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入眼是凜冽的黑,但又不是純然的黑,在陽光底下看摻雜着幾縷彩色。
白璃仔細端詳,這個顏色吧,它就有點像……嗯,像甲方爸爸要求的那種五彩斑斓的黑。
只是這瑰麗的黑中摻雜着多餘的焦灰,連帶着撲鼻的血腥氣,實在有些煞風景。
白璃捧着小黑蛇,轉過頭和身後綴着的長劍幹瞪眼。
看我,看我也沒用。
她又不是醫修,一星半點治愈術都不會。
這裏又沒有藥,能怎麽辦?
長劍發出一陣陣嗡鳴,就那樣懸在白璃脖頸邊,冷冽是劍鋒存在感十足。
——像撒嬌,又像是威脅。
白璃挑眉望去,它又施施然飄遠一點,嗡嗡響個不停。
它竟然還先委屈上了!
白璃無語凝噎,“……算了,死馬當活馬醫吧。”
她把手掌貼在劍刃上,劃出一道不小的口子,赤金色的鮮血頓時汩汩而出。血珠像是不要錢一般往下流,眨眼間盡數沒入小黑蛇身體。
奇跡果然發生了。
她掌心托着的那團焦黑血肉裏顯露出星星點點的粉紅,除卻脫落的鱗片無法迅速再生,眼瞧着外傷直接好了七八成。
黑沉的長劍嗡嗡晃了幾圈,瞧上去很高興的樣子。
白璃卻有些苦惱,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尤其這如同神跡般的靈藥,還生在她這只堪堪築基的弱雞身上。
這樣的金手指是會要人命的。
白璃盯着掌心猶存的鮮血,嘆了口氣,熟練地從裙邊撕下一段布條,把整只手掌囫囵包紮起來。
“大膽白璃——”
聲音未落,白璃眼睜睜看着剛剛還在脖頸邊飄着的長劍一下子消失了。
“……?”
這場面着實過于詭異,她腳下一個趔趄,差點沒被裙擺絆住。
一道略熟悉的尖利女聲落入耳中,白璃擡眼一瞧,卻是個穿着大紅裙裳的小少女,她鬓邊生着一簇翠羽,眼中毫不掩飾幸災樂禍。
白璃頂着一腦袋問號,把小蛇揣進袖子裏,施施然站起來。
“你竟然敢私自越獄!”紅裙少女指着她鼻子罵道。
白璃:?
你誰啊?
紅裙少女身後綴着一大批人,烏泱泱一大片朝溪邊奔湧而來,每個人身上或多或少都保留着幾分獸型特征。白璃耳朵尖,清楚地捕捉到幾道熟悉的聲音,那是在昭獄外議論她這一回會不會安然無恙的吃瓜少年團。
除卻這些小的,這一行中還有幾個明顯看起來是普通人類的遠方來客。
打頭的這位黑發白髯,長得格外板正嚴肅,想必就是他們口中的“黑閻羅”大長老。
白璃咂舌,這個場面怎麽那麽像集合打Boss呢?
罪過,罪過。
她一個弱雞,怎麽能和歸墟那位大佬搶反派大Boss這個名頭呢?
太不自量力了!
“哈,你果然是心虛了!”紅裙少女攔在白璃身前,挑釁道:“若是我們晚來一步怕不是就要讓你逃之夭夭?”
“嗳,你這話就不對了。什麽逃不逃的,多難聽啊。”
白璃拍了拍她的手背,很不走心地嘤嘤兩聲。“我一個可憐弱小又無辜的幼崽,哪見過這等驚心動魄的大場面?”
“咱們做鳥的,總都有避難的本能。”她目光從人群中掠過,笑眯眯地仰起小臉,“長老爺爺您說是吧?”
