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我是一個鬼。
名字已經忘記了, 生前是什麽人也不知道。
我就像這個鎮子一樣, 不知從何而來, 不知去往何處。無慘大人給了我些血液,讓我盡量多吃人,好能為他所用。
尾随旅人然後襲擊吞噬的過程中我發現了這個鎮子, 這裏讓我覺得很安心,仿佛留在故鄉一般的安全感促使我最終決定留下來視此地為巢穴。
——我真傻, 真的, 這樣不就是主動将自己關進牢籠了嗎?直到現在我才明白, 這個鎮子, 連我這樣不死不活的鬼都不肯放過。
我是一個鬼。
現在我要死了。
理論上這是我第二次死亡,已經死過一次,應該有些經驗, 但已經全然遺忘。
走馬燈如同卡帶的幻燈膠片,在這最後時刻讓我看到了自己的內心——那裏住着我最珍愛的姑娘, 她就像我頭頂紛紛揚揚的落櫻般純潔又美好。
我想起那一天,牽着她的手走進神社, 親人環繞, 友人舉杯。白無垢下她的微笑, 讓我心甘情願就此長眠不醒——多想能再見她一面,多想能再陪她走過冬夏。
無慘大人, 為什麽要讓我吃掉最心愛的人呢?
我寧願和她一起在那一天與世長辭,我怕路上她一個人在路上會孤單會寂寞會怕黑。
獵鬼人的少女啊……
不但結束了我深藏在混沌中無知無覺的痛苦,也讓我回憶起心髒還會跳動時愛戀一個人的盲目與傻氣。當我從她的眼睛裏看到自己的倒影時, 當她的發梢拂過我的身側時,所有神經質的患得患失都被她轉身露出的微笑治愈。
人類啊,會因為陷入愛戀而不由自主的在任何人身上尋找與戀人相似之處,大概獵鬼人的少女正是因為我不小心讓過于相似的形象做出了不符合形象的事才憤怒……這麽一想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再見了,我也要出發去往遙遠的地方,我也要去找回我最珍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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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級落在櫻花樹下的鬼側着眼睛看過來:“大人……要我們……尋找……青色……彼岸花……”
青色彼岸花?
伴随夜風飄蕩的灰燼像是被染成黑色的櫻雪,這棵盛大的花樹下只有一人駐足欣賞。
“绮麗,就是有些太寂
寞了。”
阿吉,我很想念你,不知道你有沒有想起我。
她提着刀站在樹下仰頭看了許久,忽然也不是那麽害怕這棵樹了,甚至覺得它還有些可憐可愛。
這只是棵無害又美麗的櫻花,只是長的大了些而已。
不知不覺間,蟬鳴聲再次響起。
阿薰就好像什麽也沒聽到那樣抱着刀靠在樹幹上,一直等到太陽升起。
客舍的大門開啓,牛馬拉着的車隊緩緩從門內走出來,沿着道路朝另一個方向慢慢前進。
等得就是這支車隊。她用羽織蓋住懷裏的刀若無其事假裝早上起來散步,遠遠墜在後面看着車隊走到道路盡頭的鳥居下。
寫輪眼的觀察細致到幾乎可以逐幀掃描——空間像水面蕩漾出一波透明漣漪後很快恢複平靜。
如果不是有陽光折射,連那小小的漣漪也無法看到。
她迅速掉頭跑向進入鎮子的入口,與剛才不差毫分的車隊重新緩緩走了進來。
原來如此。
周而複始,七天一個輪回,永無休止。
蟬鳴聲越發凄厲。
風過之後,她看到了櫻吹雪。
這棵櫻花,真好看呀,雖然有些寂寞……要是能天天看到就好了。
——為什麽不在這裏定居呢?住在什麽地方又不影響做任務,反正鎹鴉會把情報和工作送到面前,不如就住下好了,随時都能欣賞這樣美麗的盛景。
“給師傅和善逸寫封信邀請他們來賞花吧?還有香奈惠、忍和蜜璃,啊,杏壽郎先生、千壽郎,宇髓先生以及他的夫人們,主君……”
不知不覺,已經有了這麽多羁絆,阿吉,你也會為我感到高興嗎?
