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漫漫征途（上）

這是鳳凰號即将迎來第一次起航前的最後一次實驗飛行。

準确地說，96個小時之後，它将在涅槃重生之後，第一次踏上全新的遙遠星際航程。

在此之前，唐狄曾經無數次幻想過自己登上這艘昔日帝國性能最優越的星艦時的情景，但此刻的激動仍然超出了他每一次的想象。

就像面對今生素未謀面的前世情人一樣，唐狄對于鳳凰號可以說是既熟悉又陌生。

他能夠清楚地記得鳳凰號的每一項性能每一個參數，但是此時指尖傳來的觸感卻又是那麽地新鮮。

鳳凰號的前身正是那艘曾經随秦軒禦駕親征的天一號。

整修後的鳳凰號，增加了很多設備，完善了很多性能，不過艦內設計還依然保持着原來天一號的格局。

即使科技始終在發展，可所有的星艦似乎仍然很難避免一個弊端，那就是艙室擁擠。

可天一號自然不同。作為曾經的帝國皇帝陛下的專屬星艦，原本能夠容納83人的1號甲板，只布置了一個偌大的套間和幾個為随行親衛準備的單間艙室，以及各種完備的配套生活設施，而其他随行人員的生活空間，全部都被安排在了其下的15層甲板上。

而現在，空間寬敞的鳳凰號上，只有秦軒和他兩個人。

他和秦軒最近仍是很忙碌，忙碌到都無暇在久別重逢後好好地敘敘舊。好在，他們兩個都不是什麽矯情的人，忙碌的工作中只要一擡頭能夠看到對方同樣認真執着的臉龐，就已經很滿足。兩個人在一起，不管做什麽，其實都是好的。

再次确認好航道無誤後，唐狄設定了自動駕駛模式，便離開了艦橋。

這次試航行，他們的目的地是心月星區的翼宿2號星球。

那裏，是他和秦軒故事的開始。

乘坐通往1號甲板的專用高速電梯，唐狄來到這艘星艦上最大的套房。

他四處看了看，起居室、會議室、健身房、書房、餐廳、卧室，全都沒有秦軒的身影，而浴室門口的電子顯示屏上正亮着表示“上鎖”的紅光。

唐狄站在浴室門口，腦海中浮現出了有些久遠的回憶。

當年在翼宿2號星球時，由于偏遠落後，生活物資又十分匮乏，能夠擁有一臺便捷的自動聲波清潔機便成了許多人的夢想，這樣就可以省去在蒸籠般的空氣中用水洗澡的麻煩以及浴後身上許久不散的悶熱潮濕。

可是秦軒卻偏偏鐘愛水流過身體時浸潤皮膚的感覺，他說這樣能夠讓他保持足夠的清醒。

不知是否是受了秦軒的影響下，那時的唐狄對于秦軒送給他的那臺自動聲波清潔機也僅僅只維持了不過幾天的熱情，新鮮感一過，唐狄就還是如以前一樣喜歡賴着秦軒一塊兒洗澡，在唐狄缺失的童年歡樂中，戲水打鬧也是一件讓他覺得尤其有趣的事情。

唐狄的回憶還未結束，電子顯示屏上的紅光已經熄滅，浴室門緩緩向兩邊開啓。

秦軒沒想到自己不過沖個澡的功夫，門外竟然還立着一位忠誠的窺視者，于是笑着問道，“怎麽，好看嗎？”

玻璃确實挺好看的，畢竟鳳凰號所使用的材料全都是最好的，浴室玻璃自然也不例外，具有非常良好的隐私保護功能。

唐狄平白無故被調侃了一句，轉身就想要走，看來還是在艦橋上忙碌更适合他。

“阿唐……”秦軒的聲音卻好像牽引光束一樣，不過兩個字就輕而易舉地将唐狄的腳步牢牢地釘在了原地。

“大哥，還有何吩咐？”可唐狄還別着一股勁兒，不肯回頭。

秦軒挪步到了近前，微笑着摸了摸唐狄的頭，“你好像又長高了些。”

