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複仇往事光與暗
離開我的日子裏,你會難過嗎。
不,不會。
蘇念初帶着顧璇很仔細的參觀了酒吧。從白色天花板到褐色地板,從各種各樣的吊燈到上下樓梯的臺階,從掃地小妹從酒吧酒保那些陳年舊事,她都說的很清楚。這個酒吧就像她的孩子,每一個器官,每一處秘密,于她而言都再簡單透明不過。
讓顧璇記憶猶新的是酒吧裏的一處臺階,蘇念初說它叫“往生”。臺階很高,灰色,顏色沉悶壓抑,顧璇從未見過這麽陡峭的臺階,更好笑的是,它只能下不能上。
“這個臺階是我設計的,它叫“往生”,可是沒有人知道。”蘇念初站在二樓,看着情侶們相互攙扶有過昏暗危險的臺階,有女人在黑暗裏發出尖叫,然後歸于暧昧的喘息。
“如果你愛身邊的那個人,就拉着他,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地,走下去。你們可以擁抱,可以親吻,可以承諾,也可以……”蘇念初笑着,做了一個下推的動作,“把那個人推下去,這麽高的臺階,如果掉下去的話,其實生還的機會很小。”
她指着臺階,做出一個傾斜的角度,“這個角度,對人體的傷害程度最大,而且沒有人來得及救援。”
“除非他在最後一級臺階自己停下?”顧璇站在她身後問道。
“對,除非他自己停下來。”蘇念初轉身,微笑回應,“我的酒吧,一開始就是讓人療傷的地方。”
“……你變了很多。”
“你也是。”蘇念初踩着臺階上了三樓,聲音在二樓的喧鬧聲中模糊不清,“又或者我并不真正了解你。你和從前一樣,而我不知道罷了。”
二樓是頹廢者的天堂。你可以抽煙,喝酒,唱歌,和認識或者不認識的男男女女調情,但是藍調不會提供毒品和特殊服務。走廊裏挂着許多油畫,新生兒,單親母親,酒吧的駐唱歌手,親吻着的同性戀人,□□的農民,還有一望無際的天空和大海,這是一個新的世界。內心空虛到極點的人,會直接跑到二樓默默看着這些油畫,從西到東,然後去三樓休息。
“301,303,有過兩次自殺,警察問我是不是打算反社會。”蘇念初推開一個房間的房門,伸手摸向開關,維尼熊樣式的開關在白色牆壁略顯突兀。
“再這樣下去它會倒閉。”
“從經濟學的角度嗎?”蘇念初反問,“它會成為一個奇跡的。因為你永遠不了解,人的內心一旦變成沙漠,會有多貧瘠。”
“你以前從不會說這些。”
“是的。可是你也說了,那是我的以前。”
“喝酒嗎?”
“不喝。”
“為什麽?酒吧裏不賣酒?”
“我從不和熟人喝酒。”
“我能知道原因麽?”
“因為喝酒,容易亂.性。”
蘇念初靠着牆,笑得很愉快。她用這個理由拒絕了很多人,所以這麽多年來,她只和自己喝酒。不需要傾訴,也不需要傾聽,就像抽煙,喝酒也是一個人的事情。簡單,直接,純粹,充滿溫暖和安全感。
“你知道我們分開了多久麽?”
燈突然熄滅,窗外的燈火闌珊,即使隔音再好也能感受到地板的輕微顫動,猶如美洲的蝴蝶煽動它寂寞的翅膀,于是地球所在的中心也可以産生大的爆發。
蘇念初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什麽,又或者,她什麽都沒有說。她只是記得,顧璇在黑暗裏撫摸着她的臉,然後像很多年以前那樣,用緩慢而溫柔的姿态咬住她的唇,一點一點地舔.弄,一點一點地研.磨,整個世界都停下它匆匆的腳步,于是時間變得漫長而無辜起來。
她曾經問過宋子煜,你愛過一個人嗎。
如果愛只是一場浪漫的激情,如果愛只能作為沖動後的潮水,如果,你不曾在愛一個人的時候親吻她的額頭,嘴唇,不曾像要殺死她那般深沉而刻骨地愛着一個人,那麽你所有用來喘息和用力的日日夜夜,該有多寂寞。假如你的愛,永遠不能和性相區分,你就永遠不明白,和愛着的人做這件快樂的事,能有多幸福。
蘇念初覺得自己落淚了。臉上的妝容随着眼淚的下滑變得模糊而混亂,就像多年前的記憶,它們變得豐富生動起來,卻又在那一瞬間從腦海裏脫落。時間可以讓過去長留,同樣也能讓它迅速腐爛。
那是哥哥的眼睛。明亮,溫暖,憐惜而堅定。
你要離開她。他說。小初,小初,你要離開她。
蘇念初推開她,另一只手向牆壁探去,向下一撥,光明重現。
“你這樣會讓我覺得,宋子煜也在親我。”蘇念初松開捏住顧璇手腕的那只手,将她拉進裏屋。
顧璇只是靜靜看着她。不知道沉默了多久,她問她,“你哥哥還好嗎?”
“……還好。我們大家,都還好。”蘇念初把窗簾拉上,沒有回頭。
“今天晚上在這兒睡,明天你照常去上班就行。”
“要走了?”
“嗯。”
蘇念初走進浴室,把臉上的妝洗幹淨,用冷水沖臉,水珠滴答滴答落下,沒進衣領。
“你不想知道,當年的真相嗎?”