吃瓜少年團差點沒驚掉下巴。
若不是多年相處,誰也不會把眼前這嬌憨的姑娘同混世魔王白璃聯系在一起。
與大長老同行的青衫書生握着扇子悠悠道:“早就聽聞雀靈部落新一代出了個鬼靈精的小輩,果真聞名不如見面。”
白璃輕擡下巴,越過紅裙少女的遮擋往聲源處望去。
或許是因為先前那場變故,她發現自己變得格外耳聰目明,甚至能夠清晰地看到百米之外的動靜。
溪邊圍着一圈人,場面鬧哄哄的,沒幾個人注意到這青衫書生領着的手下人搜查的軌跡,好巧不巧正沿着天雷降下的路徑。
如此行徑不像是搜查證據,倒像是專程來找什麽人。
這一切太過湊巧。
巧得讓人不得不多一個心眼。
白璃回過神,謙虛道:“謝謝誇獎。”
衆人:“……”
大長老臉色隐隐發青,手指死死摁着額心,就差沒忍住把這不肖子孫就地正法。
什麽事都有她摻一腳,他們雀靈部落究竟是得罪了哪路神仙,怎麽會有這等到處惹是生非的幼崽!
“喂,這個人類分明是在罵你!”紅裙少女抵在白璃耳邊嘀嘀咕咕,“不分好賴的家夥。”
她特地壓低了聲音。
可在場諸位俱是修行人士,聽得一清二楚。
大長老板起臉,斥道:“原幼,到後面去!”
“是。”原幼縮了縮脖子,悶聲應下。
她在和白璃擦身而過時,特地重重哼了一聲。
白璃:“……”搞啥子哇,別別扭扭的女娃子。
大長老萬分頭疼,沉聲道:“你這事容後再算。”
白璃乖巧地點點頭。
護短嘛,每個種族都有的天性。更何況,還這種有外人在的外交糾紛期,這哪是個教訓自家崽崽的好時候?
青衫書生卻是笑了,提溜着他那把折扇,悠悠道:“白姑娘不好奇我是誰?”
白璃笑眯眯搖頭,“專程來找我的,無非是三種人。”
書生一聽,倒來了興趣,擺擺手讓她繼續講。
“找我打架的,找我尋仇的,以及——”
白璃豎起第三根指頭,笑吟吟補充:“找我索要賠償的。”
書生噗嗤一笑,“你倒頗有自知之明。”
白璃腼腆地颔首:“過獎,過獎。”
書生“嘩”地一聲打開折扇,晃了晃扇子,又說:“我姓林,自中州而來。不巧,正好算是這第三種人。”
哦,天衍書院的人。白璃微微眯起眼,書裏天衍有這麽快派來第二批人嗎?
她晃了晃腦袋裏并不存在的劇情提示,掰起手指頭另算。
天衍書院所在的中州據雀靈部落的雲州十萬八千裏遠,據說元嬰修士也得不眠不休走三日。
他們修仙世界都不用考慮腳程問題嗎?
難不成——出BUG了?
“貴院長老之事,我雀靈族必會給個說法。”大長老冷哼一聲,目光鎖定在昭獄邊。“在我族地上如此放肆胡為,便是中州的規矩?”
林先生打了個響指,遠處的搜查動作頓時停了。
他笑着搖了搖扇子,道:“小子們混不吝了些,長老息怒。”
那扇子着實好看得緊,玄玉成骨,青黛為面。
扇面上沒有任何書畫題字,些微靈光流淌在扇面上,像耿耿星河一樣脈脈無聲。
但不對,那上面該有星辰才是。
白璃被這個突然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
她是這咋回事?
難不成見獵心起,想搶人家的寶器?
白璃摸了摸下巴,其實……也不是不可以。
作為在場唯一的長輩,大長老着實忙得慌。
剛剛阻止了外客胡為,又要緊着安撫身邊圍着的小崽子們:
“回家去通知你們父兄叔伯,讓大家都到翠陵去。族長與各長老們都在,不必害怕。”
大長老說完掃了一眼白璃,那一雙分外銳利的眼中,此刻竟分不出是失望多些還是氣惱更勝一籌。
她眨了眨眼,格外無辜。
前“白璃”做的錯事,跟我這個小仙女有什麽關系?
