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經年
孤島一般的琉璃仙境自成一片天地,這片天地之中,風霜雨雪無一不全,唯獨沒有日月。日升月落,陰陽流轉,而生造化,八趾麒麟說,造物乃天地之能,凡人為之,會牽扯上背不動的大因果,此言素還真謹記,不敢造次。
琉璃仙境裏的風霜雨雪都是假的,這些景致的交相變幻可以讓獨自一人的光陰不至于太過無聊。而在玻璃球一樣的封印屏障之外,天地一片死寂的漆黑,仙境的天空是無星無月的黑夜。
這漫漫長夜似乎永遠也不會過去,幽暗的琉璃仙境裏,素還真反複嘗試點一盞燈。
還是那盞燃得斑駁的舊油燈,燈油和燈芯都已經換過幾茬了,他每每點出火來,也不再即刻熄滅,就用這火光照明,睡下時才複又吹熄。
始終是明豔的黃光,在長夜裏點亮些微暖意。
第一年,花依舊開滿蓮池,芙蓉照水,亭亭玉立。池畔的梅樹枝葉卻漸漸敗了,到了冬天,只結出三兩朵黯淡的花蕾,來不及綻開就已凋落。
第二年,池中蓮葉逐漸稀疏,大片的葉子卷曲起來,由碧綠轉作枯黃,露出水面的莖葉幹枯發脆,浸在水裏的根系靜靜腐爛。梅樹沒有再抽出新芽,枝幹吸收了水分,并未枯槁,卻也再孕育不出新的生機。
第三年,蓮花敗盡,仍是固執地亭亭立着,似乎只有顏色褪去,那依舊優雅的姿态似在挽留着一段歲月的殘影。梅樹徹底枯死了,灰敗的枝幹顧守着殘破的蓮池,池中池畔都只餘黑白兩色,像一幅枯筆抹就的殘卷。
如屈世途所憂心的那般,素還真的身體越來越差,已是日常與輪椅為伴。就在上一年冬天,他的雙腿完全失去了知覺,每每入密室行功,總要費力地從輪椅裏爬到石榻上。他的雙耳也早已聽不見聲音了,好在這仙境中只他一人,別無雜事,也不會有人跟他說話。
第三年秋天,他打碎了最後一只茶盞,從此不再喝茶,也是在這一年,那盞燈終于長明,不複熄滅。從那以後,他不需要再勤換燈油和燈芯,一點幽火冷冷燒着,再不能溫暖冷寂的寒夜,卻是這漫漫長夜裏唯一恒久不變的光。
他失聰的雙耳開始聽得見聲音,不是屬于陽世的聲音。這場災劫,即便有三教出面救援,依舊吞噬了無數生靈。天地都是虛無,亡魂沒有歸處,沒日沒夜地游蕩哭號,這些聲音在他耳畔回蕩不去,日漸凄厲,如同刮過峽谷的厲風,呼嘯着淹沒他的心識。
他将燈放在院中石桌上,這一點幽微的火光穿透夜幕,引來無處依歸的亡魂。隔絕外界的屏障對它們來說形同虛設,它們穿過屏障,投入燈中,那火便越燃越亮,煌煌如日光輝耀,琉璃仙境不再永夜長暗,換作永晝長明。
素還真不需要再入密室練功,他開始慢慢清理蓮池,除掉殘枝敗葉,從厚厚的淤泥裏挖出腐爛的花根,将污濁的池水一點點滌淨。他做得很慢,每天只能推進一點點,一個不大的池子,三個月才清理完畢。
那株梅樹倒是沒動,就讓它這麽枯立在水邊,一汪清水倒映着沒有生機的剪影,水波微微晃動,似乎也帶來了一些生動的錯覺。
素還真沒有再在池子裏培育新的蓮花,他知道這清澈的池水帶來的活力只是假象,這水孕育不出任何生機。
