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年少相識（下）

秦軒回到他在這裏暫住的家時，時間已經有點晚了。那個阿唐仍在沉沉地睡着。

秦軒看了一下，桌上的餐盒動過了。阿唐還算聽話，粥和小菜吃得都算适當。衣服也已經換過了，清洗幹淨的阿誠，面色看上去還是有點蠟黃，不過仍能看出眉目很是清秀。秦軒又檢查了一下阿唐的身體狀況，這才放心地回到自己的房間，然後，這一夜，他都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于是，第二天秦軒就比平時起得晚了些。一打開房門，他就看到了正站在他房間門口的阿唐。阿唐正低着頭，兩手微微捏着衣角，不停地來回揉搓，應該是在緊張要不要敲秦軒的門？

秦軒毫無征兆地突然開門，讓門裏門外的兩個人都有點受驚，不過顯然阿唐的反應更加激烈一些，瞬間就彈跳開了足有半米遠。

這樣子落在秦軒的眼裏，将他因睡眠不足而挂在臉上的起床氣掃去了幾分，他臉上帶了微微笑意，站定在門口說道，“看起來你恢複的還不錯。”

不過短短一夜時間，阿唐整個人就好像吸飽了水的綠葉，看起來舒展了不少。

“我，做了早飯。”站得遠遠的阿唐還是低着頭，聲音也低低小小的，兩只手仍緊緊捏着衣角，像是想把它們幹脆揉破。

秦軒瞥了眼餐桌，然後就笑了。

這阿唐應該是個簡單明了的人，看他準備的早餐就可以知道。因為他準備的早餐就相當簡單明了，就是滿滿一大鍋的白米粥。

秦軒雖然不算是個特別挑嘴的人，可也不是能将就的人。家裏其實有專門負責做飯的機器人，可看着那一鍋帶着阿唐心意的白米粥，秦軒徑自走進了廚房，仿着平時裏機器人給他的搭配，榨了果汁，蒸了蛋羹，炒了時蔬，煎了火腿，又拿出些現成的面點，盛了兩碗阿誠熬好的白粥，餐桌上一下子就豐富了起來。

“怎麽還傻站着？”秦軒始終笑着，他擺手招呼着這半天只看着他發呆的阿唐，“你不是要叫我吃早餐嗎？”

阿唐像是很苦惱地猶豫了一下，然後許是禁不住飯香的誘惑，才走過來坐了下來。不過，他挑了個距離秦軒最遠的位置。

看來，還是很戒備。

阿唐小心翼翼的樣子秦軒全當沒注意到，專心致志地吃起早餐來。

“雖說你身體剛剛恢複，還是要清淡些，不過營養也總得跟得上。”秦軒見拿着筷子的阿唐一臉猶豫，于是很貼心地将蛋羹、蔬菜和火腿都往阿唐那邊推了推。

阿唐挨樣夾了些放在自己的碗裏，然後大口大口地吃起來，略微有些狼吞虎咽。

從小家庭熏染，秦軒吃飯總是不緊不慢，很是雍容優雅。于是正細細品着早餐的他，發現吃得囫囵的阿唐突然停了下來，眼神直直地只顧看着他。

“怎麽了？”秦軒摸了摸自己的臉，難道不小心沾了米粒還是菜渣？

阿唐不說話，又看了他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拿起一直放在右手邊的調羹，一小口一小口地抿起粥來，顯然是在模仿着秦軒，那樣子看在秦軒的眼裏真是乖巧極了。

秦軒的心情莫名地飛揚起來，直想哈哈地笑出聲來，可又怕驚到了這好不容易有點放松下來的阿唐，于是只好憋着笑直灌了自己好幾口鮮榨果汁。

“要不要出去走走？”

早餐後，秦軒覺得氛圍不錯，于是發出了邀請。

阿唐又習慣性地捏起了衣角，雖沒擡頭，不過卻輕輕地點了點頭。

于是，秦軒在前，阿唐在後，兩人沿着屋後的林蔭小路，慢慢地走着。

秦軒快，阿唐就也快。

秦軒慢，阿唐就也慢。

兩人之間，始終保持着大約一米的距離。

很讓人感覺安全的距離。

約莫走了差不多半小時，秦軒想着阿唐才不過剛剛恢複，還是不宜太過勞累了，于是停下了腳步。

一直亦步亦趨在他身後的阿唐也緊跟着停了下來。

秦軒回頭，說，“回吧。”