慕墟睜眼時,靈府之中灼燒感猶烈。絲絲縷縷靈氣繞着他打轉,卻是杯水車薪,遠遠不及。
下意識想要招出重淵,丹田之中卻沒有一絲響應。
慕墟冷眼審視這一系列變化,得出結論:
他居然退化至了幼生形态。
而且,現在正呆在……一個女人的袖子裏?
縱然身受重傷,龍族天生的靈識能讓他輕易辨別出身處何方。
周遭鬧哄哄的,這對他過于敏銳地靈識着實是個折磨。
他集中靈識透過袖籠向外探去,入眼滿是碧翠,牆壁、座位上到處都用誇張的羽毛修飾。
整個靈界擁有這樣糟糕審美的,便只有雀靈部落那群孔雀。
慕墟心下冷嗤,叛徒果真會挑地方。
這個收留他的女人跪得筆直。
不可否認,她生得很美。
那一雙眼像是最靈秀的仙域蘊養出的琉璃,而她就那樣平靜地望着堂下咄咄的衆人,唇角甚至還挂着一點笑意
——好似她才是無關緊要的局外人。
有點意思,慕墟想。
只聽主位之上的孔雀族長拍案怒道:“一個長老罷了,縱使白丫頭對他動了手,又能如何?我雀靈族少族長,難道還不比不得一個挂名長老尊貴?”
頓時滿座嘩然。
林先生握着扇骨敲了下手心,目光掠過堂下跪着的白璃,似笑非笑:“雀靈部是要與我中州反目?”
族長不置可否,只朝白璃招了招手,道:“白丫頭莫怕,到我這裏來。族長爺爺這一回亦能能護你無恙。”
白璃瞧得分明,這哪裏是寵溺,分明是捧殺。
從前不聞不問,如此關頭卻當着衆族人面前,指着一個纨绔口稱少族長。雀靈一族的小輩不是人人都有好氣性,能夠甘居廢物之下。
君不見,最最“耿直”的原幼早已氣紅了眼。
而“這一回”的意思,不就是說她白璃回回惹事生非、任性胡來?
難怪——
難怪“白璃”整日惹是生非卻沒有一次遭到懲罰,難怪這族中年青一代都同她格外不睦。
所謂父母之愛子,為之計深遠。
如若這位雀靈族長真如傳言中那般疼寵原主,又怎會放任她自甘堕落。反而,這位不近人情的黑臉大長老,才真正是把“白璃”當做族中小輩一視同仁。
“大長老、林先生,”白璃擡起頭,“晚輩有話要說。”
她肅着小臉,嗓音卻不急不緩:“白璃如今百口莫辯,卻也不肯生生背下這口黑鍋。”
大長老捋了捋長須,點了頭。
“貴院那位長老乃是元嬰境的強者,我區區一個築基境如何能大發神威将人擊殺?”
白璃偏了下頭,瞧着坐上那位慈祥的老人,像是玩笑般悠悠道:“族長,您老人家真是瞧得起我呢。”
“我聽聞人族審問犯人時,講究人證、物證、供詞一應俱全。怎麽如今到了獸族地界,就要僅憑一人之詞将我定罪?”
“這恐怕過于兒戲了些。”
“再者,我亦不信遠近聞名的中州第一院,會培養出這等偏聽偏信、不講道理之人。”
林先生哦了聲:“白姑娘這話倒像是在指責我等蠻不講理。”
白璃彎眉輕笑,默認了。
林先生笑了一下,像是發現什麽有趣的東西。
“物證嘛,倒也好說。”他一手抵着額頭,瞧上去有些為難:“這個,白姑娘要怎麽解釋。”
白璃的視線落在他攤開的手掌:
赫然是一支皎白似雪的翅羽。
殷紅的血跡斑駁其上,星星點點,仿佛無聲的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