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推心置腹
談無欲攬着素還真脖頸,半個身子都虛軟地挂在他身上,氣息仍自紊亂不堪。素還真亦是氣喘連連,發洩過後,依舊埋在談無欲體內,不曾退出。
素還真畢竟有傷在身,不宜過于虛耗陽元,談無欲稍稍喘定,便要起身,被素還真穩穩按住,掙了掙,沒掙動,便蹙眉道:“适可而止。”
“我知道。”素還真說,“我不動,就這樣,什麽也不做了,行嗎?”
聽着是商量的語氣,按住談無欲的勁道卻顯示沒得商量,談無欲凝視他半晌,終于還是讓步:“你若再敢動一動,我就一掌将你劈暈過去。”
“好。”素還真微笑應道。他輕輕攬着談無欲,下巴擱回他肩窩裏,問:“說說看,你是自何時開始對我動了心思的?”
“……這個問題很重要嗎?”談無欲沉默了一會兒才道。
“告訴我,我想知道。”素還真堅持道。
又是一陣沉默,然後只聽談無欲一聲輕嘆,開口道:“自何時開始,我也不知道。意識到的時候……十五歲。”
“取劍那年?”素還真微感訝異。他記性極好,不費吹灰之力便将那一整年的事回憶了一遍,想不起來任何端倪,讷讷道,“一點也看不出來……”
談無欲一笑:“你能看出來什麽……能讓你看出來麽。”
“也是。”素還真緊了緊臂彎,“想不到,我竟錯過了這麽多。”
談無欲不笑了。素還真手指繞在他發裏,眼底映着三千煩惱絲,交錯紛繁,他說:“你該早一些告訴我的。”
“素還真。”談無欲喚他名字。他每次這樣喚他,無論聲音大小、語氣輕重,都像是要強調某種心念般擲地有聲。他道:“我若想要一份感情,它勢必該是純粹的,不帶絲毫雜質。不帶同情,不帶愧疚,不帶舉棋不定、裹足不前,也不是任何其他心情的延伸,或彌補。”他問,“早告訴你,你能做到嗎?”
素還真手臂收得更緊一些,卻是默不作聲。
談無欲輕聲道:“你現在也不能做到。你的心太廣,心裏的人和事裝得太多,早已不知道如何才叫純粹。即便是現在你也說不出,會與我這般相對,是因為我是談無欲,還是因為這裏是半鬥坪。”
他感覺到素還真的僵硬,等了片刻,沒有等到回音,便又接着道:“不過這都無所謂了,過去未來走了一遭,我想通了一些事。”他輕輕拍着素還真的肩膀,安撫一般,微笑道,“我既喜歡你,喜歡的原本就是這樣一個素還真。你我之間的事,千絲萬縷的糾葛,原本也不可能分得很清楚,又何必強要你分清楚?你說得對,我該早一些告訴你的,就算被拒絕,被羞辱,好歹也是有個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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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聽到這裏,素還真堅決地開口道,“不可能。”繼而又顯出兩分自嘲,聲音也低下來,自語般喃喃說道,“素還真怎可能拒絕得了談無欲。”
“……”談無欲想說什麽,素還真又提高了聲音,将他剛出口的話音蓋過。就聽素還真說:“我的确分不清無欲天的談無欲和半鬥坪的談無欲,對我來說他們都是一樣的。在我心裏,由始至終,只有一個談無欲,從你來到半鬥坪那日起,就只有那一個而已。”
在他懷裏,談無欲全身都緊繃了起來,素還真感覺到了,沒做任何多餘的動作,接着說道:“我的确分不清這是哪一種情,它也許的确不是你想要的那份純粹。那樣的純粹,今生今世或許我都給不起。”他冷靜地拆解着自己的心意,緩緩道來,“可素還真就在這裏,他是那麽地渴望能跟談無欲不存隔閡,相知相許。他不夠好,心念太雜,紛擾太多,給不起一份純粹的感情,可他仍舊貪心,想要談無欲最真的那顆心,每時每刻,無時無刻……”
他輕聲問道:“這樣的素還真,是不是特別可恨?”
