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慕墟僵了一瞬。

舔了舔剛剛冒頭的尖牙,他平生頭一回為自己過于敏銳的反應懊惱。

剛才那只是他覺得危險時下意識的動作。

他能夠感受到這湯水中有一股溫和的靈力,可以很好的修複受傷的皮肉。但幾千年來,從沒有人敢靠他這麽近,更別說用手捧着他的原型。

看她的樣子,一定是生氣了。

慕墟甩了甩尾巴,煩躁地啧了聲。

為什麽要考慮她有沒有生氣?

這個女人的讨厭或者……喜歡同他有什麽關系。

她分明弱小得不值一提。

慕墟垂下尾巴,懶洋洋地在水底掃了掃。

等傷愈他自會奉上歸墟靈寶,全了這段因果。

尾巴在水面上帶起一個個漣漪圈。

慕墟終于說服了自己。

這只是一場意外。

因為意外中那一點微末的善意,就迫不及待放下戒備,甚至交托真心?

太蠢了。

白璃緩緩地彎了彎唇。

你看看這只小蛇,它不但不知悔改,還他喵引以為傲??

所以這是宣戰嗎?

哈,這一定是宣戰!

就像收留一只流浪的貓貓,它站在梳妝臺上伸出毛絨絨的小肉掌,把你新集齊的限量版口紅一支支推下去。

還歪着頭看你的反應。

豈可修!

她那一雙漂亮的琉璃眼幾乎能噴出火來。

白璃現在只想找個繩子把這不聽話的小蛇綁起來。

必須綁起來!

就這麽想着,指尖忽地冒出一縷靈光。

下一秒。

靈光化作小指寬的銀鍛,把正靠在盆邊晃尾巴的小黑蛇結結實實綁住了。

白璃:“……哇哦。”

慕墟:“?”

白璃瞧瞧手指,又瞧瞧氣人小蛇。

簡直大快人心!

她拂過銀鍛牌洗蛇袋,嘀嘀咕咕:“你說說你,非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好好洗澡會要蛇命嗎?

可是氣人歸氣人。

洗澡和療傷還是要繼續的。

就像你哪能和不聽話的貓貓生一輩子的氣呢?

那太不劃算了。

“這個藥一般人我都不會給的。”

太疼了。

劃開手掌取血,這事擱在現代她能哭好久呢。

“不識好歹的小蛇。”白璃說着食指在小蛇腦袋點了點,像抱怨,又像邀功。

慕墟心口處那片最柔軟的鱗片微微發燙,原本想要劃開銀鍛的尾巴只是揚了揚。

……就讓讓她好了。

雌性本來就是這麽麻煩的生物,他想。

白璃嘆了口氣。

如果告訴昨天的她,明天她會無聊到和一只不通人言的小蛇聊天,那肯定是沒人信的。

她試了試水溫,比剛才涼了一些。

它泡了一會兒還這麽生龍活虎,想必是沒有問題的。

白璃手上力度很輕很輕,生怕給它造成二次傷害。溫水中柔和的藥力一點點治愈受損的皮肉。

慕墟一開始惬意地眯起眼,但情況很快就變了。

她的手指溫柔的拂過每一寸受損的鱗片,輕易帶起一片熱浪。那是一種能夠融化龍鱗的燙,像極了南诏國巫女施下的惡毒詛咒。

他整只龍都要燒起來了!

那一瞬間,慕墟覺得這藥湯比喀特火山深處的岩漿還要燙。

白璃一直注意着它的變化,小蛇開始慢慢地渾身發燙,遠遠超過正常的溫度。

就像是要被熱水蒸熟了一樣。

白璃心頭一凜:“所以,你們小蛇是真的不能泡熱水嗎?”

慕墟:其實也不是。

她會不會成為歷史上第一個頭天就把寵物養死的飼養員??

……這太恥辱了。

白璃試着掐了一個訣,嘴裏胡亂念叨着:“降溫,降溫。快給我降溫。古他那,降溫!”

