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1)

長陵是在一個清晨醒來的。

那幼童見他醒來了,驚喜地蹦下床,趴在床榻邊問:“阿陵想吃什麽,我去偷給你。”

剛醒來,可沒什麽胃口。

長陵搖搖頭。

幼童又高興地問:“阿陵喝水嗎?我去給你倒水。”

相比起幼童高興得不成樣子,長陵倒是淡定冷靜得多。

“不用。”

幼童有些失落,又馬上笑嘻嘻地,趴在床榻邊,盯着長陵的小臉蛋,還伸手掐了掐,心滿意足地笑道:“阿陵是活的。”

長陵皺着小眉頭:“不準掐我。”

幼童笑嘻嘻地:“可阿陵長得好看啊,我總想掐掐。”

長陵鼓了鼓臉,可愛極了。幼童見了,又想伸手掐了,但看到長陵不悅的神情,他忍住了,在床榻上摳了一下。

侍女進來,湯湯水水、糕點、飯菜,擺了一大桌。

只吃了幾口長陵便吃不下了,倒是那幼童,跟餓死鬼似地,呼啦啦地吃了一大半。

見他餓極了的模樣,長陵嫌棄地瞥他:“你幾天沒吃飯了啊?”

幼童嘴巴裏鼓鼓地,塞滿了糕點。

事實上,長陵昏迷了五日,他這五日,人來了,他就躲床底下,人走了,他就爬起來,緊緊靠着長陵睡,他就想寸步不離地守着,連吃飯也顧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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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還是條小蛇,現在變成跟他一般大的孩童了。

長陵覺得有幾分陌生,又有幾分驚奇。

等幼童終于吃飽了,滿足地在床榻上打了好幾個滾,長陵問他:“你叫什麽名字?”

幼童歡快地在床榻上邊打滾邊回答:“齊冷月。”

“誰給你起的名字?”

“我母親。”

這幼童提起逝去的泰安公主,臉上并未半點異樣,仍舊笑嘻嘻地,難道半魔都是冷情冷血的麽?

長陵頓了頓,又問:“那你知道那些妖族為何要殺我?”

幼童一愣,又繼續在床榻上滾來滾去:“我不知道!”

他笑嘻嘻地說着,心裏卻既心虛又忐忑。

那日晚上,他趁着長陵睡着了,便爬起來,咬掉了鐵籠,将紫朱雀趕跑了。

殿上那些舞女們的妖氣,聞着跟紫朱雀的妖氣極其相似,幼童覺得大概是紫朱雀叫妖族伺機回來報仇了。

但他卻不願意告訴長陵。

他怕長陵知道了,一氣之下就不要他了。

長陵鼓了鼓小臉,戳他腦袋:“你要乖乖聽我話,不聽我話,我就不要你。”

幼童立刻緊張:“我、我會乖乖聽話的。”

長陵斜瞥了他一眼:“我叫你做什麽,你就得做什麽。”

幼童仰着小臉,嗯了一聲:“我什麽都聽阿陵的,阿陵別不要我。”

☆、第 8 章

“以後你得跟着我,寸步不離,神宮的人才逮不到機會抓你。”

“嗯。”

養好傷了,長陵重新去皇家書院上學,只是這回身後跟了一個小尾巴。

生辰宴那日,長昭和明湖也是在場的,自然也看到幼童挖妖族心髒的可怕模樣。見齊冷月笑嘻嘻地跟在長陵身後,長昭往角落裏躲了躲,明湖護着面前的這疊桃花糕,生怕被搶。

他可記得,齊冷月還是小蛇的時候,聽到摸摸就給糕點吃可高興呢。

果然,齊冷月一進門,眼尖地看到那疊桃花糕,馬上蹿了過去,一把拎起明湖,把他甩到一邊,便坐下來,開開心心地吃着搶來的糕點,一邊吃還一邊扭頭問:

“阿陵吃嗎?”