于是阿唐就轉了身。

這次，換了阿唐在前，秦軒在後。兩個人之間的距離，比來時稍稍近了些。

“你多大了？”秦軒試探地問。

“13。”阿唐小聲地答。

看上去一點都不像，阿唐的個子有些矮小，看着就跟剛剛滿了十歲的孩子差不多。

秦軒想着，等阿唐恢複得差不多了，得想些辦法讓他多運動運動，好好增強□□質。

“打你的人，是誰？”秦軒又問。

“養父。”阿誠又答。

“為什麽？”既然收養，何苦虐待？秦軒不太能想得通。

阿唐先是搖搖頭，走了幾步，才又說道，“養父喝酒，不開心，就喜歡打我。平時，不這樣的。”

看來這孩子本性真是良善，這種時候竟還想着替養父找着情由。

“那平時待你可好？”

阿唐又走了幾步，才接着說道，“不打我。但，有時不給飯吃。”

秦軒愠怒，他本以為平時不喝酒沒準能稍稍善待些呢。

“那，還想回去嗎？”怎麽安置阿唐，秦軒需要聽聽人家本人的意見。

這次，阿唐的反應很快，很堅定地搖了搖頭。

“那，你可願意跟着我？”秦軒又問。他很想照顧這個看上去寡言而又很聰敏的孩子。

阿唐沒有回答，而是站定了腳步。

“你對養父做了什麽？他竟會那樣老老實實地離開？”阿唐回過身，非常認真地盯着秦軒的眼睛問道。

秦軒啞然。他沒想到，這個受傷的孩子昨日在那樣的情境下，竟然還能敏感地發現他養父的不正常反應，以及他的不正常。

可他，有些為難，這不好解釋，尤其是對一個才不過13歲的孩子。

“我，要留下。”阿唐沒等秦軒回答就說道。他其實并不怎麽介意秦軒昨天到底對他那養父做了些什麽。他一早就已在心裏決定了，他想要留在這個人的身邊。這個人，讓他覺得安全，溫暖，還很舒服。他很喜歡這種感覺，也很留戀這種感覺。

秦軒再次沒想到，脫口而出，“為什麽？”

阿唐卻已轉身走開了，并不回答。

秦軒看着阿唐矮小瘦削的背影，心裏一暖，被人需要和信任的感覺讓最近一直盤旋在秦軒心裏的低落消弭了許多。

他快步追上了阿唐，這一次，走到了阿唐的身邊，與他并肩同行。

阿唐罕見地沒有立刻跳開，不過他的身體還是微微僵硬了一下，而臉上竟浮現出了些如釋重負的表情。

兩個少年，開始了第一次的并肩同行。

阿唐與秦軒一起生活了一個月後。

阿唐的精神恢複了很多，面色也好看了許多，不再一味的幹黃。臉上的表情慢慢生動起來，有了些笑模樣。

秦軒也終于知道了，那日阿唐口中說的“塘”，是池塘的意思。阿唐是他的養父在一個池塘邊撿到的，并沒有給他起名字，需要時就随口叫一聲“塘”而已。

知道了這一緣由的秦軒立刻就想給阿唐改個名字，可阿唐卻說，他很喜歡秦軒這麽叫他，因為從沒有人這麽稱呼過他。

看在阿唐喜歡的份兒了，秦軒才總算作罷。

阿唐的身體恢複起來之後，秦軒就開始給阿唐制定體能訓練計劃，幫他強壯身體。阿唐很聽話，從不喊苦說累，秦軒說做多少，他就毫不惜力地做多少。

秦軒又開始着手阿唐的教育問題。13歲的阿唐沒有上過一天學，無法直接送到學校接受教育，于是秦軒便自己親自教起了阿唐識字讀書。好在，阿唐雖然沒有一點基礎，卻格外聰明，一點即透。雖是一張白紙，秦軒教起來倒不怎麽費勁。

阿唐與秦軒一起生活了三個月後。

阿唐已和秦軒初識他時判若兩人，活潑了許多，也愛笑了許多。

某天，阿唐突然說，他想學習做飯。

秦軒覺得沒必要，日常生活中的瑣事自有機器人打理照料，完全不用他們操心。

那次早餐，其實是秦軒的第一次。也就是秦軒聰明，不過瞄過幾次機器人做早餐的樣子，竟學了個七七八八，完全沒露出馬腳，看上去還很是像模像樣。

可阿唐很堅持。反反複複就一個念頭，他要學做飯。

于是，秦軒第一次見識到了阿唐的執拗。

早上一睜眼，阿唐趴在秦軒的床前對他說的每日第一句話，一定是這句“大哥，我想學做飯。”

晚上睡覺前，阿唐趴在秦軒的床前對他說的每日最後一句話，仍舊是那句“大哥，我想學做飯。”

秦軒吃飯時，阿唐坐下就說，“大哥，我想學做飯。”