慕墟:“……”古他那是誰?

靈光閃爍在指尖,等她在睜眼時,小蛇全身都覆上了淺淺一層冰霜。

纏在它身上的銀鍛早就不見了。

它的鱗片在陽光底下透着股黑沉如淵的冷,如今覆上一層淺藍色的冰霜更是相得益彰。遙遙望去,就像一個小型冰雕藝術品。

還怪好看的。

白璃敲了敲額頭,趕忙捧起熱水往它身上澆。

慕墟于是實打實體驗了一遭何為冰火兩重天。

如果換一只真正的幼崽來,恐怕真的會交待在這裏。

她将來一定帶不好崽崽。

慕墟此刻渾身都動不了,盯着她的側臉悠悠想:

不知道誰會把娶這只孔雀回家,但可以肯定,他未來的日子一定很不好過。

好容易洗完澡,白璃把它從水盆裏撈出來,穩穩放在墊好的紗布團上。她仔細瞧了瞧,它的鱗片之間還有小團的焦黑腐肉,但一大團滲血的情況已經緩解了。

好賴這種治療方法是有效的。

白璃籲了口氣,抱起木盆去盥洗室善後。路過銀紋水鏡,她後知後覺想起,都沒看過自己現在長什麽樣子。

她把木盆放下,簡單梳理了一番,做好心理準備才又站回水鏡前。

……總不能穿一回還變醜了吧?

白璃擡眼一看。

水鏡中這張臉同她有八分相似。

只是——

白璃勾起一縷垂在肩上的發絲,她原本的頭發是黑的,而不是現在這種皎然如雪的銀發。

獸族嘛,總有些古古怪怪區別于人類的特征。

很正常。

不過,她現在是一只白羽孔雀,原型長個什麽樣兒啊?

白璃想了想,提着裙擺轉了圈。

無事發生。

慕墟輕嗤,傻裏傻氣的小孔雀。

果然,電視劇裏那種轉個圈就能變回原型,是毫無科學依據的!白璃撩開垂在耳邊的鬓發,不肯承認剛才犯傻的那個人是自己。

手指帶過發絲,耳垂上綴着的四角琉璃燈發出叮咚脆響。

等等,琉璃燈?

白璃皺起眉,伸手對着鏡子細細描摹。

這确是一盞四角琉璃小燈,每一面都有細密的、好似雛鳳展翅的紋路。

——同她從小挂在脖子上的吊墜一模一樣。

白璃想摘下來仔細瞧瞧,出乎意料地沒摘動。她又試着用力拽了拽,依然摘不下來。

仿佛這東西是從耳骨裏長出來的,天生與她血脈相連。

太古怪了。

白璃眉頭緊鎖,重新坐回矮幾前。

慕墟主動湊上去,在她手指間嗅了嗅。

他在那個法器上感受到了重淵劍的氣息。

那小燈瞧不出品階,好似尋常凡物。用破妄之法再探,就能發現其上萦繞着厚重的靈氣,織成一張細密的護身網。

慕墟粗粗瞧過,這陣法頗為霸道,合體境以下想要奪寶,恐怕都得當場命喪黃泉。

小小的雀靈部落竟有如此深厚的底蘊?

慕墟一凜,攀上白璃的手背,一路爬到她肩頭的位置。

白璃:?難道它想和我玩一會兒?

她索性沒有動,任由小蛇慢慢往上爬。

只見這小黑蛇以閃電般的速度仰頭咬了一口耳垂……上的琉璃燈。

白璃只覺酥酥麻麻的,好像有人在她心口上咬了一口。

生理上的那種咬。

難道說這個燈和她心髒相連?

白璃趕忙把搗亂的小蛇撥開,這個致命點也太致命了!

輕輕提起不聽話的小寵物,白璃試圖同它講道理:“這個燈不能給你玩,乖一點。”

有人意圖靠近本命法器都發現不了。

他沒有看錯,這只孔雀果然是天真得有些蠢鈍。慕墟心下嗤了聲,甩着尾巴繞着她的腕骨爬走了。

白璃仿佛在一條小蛇臉上讀出了深深地鄙夷。

……太惡劣了呀!