“不吃。”

齊冷月便放心地開始大口吃了起來。

明湖嗚嗚幾聲,委屈地望着長陵,想讓長陵幫他一把。

那小眼神,可憐兮兮的。

長陵說:“給他留一塊。”

“嗯。”

齊冷月扔了一塊給明湖:“你這糕點好吃,明天多帶些。”

第二日,明湖偷偷地在書院後面的涼亭裏吃桃花糕,被齊冷月發現了,搶了糕點;第三日,明湖換了個地方,他躲在樹底下吃,又被發現了,糕點又被搶了;第三日,他趴在花叢裏,心想這回夠隐蔽了吧,手拿着桃花糕,聞了聞,嗯,好香!低頭正打算吃,咻地一聲,桃花糕就不見了。

齊冷月笑嘻嘻地吃着他的桃花糕,還笑嘻嘻地把他揍了一頓。

次日,明湖鼻青臉腫地拎着兩盒桃花糕進書院了。

過了一段時日,某一天晚上,殷貴妃說:“哎喲,也不知道你弟弟怎麽想的,我聽說那半魔天天跟着去書院,你們還能好好念書嗎?”

長昭戰戰兢兢:“挺、挺好。”

那半魔整日笑嘻嘻地,腦袋裏各種整人的小把戲,一天一個,防不勝防,害得長昭每日去書院之前都得鼓起好大勇氣,他不知道今天那齊冷月會怎麽逗他。

“我告訴你一個秘密,魔族是吃人的,若是你敢告狀,我就吃了你。”

那日齊冷月趴在他耳邊,笑嘻嘻地警告。

長昭當時就吓得直哆嗦。

又是一年冬季。

京都的冬天總是特別冷。

齊冷月趴在被窩裏,手指卷着長陵垂下來的長發,手指繞着發,卷啊卷,放下,又重新卷,就這幾個重複簡單的動作,他樂此不疲,玩得不亦樂乎。

也許是當小蛇的時候習慣跟長陵一個被窩了,現在變回幼童模樣,也總賴在長陵的床榻上。長陵趕他回自己的房間,趕了好幾回,但每次夜深時分,他又抱着小枕頭偷偷溜了進來,執着得很。

長陵生氣,齊冷月又抱着他手臂,用稚嫩的童音可憐兮兮地哭訴:“我好怕啊,阿陵,萬一我睡到一半被神宮的人抓走了怎麽辦?我就再也看不到阿陵了……”

長陵說:“你前幾天捉弄那些神官,不玩得挺開心嘛?”

“那、那是因為有阿陵保護我啊。”

長陵翻了個小白眼,不為所動。

一團黑霧升起,齊冷月又變回了那條小蛇。

小蛇在案牍上扭扭身子,拼命地讨他歡心。

畢竟跟小蛇相處好些年,長陵高興地摟着他,兩人玩了很久。

小蛇用軟軟的童音撒嬌道:“阿陵,阿陵,我真的好怕,你保護我嘛!”

長陵鼓了鼓小臉,猶豫片刻,道:“好吧,既然你這麽害怕,那我就保護你。”

刺溜一聲,小蛇歡天喜地鑽進了被窩裏。

☆、第 9 章

仗着有二殿下撐腰,這個半魔幼童在皇宮裏簡直頑劣得過分,誰見着都得繞道走。

當然,他身份特殊,本來就沒多少人敢靠近。

寝宮。

齊冷月端着一鍋黑乎乎的東西放到案牍上,興高采烈地對着長陵說:“阿陵吃了這個,病就會好了。”

前幾日,長陵感染了風寒,臉色有些蒼白,襯着那張白嫩嫩的小臉,叫人心疼極了。

“這是什麽?”

聞着十分香,但湊過去一看,黑乎乎的,實在是難以讓人有吃的欲望。

“它肉是黑的,但吃起來可香啦,不信,阿陵吃吃看。”

齊冷月舀了一小碗遞給他,長陵只吃了一口,眼睛一亮,馬上都吃光了。

确實好吃!

兩個小孩就湊在一起把整鍋肉全吃光了。

次日,據說神宮裏一只珍貴的白兔被偷了,這只白兔可不是普通的白兔,據說是自小被靈芝喂養大,殺了,炖了吃,可得延年益壽,十分神奇。

巫勞大怒,派弟子林辭徹查。

林辭馬上就鎖定了第一目标,畢竟齊冷月劣跡斑斑,最為可疑。

齊冷月坐在那株梅樹上,晃悠着小腿,笑嘻嘻地問:“不知那白兔何時丢的啊?”