蘇念初即将離開的時候,顧璇突然出聲。
“其實我更想問,那場報複,你開心嗎?”蘇念初不由自主的握緊脖子上挂着的金色項鏈。
“我不介意你的報複。”顧璇接着說,“蘇念初,其實你很幸福,所以你不懂。”
“我沒打算做什麽,顧璇。”蘇念初松開手,心形的項鏈暴露在顧璇眼前。
她終究什麽都沒有說,也什麽都沒有聽。
蘇念初掰開金色心形,上面是一張黑白色相片。照片上,青年笑得很幸福。
如果報複可以換回蘇長安的一條命,她願意報複千場萬場,可是,又有什麽用呢?也許顧璇永遠都不知道,她的報複讓一個人失去了活下去的機會。
蘇念初笑起來,笑容和蘇長安極其相似。沒人知道她在笑什麽。
顧璇看着她走出房間,手指撫摸着鎖骨部位,“一切,都不過是逢場作戲而已。”
這是一場回憶
蘇念初記憶裏的顧璇,是個高傲而溫柔的女孩子。她留着黑黑的長發,穿白色短袖天藍色裙子,招生的時候很熱心,明明看起來和哥哥一樣瘦弱,可是還是堅持把她的行李搬到了宿舍門口。
大一下半年,她和這個漂亮的學姐成了關系親近的朋友。她是個好女孩兒,卻有很多男朋友。或者說,是前男友。那些男生裏,有一些人确實只是喜歡她的外貌,貪慕她的系花美稱,但也有一些人,發自內心的欣賞和愛護她。不知道為什麽,顧璇面對男人總是有一種出乎意料的輕視和不信任。她替她收了很多次的情書,接了很多莫名其妙的鮮花,以至于她到現在都搞不清玫瑰的花語到底是什麽。可是蘇念初知道,她沒辦法不喜歡顧璇。
顧璇笑起來的時候很美,可是也很脆弱。她知道顧璇喜歡跳舞,可以說,舞蹈是她的生命。可是她最終選擇了金融。顧璇說,有一個人,讓她遭遇了一場車禍。這場車禍沒有奪走她的生命,卻極大地損傷了她的小腿和腳踝。她再也不能跳舞了。說這些話的時候,她的眼睛裏沒有了光。
蘇念初一直以為,自己會喜歡一個像哥哥那樣的人。他溫柔,細心,雖然不浪漫,卻值得托付終身。又或者,他和自己情投意合,默契十足。也許最不曾想到的是,有朝一日會喜歡一個人。喜歡撫摸她的長發,喜歡喝她泡的奶茶,喜歡她握着自己的手一筆一劃的練習書法,偶爾的争執,偶爾的別扭,偶爾兩人躺在一張床上,抱怨着生活的不如意,然後相互安慰,體貼無比。她喜歡站在林蔭小道上,站在她的身後抱住她,然後笑得很放肆,很開心。
這本應是一場無望而漫長的暗戀,或許會在時間的掩埋下和塵土化為一體。可是那一天,顧璇捂住她的眼睛告訴她,她也喜歡她。
蘇念初毫不猶豫的和顧璇走在了一起。那時的蘇念初要有多天真呢?她把哥哥的一切都告訴了顧璇,唯獨沒說他有心髒病。蘇長安的脾氣很好,但他最自卑也最自責的一點就是,他生來就有心髒病。于是蘇念初自作聰明的替哥哥做了掩飾,然後毫不誇張的告訴她,哥哥對自己有多好。而顧璇只是微笑,她的微笑蘇念初看不懂,又在多年後自己想明白。
那一年的生日,她和她在家門前的那顆櫻花樹下擁吻,吻得難舍難分。蘇念初以為,那是自己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刻。
直到被蘇長安看到。
到底有多蠢才能把自己的哥哥活活氣死呢?
原本,被送到醫院的蘇長安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可是被愛情沖昏頭腦的蘇念初卻拉着顧璇跑到醫院,對最愛自己的哥哥說,哥哥,我有喜歡的人了,她叫顧璇。我要和她在一起,一輩子。
蘇念初大概永遠都忘不了他的眼神。那麽痛苦,那麽自責,他拉着她的手,一次又一次地說,離開她,離開她。
顧璇再也不是那個溫柔的顧璇。她的眼睛裏布滿黑色,那是仇恨和難過。
如果顧璇愛着蘇長安,蘇念初的存在又是為什麽?
如果顧璇愛着蘇長安,為什麽一定要讓他死呢?
可是,如果顧璇不愛蘇長安,蘇念初怎麽能遇到那個叫顧璇的女孩子。
你想知道當年的真相嗎?
我不想。蘇念初說。
我不想知道,你何時遇到他,又是怎樣愛上他。
我不想知道,他就是那個讓你不能再跳舞的壞人,甚至讓你失去更多。
我不願知道,你恨他是因為你愛他,你愛他卻殺了他。而我,只是一個小醜,不曾被你愛過,而又辜負了我的哥哥。
那個小時候抱着我看櫻花的哥哥,那個會唱歌哄我睡覺的哥哥,那個告訴我,他會活的長長久久,保護我一輩子的哥哥啊。
我用我的幸福,親手殺死了你。
而你用你的生命,殺死了我的幸福。
從此你再不存在,從此我,再也不幸福。
作者有話要說:
蘇長安說,我只能活在回憶裏……伐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