不對!
少女猛然清醒将懷中佩刀拔出一半握緊刀刃,疼痛使她保持警惕,對這棵櫻樹的恐懼再次襲上心頭。
蟬鳴驟然大作。
不行,這棵樹對精神的影響太大了,不僅僅只是幻覺而已!
寫輪眼自動開啓,景色再次發生變化。櫻樹的根系繁茂寬廣,密密麻麻鋪陳開來藏在地下如同靜止的蛇。車隊也好,客舍也好,乃至于四周街道,盡皆化作黑夜般的虛無。不少街上來來去去的行人走入日夜交彙處,蹭進來的半邊身子也就溶于黑暗,只剩另一半還站着或步履匆匆或與人
言笑晏晏。
“原來是這樣。”
阿薰用沾着血的左手結印,豪火球像顆縮小的太陽落在樹冠上。嘤嘤童泣幾不可聞,被困在小鎮中的人紛紛轉動沒有五官的臉“看”過來。
哔哔啵啵的燃燒中櫻樹好似活了一樣,樹枝扭曲樹根虬結,大片花瓣驟然離枝露出不甘不願伸向天空的黑色枝條。
這種詭異的畫面女孩子少有不怕的,阿薰一激靈又補了個火球上去。櫻樹抽搐着縮成一團,漩渦般卷起整座小鎮就像卷起一幅正在被灼燒的畫卷,最終只在地面留下團手鞠大小的焦炭。
小鎮徹底消失,幻境也随之潰敗,她恍然發現自己正站在彌漫着濃霧的荒原上。
枯黃扭曲的樹木死在皲裂的土壤中,遺骸腳下是不曾被黃土徹底掩埋的層層屍骸。拉車牛馬的肋骨裏住着狐貍和黃鼠狼,繪有精致家徽的牛車早已腐朽。
這裏大約曾經是有過山賊的,不過後來就連山賊也被寂寞到發瘋的櫻樹吞噬。
她向北看去,稍遠些的地方團着幾匹馱畜,是迷路進來還沒死光的商隊。
走近過去一看,安置傷員的被褥裏整整齊齊擺了幾套衣服,他們早在進入鎮子時就已經被吞噬。廚房柱子上空空蕩蕩,一心一意要留下的人也真的被留了下來。只那個開門的高大漢子和商隊首領并其他幾個幸存者圍攏在一起正端着瓦片無知無覺往嘴裏塞些草根泥屑。
直接弄醒他們還得費力解釋安撫,阿薰在心裏計較片刻,幹脆擡手一個個将這些人敲昏,又把死者遺留的衣物收攏起來放好。
一會兒金子就帶着兜來轉去找不到鎮子的隐趕了過來,人也好貨也好統統送上車拉走。
坐上車前她請隐們一起将屍骨撿了撿堆在一起,一把火上去塵歸塵土歸土。
隐的工作很有效率,這片荒原很快再次回歸寂靜。
良久之後
一個穿着黑色喪服手持巨大狼牙棒的黑發男子憑空出現,低頭與一顆瑟瑟發抖的黑色迷你櫻花樹沉默對視良久。
“啧!給我背上一千萬噸的精神包袱直接墜落到地獄最底層去吧。”獨角分開搭在額頭的順滑黑發,露出簡直無法用正常文字描述、放射着兇光的細長眼睛:“妖怪要有妖怪的
操守,亡者也得有亡者的樣子。”
“每當我看到你這種有矯正價值的東西,就燃了!”