林辭怒道:“就在昨日,午時還在,未時神官去喂食,便被人偷了。”

“哦,”齊冷月攤手,“我那時還在跟別人玩捉迷藏呢,對吧?”

梅樹底下的兩個小跟班嗯嗯點頭。

“神官大人,您可別因為我是半魔就冤枉我啊!”齊冷月用稚嫩的童音說道。

“對,不能冤枉好人!”

“不能冤枉他!”

兩個小跟班立刻異口同聲地說着,還憤慨地舉着小拳頭盯着林辭。

林辭悻悻走了。

他一走,明湖馬上說:“阿月,我幫你撒謊了,你得給我桃花糕吃。”

長昭則緊張地說:“我、我也幫你撒謊了,你不能吃我。”

寝宮。

一個半魔幼童捧着一堆金色的羽毛從窗戶外跳進來:“阿陵,你喜歡的羽毛我給你找來啦!”

長陵坐在案牍邊,淡淡地嗯了一聲。

齊冷月坐在地上,仰着小臉,笑嘻嘻地:“阿陵,我乖乖聽你話,你會一直要我麽?”

“只要不惹我生氣。“

“那、那我惹你生氣了嗎?”

“沒有。”

齊冷月高興地嗯了一聲:“ 我不會惹阿陵生氣的。”

又過幾日,據說神宮的一只金絲雀又被盜了。

這回林辭也不直接找齊冷月了,而是守在東殿,等長昭蹦蹦跳跳地回來,他立刻攔住了:“長昭王殿下,昨日申時,你們在做什麽?”

長昭說:“我們在捉迷藏啊!”

林辭皺眉:“又在捉迷藏?在哪捉迷藏?玩了多久?”

長昭有些心虛,他撓了撓頭:“反正、反正我不告訴你!”

林辭不甘心,又拎着一盒桃花糕跑去問明湖,明湖盯着那盒桃花糕,口水都快要流出來了,他眨巴着大眼睛回答:“捉迷藏啊。”

林辭覺得肯定是那半魔幼童做的,但苦于找不到證據。

明湖開心地吃着桃花糕,路過一個小花園,忽然看到一只小鳥的屍體,那只小鳥全身血淋淋地,被拔光了羽毛,随意地丢棄在了草地上。

明湖咦了一聲,他眨了眨眼,裝作什麽都沒看到的樣子,繞過去,邊走還邊嘀咕:

“嗯,真好吃。要是每天都有人拎着桃花糕過來找我就好啦。”

作者有話要說: 啦啦啦,歡樂的時間就到此結束啦。

☆、長陵王

暮春三月,京都桃花開得極盛,迦南寺的香霧缭繞,盛大的祭祀典禮在春末舉行。

街上熙熙攘攘,十分熱鬧,只見茶樓裏一個說書的講得吐沫橫飛:“就說說咱們如今的長陵王陛下,據說當年出生時,大祭司就曾斷言,此子乃我人族興旺之命,幼年便治住了一個半魔;少年時期,戰功赫赫,一連收回我人族十六洲……”

茶樓裏人聲鼎沸。

“我聽說那半魔很厲害,遇到的妖族和魔族都不是他對手……”

“再厲害又怎樣?再厲害也是咱們長陵王陛下養的一條狗啊,陛下叫他做什麽就做什麽,據說比軍營裏的士兵還要聽話呢。”

“那是自然,他要不聽話,早被神宮殺了,還能留他到現在?”

茶樓裏的人交頭接耳地八卦起來。

而街上另一邊有人敲鑼打鼓:“看一看,瞧一瞧喽,兩個食草魔,剛剛捕到的,五十個銅板換不換?”