這簡單的一個動作又勾起了唐狄的很多回憶。

“大哥，你看我今天有沒有長高一點？”唐狄恨不得能踮着腳尖往秦軒身邊蹭。

“嗯……好像有長高2毫米？”秦軒摸着唐狄的頭笑道。

“大哥，我什麽時候才能長得像你一樣高啊？”唐狄很挫敗，他日日都盼着能長得再快一點。

“你這一年，已經長高了十厘米了。照這個速度，應該很快就可以超過我。”唐狄最近一段時間好像對身高很執着，秦軒看着眼前已挺拔不少的少年，覺得他完全是多慮了。

“也不用那麽高，我只想和大哥你差不多高就可以了。”唐狄臉上現出些羞赧。

“為什麽？”秦軒有點好奇。

“身高相仿，這樣同行起來，畫面更和諧。”秦軒真沒想到，淳樸的唐狄竟然有一天會變成一個膚淺的顏控。

“在想什麽？”

唐狄的思緒再一次被秦軒打斷，他皺了皺眉，說道，“在想，你也不錯，長胖了。”

言下之意有點明顯，是在嫌棄不做皇帝的某人，日子過得過于心寬體胖了嗎？

秦軒手起掌落地給了唐狄一點愛的教訓，可吃痛的唐狄一邊捂着半邊屁股一邊還在繼續反擊，“诶，你這已退位的皇帝，還讓不讓人說句實話了？你，簡直暴君！”

“哦？暴君？”秦軒眯起眼睛，揚起嘴角，表情還真的變得有點暴君的殘酷模樣。

在氣氛即将滑向危險的關頭，唐狄緩緩擡起手，輕輕撫摸着秦軒棱角分明宛如雕塑般的面頰。

“十三年了。”唐狄輕輕喟嘆。縱然現在人類生命已經得到了最大程度上的延長，可終歸還是有限的，而一個人再漫長的一生中，又能有多少個十三年呢？

“确切的說是十二年九個月又七天。”暴君很嚴謹，非常精确地糾正了他。

唐狄沒想到秦軒竟然能将日子記得這樣清楚，于是立時有點鼻酸，更覺得有點丢臉，他吸了吸鼻子，故意避開秦軒的視線，轉而看向了窗外。

鳳凰號上的卧室、書房、起居室等等所有房間全部都安裝有舷窗，甚至包括浴室，這是秦軒在改建天一號初始就明确提出的要求。

理由很簡單，因為唐狄喜歡宇宙深空，而秦軒說過要帶唐狄去看遍星河華輝。

唐狄有時候忍不住會胡思亂想。他和秦軒兩個人原本應是陌路，卻因緣巧合地在翼宿2號星球上相識了。秦軒先對他伸出了一雙手，将他護在身後，給了他溫暖。他的一聲“大哥”，讓他們成為了情深意重的異姓兄弟。然後，志同道合的理想又讓他們自然而然地成為了最默契的朋友。再然後，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他們成了彼此心中最重要的存在，成了密不可分的靈魂伴侶。

這中間的轉變過程，到如今他們兩人誰也說不清道不明，一切發展得都那麽自然而然，水到渠成，又心照不宣。

沒有試探與退避，也沒有困惑與抗拒，沒有人首先開口追求，也沒有人率先作出承諾，甚至沒人知道到底是從什麽時候因為什麽緣由兩人之間開始産生了這樣奇妙的化學反應，情愫的種子就在默契的土壤中潛滋暗長起來，驀然醒悟時已經長得郁郁蔥蔥。

所以，才會有那一天吧。

唐狄如今只記得某年某月某一日的兩人例行秘密通訊中，他一時情不自禁，第一次撫摸了秦軒全息影像的臉頰，而那時，秦軒看着他的眼裏，只有汪洋恣肆的自信和風光霁月的笑意。

于是，不廢一言一語，只有目光交彙，他明白他的心意，他也明白他的心意。

那一天，從此以後成為了他們之間最特別的存在。

只要想起來，心窩裏就全是甜蜜。

如今他們兩人容顏未改笑眼依舊，不過唐狄掌心裏傳來的不再只是一片空虛，而他那顆從秦軒離開後就始終漂浮在半空中的心也終于可以徹徹底底地着陸了。

記得還在翼宿2號星球的時候，有一次，他們兩人閑聊時各自描繪過自己心中理想的家園，唐狄當時興之所至，拿着畫筆左描右畫，然後告訴秦軒，他想他以後的家就會是這個樣子，湖畔旁，樹林邊，景美人全。

而秦軒站在他身後，細細端詳了他的畫作，然後只笑着說了一句，吾心安處即是故鄉。

那時，他還不是太懂。

可如今，唐狄早已明白了此中的妙義，其實只要是在秦軒的身邊，哪裏就都是他的家園。

“沒想到一晃就這麽久了，”唐狄的思緒被秦軒低沉磁性的聲音再次拉回到現實，他問，“有想我嗎？”