談無欲攬着他的脖頸,額頭也抵在他肩膀上,良久之後,才嘆了一聲:“……是啊,特別可恨。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繼而又沒了聲音,一直待到全身止不住的輕顫漸漸平息,他才又哧的一聲笑了出來,“素還真,我們這樣,算不算繞了一個大圈,又回到了原點?”
原本他們生命中,便只有彼此的模樣特別清晰。
素還真也笑了:“若讓老頭子聽到,又要罵兩個不肖徒沒良心,把他當空氣。”
“他聽不到了。”談無欲擡起頭,皺了皺鼻子,顯出三分俏皮模樣。或許半鬥坪的确是個特別的地方,他的心情多少年沒有這麽松快過,不再計較素還真眼裏看着的究竟是哪一個談無欲,很小的時候才有的一些小動作便又自然地展露出來。
可他接下來說的話卻并不俏皮,也不輕松,他說:“師尊那麽膽小畏事一個人,将自己的命格改至與屈世途重合,是知道要破混沌之響,屈世途至關重要。他其實不是真的膽小畏事。”
“……我知道。”素還真說。
“就是因為你知道,才要說給你聽。”談無欲道,“太多的‘我知道’,都壓在心裏,你也不嫌沉得慌。”
“……”素還真啞口無言,心裏湧上暖意,又問,“還有什麽要說給我聽的?”
“照世明燈,我以他本命靈燈代替主命格,避去一劫。莫召奴你想必能猜到了,不老神泉和不死靈藥實則只是幌子,真正關鍵的是他體內的朱雀火。”談無欲條分縷析地将全盤布局一一道來。
素還真點頭道:“嗯,朱雀火本是引魂之火,你以之偷天換日,的确有可為之處。”
“四燈連命。”談無欲說,“這四盞命燈所關聯之人,其命數都與你息息相關。我點這四盞燈,是要用他們的命數牽出你的命劫。”
素還真道:“就是我無論如何也算不出來的那個大劫,想來是避不過,你思忖将之提早應現,是要以我一魂瞞天過海,代我本身受劫?”他合理置疑道,“可只是一魂夠嗎?天數也不是那麽容易上當受騙的。”
“你那一魂分量确實不及照世明燈的本命燈,也沒太陰火那麽容易操作,更加比不上師尊一條性命。”談無欲淡淡道,“所以我拿太陰火燒了燒,又回到過去,取了你托胎時那朵梵蓮。那蓮花是吸納燭照之力而生,論起來資質不在太陰火之下。”
素還真目光微微晃動:“你千方百計開啓永恒時間,就為了回到過去找那朵花?你怎知那蓮花的存在?”
談無欲道:“開啓永恒時間,優藍琴之事原本也是考量的一部分。至于梵蓮,我曾聽師尊提起過,他在翠環山下撿到你時,曾有一個聲音對他提過梵蓮之事,也交待他一年後往南尋我。如今想來,那該就是棄天帝的傳音了。”他回味着素還真微帶訝異的語氣,又是一笑道,“若我能早些與你說,可能真不用這麽麻煩,還放進來了棄天帝……你那蓮花不在翠環山,想必是一早被你挪去了別的地方,我該直接問你要的。”
“你是怕我為難。”素還真說,“你的顧慮并沒有錯,若早讓我知曉這些,我的确要為難。四燈連命之局,你三言兩語說得輕巧,可又哪是這麽輕巧的呢……所有的付出和犧牲,其實都該由素還真來承擔,是我連累你們了。”
“要講連累,你本來也是受混沌之響所累,那東西可怨不到你頭上,原本也不該由你一人承擔,你也擔不起。”談無欲道。他見素還真有話要說,忽又想起什麽似的補充道:“對了,這話不是我說的,是一頁書前輩說的,有異議找他理論,別看我。”
素還真閉嘴了,談無欲得意一笑:“況且真要追究責任,這事情棄天帝該負主責,若不是他要借燭照幽熒之力消滅混沌之響,也不會有你這樣剪不斷理還亂的命數。可惜你沒本事找他追讨,想找大概也找不到了。”
素還真問道:“說到棄天帝,來到苦境的這個分身暫且不論,他的元身如今仍在永恒時間?”
談無欲頓了頓,才道:“應該是不在了。”
“怎麽?”