茶樓裏的人又齊刷刷地盯着對面。

只見一個武夫模樣的男人,用粗繩捆着兩個食草魔。

這兩只魔物,一只白發蒼蒼,擱在人族就是個老頭;另一只卻是八/九/歲女童模樣,一頭紅發,垂着腦袋,衣服上還沾了些血漬。

“哎喲,一個老一個小,買回去有什麽用?”茶樓裏有人說話了。

“老的老了些,但還是能幹些粗苯活兒的,小的嘛,”武夫擡起女童的下巴,“再養個幾年,用處可大着呢!”

那女童年紀小小,臉蛋卻是帶着魔族的妖豔,如今被人擡着下巴,挂着淚珠,更有幾分媚人之色。

茶樓裏的人紛紛圍了過去,一個浪蕩子伸手摸那女童的臉,老魔物登時罵道:“你個畜生做什麽!”

浪蕩子一個巴掌扇過去,老魔物栽倒在地,浪蕩子又狠狠踢了好幾腳,一直踢到老魔物嘴角溢血,身體抽搐,這才被武夫勸住。

浪蕩子還不解氣,朝老魔物啐了一口:“不就五十個銅板麽?看老子不買了虐死這老魔物!”

女童抹着淚,凄厲地哭道:“爺爺……”

很快,一大一小被浪蕩子買走了。

那個浪蕩子一邊牽着老魔物,一邊時不時地揮着鞭子,老魔物踉跄幾步,摔在地上,又被鞭打得掙紮得爬起來,浪蕩子一邊罵一邊打,周圍看熱鬧的都在竊竊私語。

有人笑道:“這老魔物挺禁打的啊!”

有年輕女子道:“挺可憐……”

“可憐?”有人立馬嗤笑,“那可是魔族!你可憐魔族?小心我報官抓你!”

年輕女子頓時不吱聲了。

茶樓的角落裏,坐着一個約莫十五、六歲的少年.這少年穿着黑袍,身形清瘦,臉色蒼白,一副病弱模樣,身邊坐着一個豔麗婦人。

只見那豔麗婦人冷冷看着茶樓外的浪蕩子,攥着拳頭,氣憤得似乎下一刻立馬就站起來。

就在她忍不住的時候,一只手按住了她的肩膀。

“丹儀!”她壓低聲音,忍着憤怒地喊了一句。

少年卻不動聲色,淡淡道:“傅姨,這是京都,切莫沖動。”

那位豔麗婦人這才醒悟,嘆道:“險些害您至危險境地,是傅音魯莽了。”

☆、第 11 章

02.

一年一度的祭祀典禮甚是隆重。

一排排白衣驅魔師立在高臺之下,神宮的大祭司巫勞淨手焚香,跪拜祈福。

長陵穿着繁複的白色祭服,面容沉靜,被神官們簇擁着,穿過歡呼的人群,走向神壇。

貴族們匍匐在地上,虔誠地親吻他走過的足跡。

夏衍帝病重而亡,年僅十八歲的小兒子繼位。

他立在神壇之上,神情肅穆,氣質冷漠,卻無端生出一股孤獨寂寥之感。

一排排幼童被押着跪在高臺上,那些幼童有着銀發,紅眸,一看便是半魔。

按神宮祭司大人的話來說,人與魔誕生的子嗣亵渎了神靈,不能留存于世,必須血祭,才能平息天神的怒氣。

幼童不谙世事,見驅魔師揮着長劍,高高揚起,吓得哭得凄厲,瘋狂掙紮。

“好慘……”

長昭王小聲嘀咕了一句,被殷侯狠狠瞪了一眼。

按理說,嫡長子繼位乃是正統,但這位大王子一向游手好閑,胸無大志,是以夏衍帝駕崩之後,朝臣擁護二殿下長陵繼位,竟誰也不曾反對。

人族之王的更疊,按以往的歷史經驗,原本該又掀起一場腥風血雨、陰謀慘烈的奪位之戰,但這一代帝位如此平靜地交接,讓大夏王朝的大臣們個個高興得要命,紛紛在宅子裏燒高香感激涕零。

唉,就連長昭王親舅舅,手握瓊海重兵的殷侯都沒辦法昧着良心幫長昭王争取那皇位。

少年君主野心勃勃,意氣風發。

實乃人族之幸。

況且新任君主對這位兄長甚是親厚,封他為一等親王,不僅賜他肥沃的封地,還準許他留在京都,繼續吃喝玩樂。

已經站了好幾個時辰,這位顯赫的一等親王摸了摸肚子,終于忍不住,偷偷地用袖子掩面,吃了一小口酥餅。

殷侯看了眼遠處年紀輕輕便有着帝王之姿的長陵王,又瞅瞅這個嘴角還沾着餅屑的外甥,氣得簡直五髒六腑都在疼。

察覺到自家舅舅惡狠狠的眼神,長昭王挪了挪,挪到殷侯旁邊,小聲道:“小桂子那裏還有酥餅,舅舅要麽?”