秦軒看書時，阿唐跑來還說，“大哥，我想學做飯。”

秦軒運動時，阿唐跟在身邊邊運動邊說，“大哥，我想學做飯。”

甚至躲到衛生間都躲不開，阿唐會守在門外，執着地跟他說，“大哥，我想學做飯。”

語氣很堅定，眼神還很“楚楚可憐”。

沒用兩天，秦軒就認輸了。

從此秦軒還落下了一個毛病，那就是但凡阿唐左一聲，右一句地叫“大哥”，秦軒就想服軟了，恨不能直接繳械投降。

後來，每每秦軒再戲弄阿唐時，這就成了阿唐反擊時屢試不爽的“殺手锏。”

阿唐與秦軒一起生活了六個月後。

阿唐展現出了超強的學習能力。

比如，家裏的所有機器人都被阿唐拆了裝，裝了拆。

然後秦軒再也分不清家裏的那些機器人原本的功能是什麽了，更不清楚，哪天這些機器人又會冒出些什麽其他的功能。

阿唐也不再滿足于單調的體能訓練。他喜歡上了和秦軒競賽。比速度，比力量，也比身手。

不比不知道，一比秦軒就吓了一大跳。

阿唐的速度已很不錯，力量也大有進步。不過身手還不太行，毫無技巧可言，只會使用蠻力。

于是，秦軒每天又多了一項任務，教好學的阿唐擒拿格鬥。

想請別人教？沒門，阿唐是不肯的。

近身格鬥，除了秦軒，阿唐還從不允許其他人能近得了他的身。否則，一個背摔直接扔出去。

阿唐與秦軒一起生活了一年後。

阿唐已經能夠跟上學校的正常學習了。

于是，秦軒安排阿唐跟自己上了同一間學校。

上學前，秦軒和阿唐商量着，給他起個正式的學名。

“可以跟大哥一樣，姓秦嗎？”阿唐眼巴巴地看着他。

秦軒不太在意，可秦姓在帝國之內太過于引人注目，秦軒自己在這裏都是用的別的名姓，于是只能狠心搖搖頭。

阿唐垂下眼簾，很明顯地失望樣子。

“姓唐不好嗎？我很喜歡叫你阿唐。”秦軒趕緊安慰道。

阿唐的眼睛又亮了起來，“也好。”秦軒喜歡，他自己也是喜歡的。

停了一會兒，阿唐說，“那我就叫唐弟好了。”

“為什麽？”這名字聽起來怪怪的，和“堂弟”還同音。

“因為我想做你的弟弟，你想我姓唐，所以，我就叫唐弟。”

“哈哈哈哈哈……”這樣的阿唐真是可愛，秦軒伸手揉了揉他腦後的頭發，“我真是太高興了，又有了一個弟弟。”

“你家裏還有其他弟弟嗎？”阿唐從來沒問過這些，秦軒也從來沒提過自己的家人。

“嗯，他比你小一些。我還有一個姐姐。”

“那，那個弟弟也管大哥叫大哥嗎？”

“嗯，他喜歡叫我哥哥，或者就叫哥。”

“那很好。”

“叫哥哥還是大哥，有什麽分別嗎？”

阿唐有些不好意思，踟蹰了一會兒，才小小聲地說道，“我想在大哥的心裏，有點與衆不同。”

秦軒突然就覺得心裏有點甜，嗯，果然還是被叫“大哥”的感覺更好一些。

後來，阿唐就用唐狄這個名字進了學校，這個“狄”字是秦軒給他改的，他很喜歡。

于是，阿唐每天同秦軒兩個人一起上學，一起放學，一起看書，一起運動，一起吃飯，一起睡覺。

是的，阿唐自從跟秦軒徹底熟悉起來，就堅持要跟秦軒睡一個房間，不到床上，就打地鋪都行。

理由是，秦軒的睡前故事講得好，睡前一定要聽才能睡得着，否則會做噩夢。

秦軒在阿唐的一聲聲“大哥”中，自然又敗下陣來，只好在自己的房間又加了張床。

又過了很久，秦軒在和阿唐偶然的閑聊中才知道，阿唐是不習慣一個人呆在黑暗的房間裏。這是小時候被關在漆黑房間裏整整三天差點餓死留下的心理陰影。

日子悄然流逝。秦軒和阿唐在翼宿2號星球上的生活平靜，簡單，又快樂。

阿唐快速地成長着，不過一年來的時間，他的個子長高了，幾乎已可與秦軒比肩了；面色也紅潤了，身材也壯實了，再也不是那個面黃肌瘦、膽小害羞的孩子了。

秦軒這才意識到，他的阿唐如今也是一個英武的少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