他伸手拽着櫻樹的根拖起就走,沒幾步看到幾乎快把自己抖散了的靈魂:“……你和那個小東西一樣,都是給我增加地獄工作量的家夥吧……嗯?強行滞留人間的亡者。”
經歷了兩次死亡的鬼先生目前正站在第三次邊緣:“……”
啊,這個無理取鬧的世界。
“是男人就給我負起責任,嗯?”他彎下腰湊近手裏的家夥語氣危險,鬼先生流下不争氣的寬面條淚:“我、我會負責,噫——!”
“很好。”
狼牙棒拖拽聲越行越遠,逐漸隐入迷霧,若隐若現的門在所有亡魂進入其中後徹底消失。
……
“阿薰小姐,您有沒有受傷?”
隐的詢問把她從“報告該怎麽寫”的思索中驚醒,少女低頭看了眼手心:“一點小傷而已,自己不小心劃的。”
還以為她是出刀情急劃破了虎口,隐笑了笑:“那您自己去蝶屋找點藥水塗一下就好啦。”
“是呀,都用不上緊急處理。倒是這幾個人,我不知道他們在幻覺中都把什麽當做食物給吃了下去,估計有點嚴重。”
一開始也許是真正的食物,到後面就誰也不知道了。
這次任務讓她很有點不知該怎麽下筆描述。作為需要滅殺的鬼本身實力并不強,無非環境疊加在他身上的數層幻術有些棘手,但在對幻術抗性極高的宇智波面前不算什麽。麻煩的是關于“盛開的櫻花樹”的報告……靈異事件?怪談?
雖說連鬼都有在多個妖怪什麽的也不至于刷新世界觀,但總覺得哪裏有點怪怪的!
算了先不想了,一切都照實寫下來提交上去,橫豎自有主公定奪。無需自己動腦她很快就擺脫了櫻樹造成的影響從情緒中脫離出來,抱着刀坐在車上有一句沒一句和旁邊照顧幸存者的隐聊天。
平時她也沒有這麽多話,但是在見到那顆盛開的櫻花樹後,說自己不怕孤獨的人一定是在說謊。
這個隐很健談,東拉西扯一路把她送到蝶屋門口,搬了傷員進病房躺好才揮揮手和同伴們一起告辭。
胡蝶忍帶着香奈乎出門做任務練手,快該回來但是還
沒回,只有香奈惠在。檢查過幾個傷員的情況後她表示情況還算樂觀:“等醒了灌點催吐潤腸的藥,吐一吐拉幾天肚子清一清就好了。倒是脖子後面被敲得有點狠。”
阿薰偷偷吐了下舌頭,被她彈了下腦門:“手伸出來!”
少女立刻攤開爪子,被她一掌拍掉:“另一只!”
“哦,”她哼哼唧唧露出被刀刃割傷的口子,香奈惠看了看抄起一顆酒精棉球心狠手辣摁上去:“自己切的?你對自己也太狠了!”
“嗷”了一聲再無響動,阿薰麻溜認錯:“我知道錯惹……”下次還敢!
“行了,去幫我盯着昨天剛進來的幾個傷員喝藥!”香奈惠三兩下把她的手裹成了粽子:“鬼的活動越來越活躍,蝶屋人手也越來越緊張。”
“我打算從柱的位置上退下來,專注蝶屋的管理。”少女低頭笑得溫柔:“我在治療上的才能遠遠高過刀術,而且阿薰你也說過要更多相信隊友對吧?”
“所以,我想成為被大家放心交付後背的人。我的後背,也交付給大家。拿起刀的我沒辦法同時拿起繃帶止血鉗……那就放下日輪刀好了。”再擡起頭,她柔軟的眼波裏蕩漾着勃勃生機:“只要我還沒有倒下,就不會讓任何一個同伴錯過治療。”
這是何等的犧牲與勇氣,讓一個劍士放下地位、放下榮耀、放下手裏的劍。
“香奈惠!”阿薰靠在她身上,柔軟黑發随着動作輕輕蹭來蹭去:“我一定會保護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