“詳細情形我也不知。”談無欲道,“他提到了時間規則,過去不可改變,未來可以。他用了某種方法在時間點上規避了這一規則,強行對‘過去’動了手腳。但長遠觀之規則依舊存在,時間自身的矛盾不可纾解,規則的力量便會抹殺知曉矛盾的人,這樣也就無所謂有沒有矛盾了。”
“……聽起來像是掩耳盜鈴,唯心之論。”素還真失笑,想了想,又問,“那你我算不算知曉矛盾?”
“不算吧。”談無欲道,“聽過、看過、身臨其境,應該有不同的評判标準,大概就跟只是聽說過一人的名字,并不能算認識了這個人一樣……唉,天曉得那些規矩都是怎麽算的,與其操心這些,不如說說看,待到真把混沌之響引出,接下來你打算如何收場吧。”
說到這個話題,素還真神色更形凝重了一些,他道:“要消滅混沌之響不是朝夕可就之功,實則直到現在我還在猶豫是否真要動手,只因影響必然巨大,且危害不可逆轉。一些具體事宜,我還需與一頁書前輩等人再行研讨。明日一早我準備往天荒山一行,會一會六禍蒼龍,或許也能有一些收獲。”他先把顧慮都一一言明,再道,“如今最可期的方案,的确着落在屈世途身上。所謂混沌之響,歸根到底仍是一種聲響,既能由樂器發出,理論上說便該能以樂音破除。我讓屈世途嘗試尋找當年雅瑟風流制琴的材料,輔以制作九霄鐵龍帆的水紋鋼,制出八件強度更在優藍琴之上的樂器,配以特殊的發聲方式,或可以音破音。”
他每句話都說得不是那麽絕對,但談無欲知道,若非已經有了可以預見的成果,素還真不會考慮輕易開局。雖口稱猶豫,既與他達成共識,那便是已經取得了相當的進展。
他問:“樂器有了,尚需有人演奏。你這法子,非是精通樂律乃至以樂入道的先天高人,恐怕駕馭不了,人選你都确定好了嗎?”
素還真道:“原本有了五個人選,日前見過弦首,又多了一個。”
談無欲問:“都是哪些人呢?先說好,我五音不全,這陣可幫不上忙。”
素還真笑道:“放心吧,沒算你。你五音不全,我彈琴走調,我倆都不行。”
談無欲将他的調侃置若罔聞,只問:“快說有哪些人吧。”
素還真道:“弦首之外,第一個,墨塵音道長。”
“嗯,玄宗四奇,墨曲琴聲名遠播,是合适的人選。”談無欲肯定道。
素還真道:“此前黑暗道一役,道長傷重,尚在接受玄真君治療。”
談無欲聽了便道:“你倒是心大,敢讓他參與那場戰事,萬一他不止是傷重,你準備上哪兒找一個替代他的人去?”
素還真嘆道:“形勢所迫。”他沒有辯說墨塵音的參與實則只是巧合,只因他确實将這樣的“巧合”納入了全局的計算之中。玄宗三人找尋赭杉軍下落,會出現在黑暗道周遭本就不是巧合,以墨塵音的性格,能将屈世途的安危置之度外的可能性并不大。
他到底還是算計了許多人,包括照世明燈,包括玄真君,甚至包括拿着鳳流劍的八趾麒麟。一句“形勢所迫”,并不能将這份算計輕輕抹消,任何後果,他原都打算一肩負起。
墨塵音能有驚無險算是老天開眼,否則又哪裏只是人選的問題呢?
談無欲只淡淡一瞥,就把這些隐而不明的心思盡收眼底,沒說什麽,只是接着問道:“第三個呢?”
“魔界琴魔。”
“不錯。”
素還真道:“天魔斷去是非小徑,魔界與苦境已不相通,開辟新的通路尚需時日。不過我已托莫召奴帶話給天魔,希望屆時琴魔能予以襄助。”
“又是個被形勢所迫攪局的。”談無欲吐槽道,“行吧,總算是作了預案。下一個呢?”
“骨簫。”素還真道出這個名字。
談無欲一愣:“誰?”
“骨簫,範凄涼。”素還真重複了一遍。
談無欲冷哼一聲:“素還真,苦境就這麽缺人,你已經病急亂投醫了嗎?”
