個解釋倒也合理。

“傷員現在情況怎麽樣?交貨已經逾期一個月了……”她還沒說完商隊首領擡腿踩在墊子上一臉震驚:“什麽?逾期一個月?我們明明只在這裏待了七天!”

阿薰眨眨眼:“你是說, 你們在這個院子裏只待了七天?”她換了種語氣:“我能看看傷員的情況嗎?”

商隊首領皺眉點了下頭,給她開門的漢子走上來示意跟随,領着她走去一間拆掉槅門的大屋子。地板上鋪了褥子, 躺着幾個仍在沉睡中的傷員。

“還有幾個中邪的被捆起來綁在竈臺旁邊。”少女擡手制止他繼續說話:“麻煩您幫我倒杯水。”

這種不明不白的要求,要不是看在她生得可愛手裏還有刀……

大漢轉身出去倒水, 阿薰随便挑了個人快手解開他身上的繃帶。

果然。

沒受傷口,只有些沉澱下來的斑塊。

她手腳麻利将繃帶綁回去還原。

倒水的人很快就帶着杯子回來, 沒看出傷員身上的繃帶和之前有什麽不同。

“多謝。”她接過他遞來的杯子, 随手放在身邊指了指他身上的繃帶:“你也受傷了嗎?嚴不嚴重?”

“嗐!皮肉傷而已。”他毫不在意的撓撓後腦勺, 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後還是沒忍住:“你才多大?十四歲有沒有?那山賊可兇殘了, 你一路尋來就沒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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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是在哪裏遇到山賊的呢?”少女絲毫不以為忤,嘴角還翹出幾分狡黠弧度。大漢憨憨笑了兩聲:“就在進入鎮子之前啊,緊貼着鎮子外面的水田旁, 一刀就傷了

好幾個人!”

哦。那她還真沒看見什麽山賊。

“也許是被你們吓跑了吧,我沒看到。”

她從地上站起來看向庭院:“再去看看那幾個非要留在這裏的人。”

“哦,好。”

大漢沒有二話又領了她走進廚房——圍着柱子栓了四個人在上面捆着。

“他們是怎麽中邪的?一下子突然都變得奇怪了,還是一個個慢慢發生變化?”她圍着這幾個人轉了幾圈,扭頭看向領路人,對方側頭仔細思索片刻,挨個把人指了一遍:“大概是這個順序,但持續時間并不長,什麽理由都有,就沒有重樣的。”

正在說話間,一個人含含糊糊吵嚷起來:“快點放了我,我要去探望我老娘呢,她就住在另一條街上,那麽近我去一趟很快就回來。”

“別聽他胡說,他老娘早幾年就沒了,我還參加過葬禮呢。”大漢一拳錘在那人頭上,廚房裏重新安靜下來。

“我明白了。你們留在這裏,晚上不要出去,我去看看到底是怎麽回事。順利的話這幾天就離開這兒。”

回到廣間向衆人告辭,阿薰走進櫻花樹下的客舍,經過庭院時見到對面的夫人已經車馬齊備,一副随時準備出發離開的樣子。

沒再上門自讨沒趣,她回了房間取出幹糧存水恢複體力等待天黑。

還好天很快就黑了。

天一黑整座客舍立刻陷入一片黑暗,就連對面那位非常講究的夫人也沒命人點燈,安靜得就好像沒人住在那裏一樣。

她換過隊服将刀挂在腰間,輕輕松松躍上屋頂翻出圍牆。

整座鎮子都随着太陽沉沒而陷入死寂,沒有任何光亮,只有懸挂在夜空中的點點繁星閃爍。

少女擡頭看了好幾眼天空,若有所思。

白天熙熙攘攘的街道上連只夜行動物也沒有,她恍然驚覺進入小鎮時震耳欲聾的嘈雜蟬鳴不知何時完全聽不見了。

四周盡是黑暗,黑暗盡頭是一片虛無,什麽也沒有,整個鎮子裏只餘那棵巨大無比的櫻花樹。

直覺提醒她盡快遠離,阿薰遵從內心轉身先向北邊奔去查看商隊的情況。

——遠遠就能看見大約是廣間的地方亮着燈,她略微放心松了口氣,再次看向那棵樹。

櫻花在很長

一段歷史時期內都是孤獨與恐懼的代表,怪談裏每每總有提到樹下埋着含冤屍骨或是等不到戀人的女子在樹下徘徊渾然忘卻自己已然死去。直到江戶時代之後人們才紛紛走出家門結伴欣賞這種凋零帶來的靡麗盛景。

盛開的櫻花樹,還有白天熱鬧夜晚凄清的小鎮,這二者之間必然存在某種隐藏着的聯系。

她忍住恐懼回到花樹下,還沒走近就看到樹下似乎多了抹之前沒有的身影。

是誰?

長刀出鞘的背影是那樣熟悉又是如同從未見過那般陌生。

天生的銀發太有辨識度,青年若有所覺轉過身,羽織和臉頰上還沾着點點血漬。

“什麽人!”

“他”側首看了一眼:“女人?”,順手用袖子擦掉凝滞在刀身上的血液。

站在牆上的黑發少女眯起眼睛,若有似無的殺意伴随憤怒升騰。

一個兩個的,都以為她脾氣真的就有那麽好嗎?!

“我說你啊!”