琉璃仙境所有的生氣都彙聚在一處,他謹記師尊的警告,到底還是沾染了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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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年春分時節,屈世途懷中的錦囊發出了淡淡的金光。
他第一時間就發現了。
五年裏,屈世途日日遠眺琉璃仙境,但仙境被層層黑氣遮掩,便是那昊陽般的火光也望不見分毫。
一頁書說,相信素還真吧,他會沒事的。
屈世途當然相信,仍然憂心。他把錦囊揣在懷裏,時不時就拿出來看,每每都要忍下當即拆開的沖動,看完又原封不動地揣回去。
匆匆五載過去,那錦囊終于發光,屈世途立時就發現了。他捧着金光流轉的錦囊,沖去找一頁書。
一頁書已是俊秀的少年模樣,立在崖邊,極目遠眺,像一棵筆挺的蒼松。他也在看琉璃仙境,與屈世途看的卻又不盡相同。屈世途一路飛奔到崖上,離着老遠就大呼小叫起來,一頁書回頭,見到那只被屈世途誠惶誠恐捧着的錦囊,面上露出了許久不見的笑容。
錦囊還是屈世途拆開來的,內中一張疊起的字條,展開一看,上面寫着八個字:
“素某無恙,好友放心。”
屈世途紅了眼眶,一頁書喚來陽翼,将消息送出去。
這一日,三教首腦齊聚連天峰。
連天峰地處西武林,距天荒山脈不遠,被一頁書擇為據點,代替雲渡山,成為苦境暫時的心髒。
這一番主動引出混沌之響,苦境的狀況與道滅兩境都不同。也不知是不是因混沌之響受了棄天帝力量影響之故,其形态極不穩定,似一尾困龍,叫嚣着要掙脫枷鎖卻始終不得。
蒼以己身經驗聯合苦境道門,圍繞地氣流失的區域設下大陣,劃出一道清晰的邊界,将黑氣圍在其中。黑氣一刻不停地試圖沖破邊界,道門中人勠力同心,守住了這條界線。這般困守不是長遠之計,但要一舉功成,也不能急在一時。
這一日,六禍蒼龍也上了連天峰。
一頁書見了六禍蒼龍,只問了一句:“是時候了?”
六禍蒼龍道:“萬事俱備。”
一頁書于是回看衆人:“成敗在此一舉,各位,共勉吧。”
七日後,琉璃仙境中升起一道光柱,沖開漫天黑霧,直破雲霄。仙境正上方,密密層層的黑雲散開,三光再現,如同一個信號,牽引整個苦境開始轉動。
黑氣外圍,萬千百姓虔誠祝禱,他們都是神龍教的信衆,幾乎涵蓋了整個苦境生民。黑氣之中,一盞油燈綻出明光,無數亡魂齊聲呼號,哀願随火光遠遠播開。
生人之願,亡者之念,是這世間最淳樸也最強大的力量。兩者彙集,無形的力量滲入混沌之響,便連這創世的聲音也為之動容。
在這充斥天地的禱唱聲中,四道金光自四個方向分入死地。
“世事如棋,乾坤莫測,笑盡英雄啊!”
西方一道卍字金芒綻開千瓣蓮華,一頁書足踏金印,淩空降下,雙腳踏上大地,金色聖氣撲天而起。
“殺生為護生,斬業非斬人!”