殷侯哎喲了一聲:“你個混賬別跟我說話,一說話我就忍不住想揍你!”

長昭王委屈地嘀咕道:“母妃離世之前曾叫你照顧我,可沒叫你欺負我。”

殷侯怒道:“若不是看在你母親的份上,你還能活到現在?我早就打死你千百回了,你個混賬!”

迦南寺外擠滿了人,都是前來祈福的民衆。

黑袍少年混在人群裏,遠遠望着那一排排跪着哭饒的半魔幼童。

“丹儀,我帶你來京都,便是讓你親眼看看我魔族如今如何被欺辱虐殺,”傅音低聲在他耳邊道,“你得記住這仇恨,待有一天,帶着我族複仇雪恥,奪回舊都!”

正午時分,祭祀大人巫勞一揮手,驅魔師的長劍落下,只聽到一片凄厲的慘叫聲,鮮血噗哧濺起,那一排排半魔幼童倒地……

丹儀盯着高臺上那位年輕的人族君主,蒼白着臉,嘴角卻勾起一抹堅定的冷笑:“傅姨放心,人族如何待我魔族,他日我定十倍奉還!”

祭祀尾聲,一個驅魔師策馬而來:“報!大名城大捷!妖族退回雪山之外,月大人請旨,那三萬關押的妖族如何處置?”

長陵喜上眉梢。

但很快他意識到自己失态了,于是抿了抿唇,那雙淩厲的眼眸盯着傳信的驅魔師,冷冷道:

“告訴齊冷月,給本王統統殺了!一個不留!”

☆、第 12 章

夜色深沉。

窗外一輪明月懸在天邊,晚風襲來,寝宮裏的層層紗幔被飄起一角,床榻上一位就連睡夢中都微微皺眉的青年。

一團黑霧飄到窗外,然後化作人形,從窗戶裏跳了進來。

原本還在睡夢中的長陵馬上驚醒,他警覺地睜眼一看,然後放下戒備,爬起來,驚喜道:“阿月!”

齊冷月坐在石桌前,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朝他笑嘻嘻地:“吵醒你啦?”

長陵揉揉眼,整個人還有些迷糊:“沒有,我本就睡得淺。”

他穿着白色紗衣,長發垂下,面容原本就有幾分陰柔,此時乍一看,有點像個姑娘,漂亮、矜貴、又靈氣十足。

但這話若是當着他的面說出來,長陵定會大發雷霆。

他脾氣可大着呢。

齊冷月笑着看他:“我收回大名城了,阿陵得賞賜些什麽給我呢?”

“你想要什麽?”

長陵低頭問,發絲垂下,露出一半側臉,齊冷月看得心悸,傾身在他臉上親了一下,低聲道:

“我要這個。”

長陵怔住。

等他回神,齊冷月早就跳出窗外跑遠了。

也不知是惱怒,還是羞意,長陵恨恨地盯着窗戶,又馬上躺回床榻,一把扯過被子蒙住頭。

皇家書院外的那株梅樹,已有百年樹齡,長得極為粗壯。

明湖坐在高高的枝桠上,一邊喝着一壇酒,一邊瞅着齊冷月帶着幾分狼狽模樣,從窗戶外飛出來。

“怪不得你這麽着急地跑回來,原來是別有用心啊!”

齊冷月飛落到梅樹上,啧啧兩聲:“再過三天便是桃花祭了吧?”