一字一句仿佛被咬着從牙縫裏撕出來,羽織伴随着噼啪電鳴無風自動,下一秒牆頭人影消失,金色弧光伴随刀鋒熾烈逼人。根本沒有時間反應,等“他”再次看清少女的身影胸口一涼就被那振過于精巧漂亮的金色打刀釘在樹幹上。

“真是太知道該怎麽激怒我了。”

入目是一對鮮紅色的眼睛,如同血液正在燃燒,兩顆黑色勾玉瘋狂旋轉,血鬼術構成的幻象伴随着乍然響起的蟬鳴錯位龜裂。

“【雷之呼吸·六之型·電轟雷轟】”

激烈炸亮的電光附着在刀身上将刀刃拉長,以阿薰為中心,無數發閃電狀的斬擊瞬間向四周釋放。被釘在櫻花樹上的“人”在最後一刻奮力掙紮躲過脖子上的一刀卻沒躲過其他,像個葫蘆似的沿着樹根向低窪處滾了兩圈。

她故意的,最後一刀偏過頭顱,不肯給這個惹怒她的鬼一個痛快。

少女提着日輪刀一步一步走近,肢體還沒來得及再生完畢的鬼忍不住瑟縮着向後躲避:“你,你不要過來!”

“哪有這樣的女人啊,那是你的戀人吧!面對戀人的臉你竟然還能下得了手!”

她沒有停下腳步,仍舊不緊不慢步步逼近。近到一定距離後她擡起下巴側首甩開垂在眼睛上

的碎發,從袖袋中掏出一瓶藥劑:“我有個朋友,對藥物很有些心得,苦于沒有志願者提供用藥後的具體感受。”

“我覺得你能試試。”

素白小手擰開瓶塞,紫藤花特有的香氣席卷整個空間,她将液體灑在鬼的傷口上,新生肉芽立刻萎縮,毫無反抗之力的男子縮成一團反複翻滾。

“求求你,我,我再也不敢了!我這就解開血鬼術!我會躲到深山裏去!再也不出來吃人……”

她居高臨下斜了一眼,血紅眸子隐約拉出長大後的風情,手下一抖更多濃縮紫藤花汁滴下來,鬼的身體被腐蝕出黑色瘢痕:“誰告訴你求饒會有用?”

“愚蠢。”

“別用那張臉做出這種讓人火大的表情和我說話!不過區區一塊早就該下地獄的腐肉,也敢随意玷辱阿吉?”

她微微收正藥瓶,露出一種難以描述的傲慢笑容:“你現在有兩個選擇,一是乖乖回答問題然後我給你一刀痛痛快快送你一程,二是你幫我測試一下藥劑的使用感受,我們慢、慢、玩到天亮。”

“沒關系,這位先生,作為鬼,你不會受到什麽傷害,更不會死。”

不給對方任何說話的機會,她豎起一根手指擋在面前。

“現在,第一個問題:你在這裏吃了多少人了?”

一邊是日輪刀,一邊是紫藤花汁液,到現在也想不明白究竟是什麽地方翻了車的鬼先生讷讷片刻:“您能記得自己這麽多年吃了幾個雞蛋嗎?”

“啊——!”紫藤花汁液對鬼的傷害肉眼可見。

他為皮的這一下付出慘重代價,徹底意識到面前這個身材嬌小的少女被自己無意間戳中黑化開關,聯系前後對話……他乖乖收起施展在自己身上的血鬼術。

随着青衫與銀發消失阿薰周身的陰郁氣息也逐漸平穩下來,藥瓶又擺正了幾分。

“讓我們換個問法,這鎮子上的人,有多少是被你吃掉的?”她蹲下來和倒在地上的鬼目光對視,後者瑟縮了幾下顫顫巍巍道:“只有幾個被我趕進來的商隊而已……養在這片櫻樹的幻境裏很新鮮,能吃很久。”

“第二個問題,這個鎮子到底怎麽回事?”

鬼吸吸哭出來的鼻涕有多快答多快:“我不知道,

我也是誤入這裏,偶然發現無論死去的靈魂還是活着的正常人,只要踏進這個範圍就再也轉不出去。但是我竟然能自由進出,就,就把這裏當做巢穴留了下來。”

“第三個問題,布置在鎮子門口的幻術,也是你做的?”

這次鬼搖頭搖得飛快:“不不不,我的血鬼術只能作用在自己身上,讓所有看到我的人都會看見最擔心最想念的牽挂……也是留在這裏吃了幾個人後才開發出來。”

哪裏能想到竟然撞上這麽可怕的女人!血鬼術作用下他會完全拟态,甚至還能騙得人自動補正偏差,可以說是百分之百的還原,為什麽啊?明明看上去又甜又軟,美味又可愛,翻臉兇殘若斯!

莫名忍不住有點想要同情她的戀人。

沒有血鬼術支撐,鬼看上去也就是個普通人的樣子。

四周氤氲的陰冷氣息慢慢收回體內,阿薰起身塞緊塞子收好藥瓶,輕輕走過這只鬼身邊:“下輩子不要再變成鬼,也別再倒黴遇上我。”

我記住你的臉了!見一次打一次!只要打不死就往死裏打!

拔刀收刀不過一息,鬼的頭顱滾落在櫻花樹下,他看到漫天飄灑着偏偏細碎粉白,像是什麽人衣衫上點點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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