南方一人踏火而來,焚風赫赫,映照他背後劍匣凜凜聲威。只見宏光一閃,匣中聖劍出鞘,劍氣逼開四周黑氣,劍柄穩穩落于佛劍分說手中。
“一步一罪化,一步一蓮華。”
北方,燦然佛光破開虛空,光耀中現出慈悲身影,一步蓮華白衣飄飄,手中白玉天珠揚起,天地為之一清。
“三身果報自凡根,六界因緣無了痕;善逝從來非本相,枯榮生滅盡空門。”
東方,半空中金色法卷徐徐展開,帝如來立身開宗明卷之前,寶相莊嚴。明卷一收再展,經文隐去,現出佛陀法相,光耀大千。
四佛分落四方,在黑氣中徐徐前行,踏過之處,金色佛光落地生根。若由天空俯瞰,可見金光在黑氣中由四方向內,一路延伸,相互連綴成一個覆蓋整片死域的卍字法印。
三光引路,四佛開道,萬千生靈悲願随行。八方山巒之上,互成八卦相位,七位琴者亦已就位。
正南乾位,六弦之首蒼橫琴于膝,閉目靜待。
正北坤位,傲笑紅塵撚筝在手,滿面肅然。
西南巽位,羽人非獍懷抱胡琴,六翼舒張。
東北震位,骨簫把玩長簫,斜倚卧榻。
正西坎位,琴魔撫琴而坐,聚精會神。
正東離位,墨塵音手按琴弦,遠眺蒼穹。
東南兌位,雅僧佛公子面對無弦琴,神思渺渺。
唯獨西北艮位,山頂空靜,只置着一張琴,并無人跡。
八方矚目,黑氣之下,卍字法印漸漸成形。就在金光交彙的一剎那,三光輝耀,綻出無邊光華,西北方山頭上,一個虛幻的身影飄然降臨。
他懷抱七弦琴,身着鵝黃衣衫,金發如羽,俊秀容貌染着淡淡悲意,輕聲吟道:“歷景輕塵幻似煙,舞霓仙子豈人間?優藍之曲動瑤臺,勝卻凡音千萬千。”手指撥過,琴弦的虛影流出無聲樂韻,帶動山頂空琴,音律經由特殊的發聲裝置遙遙送出。
那是雅瑟風流之魂,越過千萬年時光,再涉塵寰,親手了卻他種下的前因。
七個方位,七人有感,亦同時奏響手中樂器,八音交融,天地間忽爾一片靜寂。大象無形,大音希聲,正是道之本源。
混沌初始,天地無聲。
這次的行動,素還真自十餘年前便開始策劃,結合無數人的助力,終于算是有了一個完滿的結果。苦境地層中的混沌之響被悉數中和,效果波及其他三境,道境原本已由六禍蒼龍出手處置過且不論,滅境的地氣也一并滌淨。唯獨集境,因地脈之中的混沌之響尚未活化,仍有部分繼續潛藏着,未能根除。
集境的幻境複雜,又與苦境素無來往,為了根除混沌之響,一頁書出面,與六禍蒼龍一同前往集境交涉。
臨行之前,一頁書去了趟琉璃仙境。
苦境大地經此一役,創傷沉重,雖然拔除了混沌之響的影響,大片區域仍是死地,要重新恢複地氣,再育生機,勢必要經過漫長的時間,耗費巨大的人力。三教馬不停蹄地組織人手開始了重建工作,在這之中,已然撤除屏障的琉璃仙境仿佛被人遺忘了,仍舊遺世獨立。
琉璃仙境并非真的被遺忘,而是一頁書特意囑咐過衆人,暫時不要去打攪素還真,他自己則親自陪着屈世途上了琉璃仙境。
屈世途像之前捧着那只錦囊一般誠惶誠恐地捧着素還真的本命金葉。那金葉由照世明燈送到一頁書那裏時,仍是只有那麽一片葉子孤零零地懸挂在枝頭,幾年過去,非但沒長出新葉,就那一棵獨苗仿佛也更加的搖搖欲墜了。
屈世途寶貝得跟捧着個一見天就會飛走的金絲雀似的,護得嚴嚴實實,饒是如此,一眼見到素還真,他也差點沒把這寶貝金葉給扔了。
素還真倚坐在輪椅裏,等在琉璃仙境門口,微笑着迎接他們。他瘦得脫了形,一頭白發披散下來,幾乎可以将他整個身子蓋住,搭在扶手上的雙手枯柴一般,掩在衣袍下的雙腿只能看到骨架支棱的形狀。
