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漫漫征途（下）

被秦軒賴上的唐狄有點無辜也有點無奈，“要不，現在就去醫療艙修複一下？”

醫療藏裏的組織修複器可以迅速讓皮下出血的身體部位恢複如初，就是會在身體上造成一種有如螞蟻啃噬般的癢麻感，特別像舌頭這樣比較敏感的部位，感覺會更加強烈一些。

秦軒一聽就皺眉不止，“比起那玩意兒，你就不能再想個更好的止痛辦法嗎？”

本身就可成為最佳止疼良方的唐狄這才意識到，眼前這人眸子中跳動着明顯想要得寸進尺的光芒，讓他有點不知所措。

“我，去洗碗。”唐狄立刻站起身來，收拾起餐桌上的餐盤碟碗。

“洗碗機又不是擺設。”秦軒還在呲牙咧嘴。

“那，我……”唐狄四下環顧了一下，然後手指浴室，“我去洗澡。”

“一起吧。”

“大哥，你也……你也太不環保了吧！”明知秦軒不過就是在逗弄他，唐狄還是假借啧啧責備來掩藏此刻心中的慌張。

說起來，從小秦軒就特別喜歡逗弄唐狄，看着他着急上火、或是窘迫慌張，好像都能讓秦軒放松心情，通體舒暢。可是秦軒的捉弄向來都很有分寸，總是點到為止，從來不曾真的激怒唐狄，更不會傷害他，有時候真把人惹急了，秦軒還得自己好言好語地再費勁哄回來，翻來覆去的，這人倒也總是樂此不疲。

“星艦搭載的最新水循環系統好像是你親手改進的。”秦軒被唐狄這樣的反應直接逗樂了，虛張聲勢，顧左右而言他，這些都很好地向他展現了唐狄此刻的所有情緒。

唐狄真是敗下陣來。他是真的不曾因為秦軒的這種惡趣味而生過氣，只是覺得每每都在智商和情商上受到了這人的強力碾壓，有點丢臉罷了。可如今，這種少年間幼稚單純的博弈，總是自覺不自覺地就演變成了兩個成年男人之間默契十足的推拉情趣。

“怎麽，難道你忘了？”秦軒好心地提醒道。

以前星艦所搭載的老式水循環系統的綜合回收率只有95%，因此必須定期到補給點加水才能确保星艦上的用水供給。而唐狄還是在校學生的時候，就提出了對回收裝置的改進方案，通過對星艦上空氣進行過濾，在保證空氣濕度适宜的前提下，将多餘蒸發的水汽回收利用。這一改進方案直接将星艦水循環系統的綜合回收率提高到了99%，有效延長了星艦的水補給周期，以帝國當時天字級星艦裝備的水艙容量來說，補給周期可以直接長達十五年。

雖然這一技術并不複雜，但是當時并沒有人重視這個問題，財大氣粗的帝國高層也對這4%的回收率不太放在心上，更多的人則認為這一改進并不具有實際操作的工業價值，簡而言之就是不具備投資價值。可讓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帝國皇帝陛下獲知此項改進方案後，在中央理政會上據理力争，推動批準了這項改進技術的工業化生産，并直接裝備到了帝國艦隊的所有在役星艦上。

因為此事，唐狄還曾名噪一時，不過這樣一項小小的改進也确實沒有維持太久的話題熱度，這個被大家認為有點才華但更多的是依靠運氣的高校學生，也很快就被公衆遺忘了。唐狄好似傷仲永中的那位天才兒童一樣，之後很快就泯然于衆人間了。

直到後來，AFAR軍痛失雲天嘯，名不見經傳的唐狄接掌了AFAR軍，成為了雲天嘯的繼任者，還連連取得了令人不可思議的勝利。再次名噪一時的将軍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而這段時過境遷的陳年舊事才又被一些人想起，讓他們多了些茶餘飯後的談資。

然而這麽多年過去，秦軒卻始終清楚地記得，當時亞空間通訊器那端，唐狄把改進方案向自己展示時的那個興奮樣子，那樣子一下子就擊中了他的心髒，于是皇帝陛下生平第一次為了自己的私心動用了一點皇權，順便也為自己多年以後創造了一個可以随時拿來戲弄唐狄的好借口。