一說起這個,明湖就雙眼發亮。

大夏王朝的傳統風俗,每年三月桃花祭,家家戶戶都做桃花糕,香甜的、軟糯的桃花糕,想想就要流口水了。

明湖又警惕地看着他:“你又搶我桃花糕?”

齊冷月一只腳搭在枝桠上,俯下身,笑嘻嘻地問他:“你知道什麽人吃不到桃花糕麽?”

什麽人吃不到桃花糕?

什麽人都能吃到啊,這種東西每家每戶都有噠。

齊冷月趴在他耳邊,語氣陰森森地:“死人吃不到。”

明湖大驚失色,馬上抱着酒壇就跑。

這個時候,遠處忽然一道火光沖天,夾雜着驅魔師凄厲的喊聲:

“着火啦!着火啦!”

明湖好奇心被勾起,連齊冷月的威脅也顧不上了,立馬落在了一株繁樹上,眺望着着火的那處:

“哦,神宮着火可真稀奇,那裏面藏着多少寶貝啊,要是燒了,巫勞那老頭得哭暈在藏寶閣。”

齊冷月懶洋洋地倚在梅樹上:“不是着火,是魔族。”

風中隐隐約約飄來的魔氣,人族聞不出來,但他是半魔,自然十分熟悉。

明湖最喜歡湊這種熱鬧,一聽就來勁了:“要不我們去看看?”

“你?” 齊冷月斜睨他一眼,“那魔物法力很高,神宮那幫人都抓不住他,你麽?還是留着這條小命吃桃花糕吧。”

齊冷月一向高傲,入他眼的不多,能被他稱之為法力很高,那更是極少。

明湖還不死心:“既然這魔物法力很高,那你跟我一道去看看呗!再說了,這神宮的寶貝若是被盜,長陵肯定會生氣,對吧?”

齊冷月冷笑:“你早晚會死于話多。”

明湖覺得很有希望,誰知道齊冷月又打着哈欠,懶散道:

“阿陵沒吩咐的事,我才懶得管,還是早早睡為好。”

☆、第 13 章

04.

次日,神宮內一片愁雲慘霧。

此次被盜的是僅存的三朵千年冰蓮。

這冰蓮極其珍貴,當年夏衍帝氣若游絲,卻靠着這藥材延活了幾年之久,是以被藏在神宮之內,重重機關和驅魔師守衛,更由大祭司巫勞每日親自前往探查,不曾出過一絲纰漏。

“那魔物甚是狡詐,扮成神官模樣,老夫一時不查,竟中了他的詭計。”

等巫勞發現,想奪回冰蓮,誰知那魔物法力甚高,竟讓他逃了。

其實神宮裏寶物甚多,這千年冰蓮丢了,也不是什麽大事。只是那□□原本只剩個病怏怏的少主,這回又忽然冒出個魔族高手,還潛入神宮盜物,巫勞仔細想了想,越發覺得不對勁,于是在第二日便去正殿禀明此事。

“既然那魔物只盜走了冰蓮,說明他目的還挺單純,區區冰蓮而已,不必在意,”長陵踱步,舉着手裏的信紙道,“前日孤王收到密信,說魔族少主丹儀潛入了京都……”

巫勞沉吟半響,道:“傳聞丹儀并非魔族夜氏,而是一普通魔族之子,只因其父為救魔王夜蛟而死,夜蛟才将他養在身邊,但其身體病弱,是以法力低微。他敢來京都,眼下便是抓他的好時機。老夫即刻發驅魔令,京都戒嚴,全力抓捕。”

長陵搖搖頭:“如此大張旗鼓,自然會打草驚蛇,倒不如讓林辭帶着驅魔師秘密搜捕;另外,桃花祭要到了,正好借此機會,京都四大城門皆可增派人手,凡是出城之人,必定嚴查。”

長陵轉身,那雙淩厲的眼眸帶着幾分勢在必得的狠意:“巫勞大人,告訴林辭,寧可錯逮一千,也不可漏放一人,勢必把丹儀給我抓過來!”