他看着他們微笑,精神還是好的,屈世途迎上去,拼命壓抑着抱頭痛哭的沖動,說你答應過會好好照顧自己的,這就是你好好照顧自己的結果嗎,素還真你怎麽這麽不教人省心啊……念叨了好一會兒,素還真只是看着他微笑,見他停下來,才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指了指嘴,擺手。
他聽不見聲音,也發不出聲音了。
屈世途愣在原地,呆看着素還真,一頁書走過來,推起輪椅:“先進去吧。”
屈世途愣愣看向一頁書,發現他十分平靜,仿佛早已知道會是這般景象。他趕忙跟上去,跟着他們進了屋子,見一頁書伸出手來,素還真乖乖地把枯瘦的手腕搭上去。
一頁書替他號過脈,靜思片刻,只問了一句:“撐得住嗎?”這聲音是以內力直接送入素還真靈識的,素還真點了點頭。
“我若勸你,你也不會罷手。”一頁書道,“如今苦境的危機已經解除,六禍蒼龍這一隐患,我先帶往集境,你不必多慮,顧好自己就行。”
素還真再點頭。
一頁書又道:“讓你切莫逞強,已是晚了,既已開始,就堅持到底吧。”
素還真也以內力送出聲音道:“知素某者前輩也,多謝。”
他沒有言明謝什麽,一頁書卻是心領神會,淺笑道:“何須言謝。就算是素還真,也該有專心處理私事的權利。何況你的‘私事’對中原武林而言還是一樁幸事,我樂見其成,只望你能盡可能地珍重自身。”
素還真道:“我會的。有屈世途在,前輩不用挂心于我。外間諸事繁多,偏勞前輩了。”
屈世途站在一旁,見兩人的樣子就知道他們在以他聽不見的方式交流,他猜不到兩人都說了些什麽,心急難耐。過了一會兒,一頁書轉頭對他說:“屈世途,琉璃仙境就交你了。”他“啊……啊……”兩聲,像是應承,又充滿疑慮。
他想問一頁書,“素還真要緊嗎?”但這問題很蠢,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那不是不要緊的樣子。他又想問,“素還真怎麽會這樣?”但這問題依然很蠢,混沌之響的存在會對素還真造成影響他是知道的,即便還有別的原因,素還真不說,問一頁書也是白搭。而他最想問的還是,“素還真會不會好起來,怎麽才能好起來?”他也真的問了。
一頁書說:“相信素還真吧。”
屈世途開始恨這句話了。
一頁書走了,素還真笑着看他。屈世途捧着素還真的金葉,聽見素還真以內力傳聲說:“好友,我想喝茶。”
他望着素還真幹裂的嘴唇,終于沒忍住,別過臉去,抹去了沒能關住的眼淚。
屈世途安置好金葉,找遍琉璃仙境沒找到半個茶杯,看着素還真充滿歉意的眼神,想也知道是怎麽回事。仙境周圍盡是死地,也不用尋思着下山采買,他取出刻刀,兜了一圈,不見活木,只好換了鑿子,找來幾塊還算規整的石頭,花了一下午時間鑿刻出幾只石杯。
邊角沒有打磨,也沒雕花紋,就只是粗略有個杯子的形狀,屈世途取來銅壺,煮了水泡茶。茶葉都已十分陳舊,保存得好,仍有香氣,一杯茶泡好,遞過去,素還真卻是不接。
他連輕薄的瓷杯都拿不住,又遑論石頭做成的杯子呢?
那杯茶最後潤了屈世途的喉嚨,素還真看着他,仍舊是充滿歉意的眼神。屈世途喝着茶,心裏絞着難受,不知道該說什麽。
他想,會好的,一定會好的。混沌之響已經沒了,一切都過去了,素還真會好起來。
可日子一天天過去,素還真沒有好起來,反而日漸虛弱了。
剛回來那段時間,素還真看着還算精神,也不知從幾時起,他的精神越來越差,每日裏大半時間都不省人事,醒着也神情恍惚,只有很少的時候看着是清醒的。一頁書尚未自集境回返,其他人都遵照一頁書的囑咐,輕易不來琉璃仙境,屈世途一個人日日守着昏睡的素還真,手足無措。
他不知道怎麽了,混沌之響明明已經不存在了,為何素還真非但沒見好,還越來越不好?