“喂,你這是對待救命恩人的态度嗎!”白璃眼疾手快,捉住小蛇的尾巴尖,偏不準他跑。

對于龍來說尾巴上的鱗片最為敏感。

慕墟幾乎有些惱怒,支起身子轉頭銜住她的手指,用牙齒狠狠地磨了磨。

白璃吓了大一跳,但它咬得并不痛,只是微微有些癢。

半晌,慕墟松開了牙。

小小教訓,得讓她記住龍的尾巴不能碰!

白璃擡起手瞧了瞧。

不知道是不是它收了力道的緣故,指腹間只留下了兩個淺淺的紅印,皮都沒有破。

她彎了彎眉,放肆地rua了一通小蛇。

末了,噫聲道:“牙都沒長齊的小可憐。”

慕·小可憐·墟:“……”

你完了,你真的完了。

白璃rua完蛇把它安置在一旁,從牆邊搜刮出一個收揀雜物的大木盒。

現在,嗯,還需要給這位新入住的小朋友搭一個窩。

白璃從前有一位朋友,從事野生蛇類研究和保護工作的。她告訴白璃,可以從蛇的外形與鱗片判斷是公的還是母的。

而現在她養的這只,應該是公的。

她從盒子裏拿出幾團顏色不一的布料,先把和小蛇眼睛一樣的湛藍色放好,又拿起一旁的粉紅雲鍛,惡趣味的晃了晃:“那這個怎麽樣,喜不喜歡?”

慕墟忍無可忍,尾巴一勾把那團辣眼睛的粉色藏在自己身下。

白璃笑眯眯哦了聲:“原來是喜歡這個。哎呀呀,不要搶,我這裏還有。”

慕墟:“……”

慕墟挑釁般揚起尾巴:沒關系,全部劃爛就沒有了。

“噫,你好兇哦。”

等用完用小屋裏剩下的材料,簡易但不簡單的小窩就搭好了。

為了方便照顧,她把這個小窩放在離垂紗拔步床相連的木案上。

夜已經深了。

白璃打了個呵欠,這一天發生的事太多,跌宕起伏的。

着實有些損耗精力。

她趿拉着木屐洗了個迅速的戰鬥澡,出來時随意穿了件類似齊襦的裙衫。白得發光手臂大咧咧的裸露在外,漂亮的鎖骨上綴着沒擦幹的水珠。

——甚至可以輕易瞧見胸前大好春光。

慕墟幾乎是慌不擇路地挪開目光。

她、她簡直不知羞!

白璃卻無從得知他的想法,打了個響指熄滅屋中明亮的宮燈。

拉了拉雲被,懶洋洋道:

“晚安,小蛇。”

她聲音裏有濃濃的倦意,溫柔得像窗外漫延而來的月華。

幾盞茶時間,床上的女人呼吸變得均勻沉穩。

慕墟從小窩裏爬上垂紗拔步床,就那樣趴在白璃下巴邊,紅信子在她耳邊掃了掃。

這個東西絕非俗物。

只要吞下去。

煉化這個小小的法器,他的傷就能瞬間恢複七成。

慕墟目光掠過她蔥白的指尖,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他甩尾引來月華之力劃了一道陣法,金色的靈光榨取元丹裏僅剩的本源之力,在半空形成一個繁複的咒印。

如果白天那位林先生在這裏一定會驚呼出聲。

這是上古玲珑陣!

這自洪荒時期就消失的精妙陣法,不僅能夠隐匿法器真正的等階,而且可以阻絕所有大乘期以下的窺探。

法陣結成的一瞬,慕墟幾乎失力地癱倒在綿軟的雲被上。

這是報酬。

他是一只恩怨分明的龍,慕墟想。

作者:現在:

慕墟:誰娶了她日子一定不好過。

将來:

慕墟:我看誰敢娶她。(除了我誰都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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