唐狄當然只有語塞，畢竟連秦軒都記得的事，他自己又怎麽會忘記？他一時口不擇言不過是急于掩飾自己的狼狽罷了。

可到了秦軒眼中，這份熱烈深情的赤子之心可愛至極，哪裏會是什麽狼狽。

“好了，不鬧了。”秦軒此時舌邊的痛楚已經全部消散，于是不再戲弄人，換上了張正經臉，“再有幾個小時就可以抵達翼宿2號星球了，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麽？”

“你猜。”這回，換唐狄頑皮了。

唐狄已經有段時間不曾回過心月星區了，秦軒則更久。

翼宿2號星球似乎沒有什麽變化，鐵鏽紅色的天空依然是它的标志。

不過，一切好像又都有些不同。

唐狄始終沒有告訴秦軒他最想做的事情是什麽，只命令他跟着走就是了。

于是秦軒和唐狄兩個人牽着手，看似毫無目的地在街區中随意逛着。

“那天，就是在這裏。”唐狄突然站住了。

秦軒四下看了看，雖然歲月更疊，許多店面都換了主人，可唐狄還是一眼就辨認出了，這裏是他倆初次見面的地方。

那時的他，應該是慌不擇路的，帶着滿身的傷，還有內心的恐懼。

并不是什麽美好的回憶。

秦軒不怎麽願意用這樣不夠愉快的回憶開啓他們之間的這趟“追溯愛意”的旅行，他們之間明明還有很多溫馨浪漫的過去可以盡情回憶，比如在那棟房子裏的日日夜夜。

可唐狄卻毫不在意，他如今自信勇敢，并不會被不堪的過去傷害。甚至，他一直都想去找尋一下養父的下落，如果沒有他的那次毒打追逐，也許他也遇不到秦軒，更擁有不了現在這樣精彩的人生。

“既然順路，我看不如就今天去看看周博士吧，來之前他就囑咐了我好幾次，說是等我們來了，他要請我們吃大餐，親自制作。”秦軒還是覺得把唐狄從這個容易觸景傷情的地方越早帶離越好。

“周博士的手藝？那，我們要不要提前先吃個半飽再去？”唐狄的注意力果然立刻就被轉移了，畢竟以他們曾經的慘痛經歷，周博士每每精心制作的大餐，都會是一場人間災難般的黑暗料理盛宴。

“我要跟周博士告狀，你說他的壞話。”秦軒唇角斜斜牽起，笑得不懷好意。

“每次先吐槽黑暗料理的明明都是你，好不好！”唐狄豈肯容秦軒這樣颠倒黑白。

兩個人就這樣牽着手，你給我一下，我鬧你一下，走過了長長的街，一如當年的兩個少年那般。

秦軒和唐狄并沒有在翼宿2號星球逗留太久，看望周博士之後，他們又回去原來居住的房子追憶了一下往昔，就決定前往翼宿9號星球。

那裏，對他們來說，也有着非常一般的意義。

還是未濟樓，還是一如當年的門庭若市，秦軒和唐狄等了好一會兒，才總算又等到了當年坐的那個位置。

秦軒叫來服務員，讓上了三副碗筷，還特意點了一瓶藜麥原漿酒。

菜肴很快就端了上來，跟當年的菜色一模一樣，連擺盤的位置，都和當年一模一樣，唯一的不同，便是少了一個人。

唐狄左一筷子右一筷子，将秦軒對面的那個餐碟堆得滿滿的，秦軒則斟了滿杯的酒，擺在了餐碟旁。

“有點遺憾，雲兄。”秦軒低低說了一句，然後将自己手中的酒盡數灑掉。

“不過，總算不負您的期望。”唐狄也跟着敬上了一杯。

往事如煙，當年，他們曾經在這裏與雲天嘯高談闊論，暢談各自的見解，可如今卻已是物是人非。

“以後有機會，帶秦鳴來這裏走一遭，雲天嘯應該很欣慰看到他的成長。”

“嗯，雲将軍很喜歡未濟樓的菜色，那時為了刁難秦鳴，順便也算考驗他，沒少讓他跑來跑去地打包外賣……”

“啧，堂堂将軍，就這麽消遣我這個帝國皇帝陛下的弟弟不成？”

“大哥，你是不是有點嫉妒啊，畢竟秦鳴都沒給你買過外賣。”