對此,即便是清醒的時候,素還真也一字不肯吐露,但屈世途知道,素還真自己是清楚原因的。不僅素還真清楚,一頁書也清楚,只是他們都不對他提起罷了。
若說素還真不信他,那也不是,看着這樣的素還真,他總覺得,若是可能,素還真或許也不會對一頁書說明理由。但他是素還真,他肩上始終壓着武林重擔,不對一頁書說明,這副擔子如何能夠暫時卸下?
他卸下擔子,卻不是要養好自己,反而日漸衰弱,屈世途每每輾轉反側,不能想清原委。
讓他想不透的事不止這一件。素還真雖是口不能言,醒着的時候,也會以內力傳聲與他應答幾句。此事做來費力,他以這種形式聽到素還真聲音的時候也越來越少,但無論多麽虛弱,素還真總會“說”上一兩句話,屈世途知道,這是要讓他寬心。
這些談話不只涉及日常衣食,也會聊到一些外面的事。琉璃仙境雖撤了屏障,依舊無形地與世隔絕着,便是照世明燈和莫召奴也只各自來過一次,葉小釵一次也沒有來,卻不是因為他不挂心素還真。
外面的消息偶爾會傳進來,多是秦假仙飛信送來的情報。一頁書雖交待衆人暫勿打擾,卻也囑咐秦假仙定時送入消息,乃因他知道即便隐世不出,素還真依舊會懸心苦境近況。
送進來的消息有好有壞,素還真看過,大多會讓屈世途也看看,精神好的時候,素還真也會與屈世途就這些近況議論上幾句。
雅瑟風流一縷殘魂那日之後便已徹底消散,優藍歷境裏那棵花樹随之枯萎,優藍琴音終成絕響。一頁書去了集境,三教頂峰暫代他主持大局,十三道、萬聖岩與學海無涯成為苦境重建的中堅力量。
蒼和四奇一同回了道境,經歷過一番生死,四奇之間的隔閡不知是否化解。倒是六禍蒼龍隐約提起過,當初金鎏影繼墨塵音之後前去找他,所議之事與墨塵音請托相去不遠。只不過墨塵音心系天下,金鎏影更在意道境是否能夠恢複,大約有幾分攬功之心。
功也好,過也罷,蒼都會秉公處理。四奇回轉之後,六弦之中的翠山行和赤雲染來了苦境,聚起當年随四奇前來苦境的道境後裔。這些人中一部分已紮根苦境,并不願再往來遷徙,而那些願意重回故土的,翠山行和赤雲染承諾,待到道境重建,會再來接引他們回返。
許多人、許多事,素還真與屈世途這樣一一聊過,唯獨一次也沒有提及談無欲。一次也沒有提及,屈世途也就無從知曉,談無欲的死對素還真來說究竟意味着什麽。他像是已将這個人忘了,與之相關的一切都自他眼裏消失,屈世途最後一次聽素還真說到談無欲,還是多年前那一天,那句“瀚海原始林”。
屈世途覺得這情形不對勁,靈機一動,故意在話題中不着痕跡地引入瀚海原始林,試探素還真的反應。素還真的反應很尋常,不動聲色地問他:“瀚海原始林怎麽了?”
屈世途心一橫,道:“你……不想去看看?”
“看什麽?”素還真反問,見屈世途讷讷答不上來,又自一笑道,“我這個樣子,能去哪裏?”
他已經不能自己搖輪椅了,僅僅是在琉璃仙境裏四處轉轉,也得屈世途推着。即便如此,若是他想去,總能有辦法,便是要把整個琉璃仙境搬着走,屈世途也能想得出法子來。
可他哪裏也不想去,他安心地呆在琉璃仙境,仿佛他所有的念想都在這裏,一步也不想踏出去。看着這樣的素還真,屈世途越來越害怕,每天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去素還真房裏看看,他生怕哪天睜開眼,素還真已經悄沒聲息地離開了,不是離開琉璃仙境,而是離開這個人世。
唯一讓他稍感欣慰的是,素還真只要醒着,眼裏就從不會缺少光芒。不管身體再怎麽虛弱,始終有一種意志支撐着他,讓他拖着病體,年複一年地堅持了下來。
這一撐持,轉眼又是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