當然想，時時都在想，可唐狄卻不怎麽想承認，于是只笑着說，“三天兩頭都在亞空間通訊器裏見着，你對全息影像是有什麽誤解嗎，這還有什麽可想的？”

秦軒眯眼看着唐狄的目光中暗帶上了危險的火苗，“哦，你最好重新考慮一下再回答。”

呃，識時務者為俊傑，唐狄是個聰明人，自然沒有一絲猶豫地就——投了降，“……想。”

這個回答還算像樣，秦軒比較滿意，于是他靠得更近了一些，讓自己的臉陡然在唐狄的眼前放大，眼中帶笑地将一個輕柔的吻落在了那人的眉間。

溫暖舒适的觸感從唐狄的額頭上傳來，可烙印的位置卻好像令人有些失落。

而秦軒撤離開的臉上，留着的全是好整以暇的淺笑。

果然還是那個很擅長捉弄人的皇帝陛下！

唐狄很快就回過神來，收斂起自己眼神中來不及掩飾的那點小情緒。

“我餓了。”唐狄轉移了話題。

“正好喝一杯，大姐專門給我們帶了一些親手釀造的果酒。”秦軒也不再難為人，非常配合地就坡下驢。

在現在這個食物複制機普及的時代，這樣的傳統工藝已經十分罕見了。秦嫄雖然在外是精明能幹的經濟大臣，在家裏卻喜歡盡已所能地親手為兩個弟弟做些什麽，而如今又多了一個可人疼的唐狄，于是秦嫄在他們二人出發前，将鳳凰號套房裏的廚房間料理得滿滿騰騰，全是她親手做的吃食和飲品。

“大姐，真是個很溫暖的人。”

唐狄想起前些日子随秦軒第一次回家正式拜見秦嫄，他的心情其實有點忐忑，可在見到秦嫄的那一瞬間就全部都消散不見了。

秦嫄一見面，就親切地拉着他的手，說了一句讓他頓時底氣十足的話。

“以後，這裏就是你的家，秦軒若敢欺負你，我就把他趕出去。”

“你今天，很愛走神。”秦軒對于唐狄吃個飯，還總是晃神般地傻笑有點不滿，明明他人就坐在對面，怎麽如今連這個人的注意力都抓不住了。

“還沒正式啓程，我好像就有點開始想大姐和秦鳴了。”唐狄抿了口果酒，不好意思地笑着說道。他從小就沒有什麽親人，只有一個對他不怎麽好的養父。後來遇到秦軒，才有了給予他所有精神支撐的人。如今，因為這個人，他還有了溫暖的家和溫暖的親人。唐狄很滿足，也很珍惜。

“天天都可以在亞空間通訊器裏見着，你對全息影像是有什麽誤解嗎，這有什麽可想的？”吃味的皇帝陛下有點幼稚，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看來我得告訴大姐，還未啓程，你就開始欺負我了。”唐狄覺得這樣幼稚的秦軒與往日的威嚴完全不同，非常好玩兒，便也順着他的幼稚逗弄下去。

“那麽想把我趕出家門？”秦軒憤然，叉起盤中一塊排骨狠狠咬着，結果一不留神，就在自己的舌邊造成了酸痛難忍的戰損。

唐狄先是噗嗤一聲樂了出來，可見秦軒眉頭始終緊蹙，又立刻擔心了起來，趕緊挪到秦軒身邊坐下，關切地問道，“很痛嗎？”

痛還是很痛的，可唐狄滿臉擔憂的表情就像一劑止痛針讓秦軒的眉宇立刻就舒展開來。

唐狄見他不說話，更加着急起來，以為這下咬的狠了，趕緊打開了餐桌上附載的醫用檢測儀——為了确保萬無一失，這套房中處處都安裝了這樣的醫療設備，甚至套房內還有完善的醫療艙，只是唐狄這個設計者當初一點都沒想到，這份體貼的匠心會在這樣的場合中為這位昔日的皇帝陛下排憂解難。

檢測儀顯示除了由于牙齒造成舌側端皮下毛細血管破裂之外，秦軒的确安然無恙。

“我沒事，只是這一下是因你受的傷，你要怎麽補償我才好？”受傷的秦軒好像更難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