素還真道:“骨簫雖非正道中人,行事作風多有可議之處,但她于樂之一道上造詣匪淺。相信她也能理解覆巢之下無完卵的道理,應能全力配合才是。”
談無欲對此不予置評,只道:“但願吧。”
素還真又接着說:“第五個人選,是傲笑紅塵。”
“方界之人?”談無欲疑道,“天外方界幾時與苦境互通有無了?”
“傲笑紅塵因故出走方界,居于苦境已有些時日。”素還真道,“只不過我與他之間有些誤會,要請動他出手恐怕還得一頁書前輩出面才行。”
“你連骨簫都能請動,怕什麽誤會。”談無欲對上一個人選仍舊耿耿于懷。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素還真一笑道,“這第六人也要勞前輩出馬,乃是雅僧佛公子。”
“傳說中滅境衆天轉世之人,學海無涯的教統。”談無欲忖道,“那的确是由梵天前去相請,比你更能說得上話。”
“是啊,素某無能啊。”素還真笑嘆。
“還有兩個呢?”談無欲問。
素還真道:“剩下兩名人選我還沒想好。倒是有幾個備選方案,不過要麽是隐世已久的高人,尋找不易,要麽功力上可能稍有欠缺,不一定能完美駕馭,是以尚在為難中。”
談無欲想了想,道:“我幫你解決一個,最後一個你自己搞定。”
素還真詫異道:“咦,你不是號稱五音不全?”
“誰說我要自己上了!”談無欲打斷他的胡思亂想,“總之,一個交我,屆時必然到場。”
素還真于是問道:“可有指定的樂器?我可事先備好。”
談無欲道:“不必,任何樂器都無差別。”
“好。”素還真笑道,“那就有勞談兄了。”
“不必見外。”談無欲爽利一笑,又道,“天荒不老城,明天我跟你一道去,我也想見見六禍蒼龍。”
這個可以随口應下的小要求,素還真卻是愣了一愣,才道:“好。”談無欲似是沒有發現他這一閃而過的遲疑,只挑眉問他:“是不是現在不論我要求什麽,你都說好?”
素還真微笑道:“只要是我力所能及之事。”
談無欲道:“還記得當日在血海岸邊,你問過我什麽嗎?”
素還真又是一愣,回憶了一會兒,歉然搖頭:“當時我心緒紛亂,說過的話并不全記得了。”
談無欲道:“諒你也不記得。我說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你問我有何事須你分憂。”
素還真恍然:“是有這麽一出。然後你說暫時沒有,等莫召奴複原再問不遲。可後來此事牽扯太多,這一問我确實忘了。”
談無欲道:“忘了不打緊,想起來就行。現在我就問你兌現承諾。”
“好。”素還真應得爽快。
“不聽我說出要求就答好?”談無欲再度挑眉,“素還真,你可不要後悔。”
素還真佯作驚訝:“談兄準備說什麽會讓素某後悔答應的事嗎?”
談無欲卻是一頓,似有些微恍神,又很快收斂神色道:“那倒不會。我這個要求,你必然是喜歡的。”
“說吧,是什麽?”素還真見他神情有異,卻也不多問。就聽談無欲道:“要引出混沌之響,還缺一個地點。”他看着素還真,“這個地方,你來定。”
素還真愣住,承接着談無欲清澈的目光,良久,才又答出一字:“好。”他說,“給我點時間,讓我好好想想。”
“嗯。”談無欲也不催他,擡頭看了看天色,道,“離天亮還有些時候,你累了,睡會兒吧。”
“……這樣睡嗎?”素還真眼風意有所指地朝下一飄。談無欲面不改色道:“有何不可?若你嫌我重,我也可以……”話沒說完,被素還真并指點住嘴唇,就聽素還真開懷笑道:“就這樣,這樣很好。”
說着他将談無欲的頭按下,讓他趴在自己身上,微調了一下姿勢,以便讓兩人都能更舒服一些。這一動,免不了就牽扯到某個不可描述的部位,兩人面色都是一變。
素還真讪笑:“談兄勿惱,這可不是我要動的……”談無欲懶得理他,哼一聲,不作評價。
月色剛好,兩人又各自平複下來,不再交談,就這麽默默相擁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