“這有什麽好嫉妒的，他們誰吃過赫赫有名的唐将軍親手做的飯菜嗎？”

“大哥，你知不知道，你如今變得很幼稚。”

“阿唐，說實話，這麽幼稚的我，你喜歡嗎？”

“不喜歡……才怪！”感覺到秦軒從桌下伸來的魔爪，唐狄只好臊着一張臉承認。

試飛行結束後，正式出發的日子很快也就到了。

“大哥，你們真的不需要我派些親衛？”要不是現在坐在這星聯委員會主席的位置上肩負重任，秦鳴其實也很想能夠跟着秦軒和唐狄一起去遨游奧妙宇宙。他心裏覺得很可惜，于是化身為碎碎念的婆婆嘴，一點都沒注意到他家哥哥對他這個超級無敵大燈泡的嫌棄。

“不用，暗物質引擎二代驅動足以保證我們此行的安全。”鳳凰號可是秦軒的得意之作。

“我們兩個早已沒有了政治身份，動用星聯委員會的親衛，不合規矩。”還是唐狄思慮得更加周全，話也說得體貼得當。

他們一個已經不再是曾經高高在上的帝國皇帝陛下，一個也不再是威風凜凜的将軍與領導人，如今再為了他們兩個随意動用國家資源，顯然并不符合他倆一貫的做事風格。

“那，機器人需不需要再多備些？”說到底，秦鳴對兩位哥哥還是既關心又不舍，而且動用些機器人，用不着國家出面，以姐姐秦嫄的個人實力就可以直接贊助了。

“只要TX系列就夠了。”這個秦軒早就選好了。

“哥，你對TX系列到底是有怎樣的執念？”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秦軒就把自己身邊的機器人代號全以TX冠名了，這份兒莫名的執着勁兒一直都是秦鳴吐槽他家哥哥的萬年黑歷史。

“喜歡。”秦軒說完，就笑望唐狄不移眼了。

“唐狄哥，你說我哥是不是有點強迫症？”秦鳴不罷休，拉着唐狄繼續吐槽。

“可能……”唐狄對此事也很奇怪，自然是與秦鳴同仇敵忾的，可在秦軒炙熱眼神的注視下，不得不與他保持一致，違心地背叛了秦鳴，“沒有。”

“唐狄哥，你變了，不再堅持真理與正義……”秦鳴将兩人的眉目傳情看在眼裏，覺得受到了一萬點傷害。

“宇宙的真理與正義，從此就交給你來維護了，加油！”秦軒毫不留戀地與秦鳴告別，攬着自己的人迫不及待地去做出發前最後的準備。

“好羨慕他們。”

鳳凰號已經順利啓程，秦鳴看着已逐漸消失在天際的星艦影子，無限感慨。

秦嫄卻沒給他繼續感慨的機會，“喏，這是秦軒臨走之前留下的任務清單，作為你的私家督導，我建議你最好不要有一絲懈怠，否則，秦軒即使在鳳凰號上，也依然有辦法對你實施嚴加管教。”

看來，踏上漫漫征途的，不僅僅是秦軒和唐狄兩個人而已。

還有更多的人，比如像秦鳴，也在尋求真理與正義的征途上，始終前行。

他們的名字，也許無人知曉。

可他們的功績，卻将與世長存。

茫茫夜空中，即将進入睡夢中的秦軒莫名打了個噴嚏，睡意還不濃的唐狄為他将被子掖了掖好，然後翻身望着窗外靜谧的夜空，突然就想起了秦軒率天一號禦駕親征生死未蔔的那132個小時。那是他此生最難熬的132個小時，他已經不記得那132個小時裏自己是如何地輾轉反側、殚精竭慮，他只記得那132個小時讓他前所未有地堅定，無論前路如何艱險，他也要與秦軒同生共死，白首不離。

幸好，他們一起熬過了那些艱難的歲月。

從此以後，漫漫征途，他們可以始終并肩前行。

唐狄靠着身畔的人，也進入了夢鄉，這一夜的夢裏不再有翼宿2號那标志性的鐵鏽紅色天空，也不再有光子□□擊中星艦的火光以及從監控屏上消失的天一號，這一夜與鐵馬冰河一起入他夢的，只有他和他的秦軒。

作者有話要說：

結束，明天還有一章輕松愉快的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