巫勞微微颔首:“此乃神宮之職,自當盡力,請陛下放心。”

大雨接連下了兩天。

傅音拎着食盒從窗戶翻進來,見丹儀伏在桌子上一陣猛咳,慌忙扶他到床上,懊惱道:“梅雨時節,京都雨多,都怪我思慮不周,竟在這個時候帶你來。”

“沒事,”丹儀咳了好一陣,臉色慘白,但他仍強打幾分精神安慰道,“我這身子打小就這樣,不怪傅姨。”

傅音把食盒裏的小糕點拿了出來,叫他趁熱吃。丹儀挑開簾子,望向樓下:“最近京都可有何異常?”

傅音想了想:“只聽聞前些日子,神宮着了火,具體緣故倒不清楚。”

“着火?”丹儀沉思片刻,“神宮乃京都禁地,突然着火定有蹊跷,但更蹊跷的是縱火一事,那大祭司不曾徹查。這京都,未免太過平靜了些。”

“據說明日便是桃花祭了,人族得慶祝好幾天。趁此機會我們好好歇息,等你病好些,我們再走也不遲。”

“不,”丹儀搖搖頭,目光卻是十分堅定,“我們得現在就走。”

傅音吃驚:“現在?”

丹儀雖因體弱,不曾外出,但他每日都挑開簾子,暗自觀察樓下,看似與往常一樣,但近幾日,卻突然冒出些人來,一個賣胭脂水粉的,從不叫喊;挑着撥浪鼓的賣貨郎走街串巷,一雙眼睛卻四處搜尋,心思明顯不在那小玩意上;對面茶樓新來的店小二,面容白皙,又豈是端茶遞水之人?

“我如今舊疾複發,恐壓制不住魔性。若魔氣洩露,驅魔師很快便會尋到這兒,我們得立刻啓程回惡/魔/島……”

傅音看着窗外的狂風暴雨,又看看丹儀額冒冷汗,止不住咳嗽的模樣,實在狠不下心:

“這外面的雨下得實在大,我們這樣離開,怕你身體受不住。若真這麽急,傅姨找一處僻靜的地方,我們先将就一晚,等你身體養好了些再走?”

丹儀果斷搖頭:“這是我們逃離的最佳時機,若錯過了,驅魔師便又會重新潛伏在京都各處,到那時,我們便插翅也難飛了。”

窗外大雨滂沱,夾雜着電閃雷鳴,滿城晃蕩的驅魔師們都紛紛躲在家中避雨,一路騎馬疾行,竟然暢通無阻,到了京都城門下,守城的士兵和驅魔師攔住了他們。

傅音塞了幾片金葉給城門的将領:“我兒病得嚴重,京中大夫都治不好,求各位兵爺網開一面,放我們出城尋醫。”

将領繞着丹儀走了一圈,見他确實咳嗽個不停,整張臉在大雨中更是慘白得吓人,像是随時都要倒了一樣。

将領把金葉塞進衣袖裏,卻說:“确實病得嚴重,可明日便是桃花祭了,得全城戒嚴。陛下有令,出城之人,須得前往神宮驗明身份。持有神宮的出城令,我們才能放行。”

傅音焦急,這大雨滂沱,丹儀的身子怕是撐不住,于是動了硬闖的心思,卻被丹儀拽住了手腕。

傅音急得幾乎要哭出來了,卻看丹儀從袖子裏掏出一枚出城令。

将領狐疑地将出城令翻來覆去地看,還用牙齒咬了下,十分盡責,最後擺擺手,放他們出城。

兩人剛走出城門,丹儀就伏在一棵樹下,嘴角溢出了絲鮮血。

傅音着急道:“怎麽了?”

丹儀咬牙道:“如今我魔氣壓制不住,他們很快便會追上來,我們得快些走!”

☆、第 14 章

原本大雨天,驅魔師們都躲在家中避雨。但林辭卻不放心,還是騎馬在空蕩蕩的街道上一路巡視,最後到京都城門。

聽到城門的将領說有兩人持着神宮的出城令剛剛出城,他就覺得不妙,又走了幾步,在城門外撒了些驅魔粉,那白色粉末遇到空中的魔氣便會起霧,林辭厲聲罵了将領幾句,又道:

“魔物還未走遠,我們馬上追!”

說完,領着驅魔師策馬狂追。

大雨下得甚是厲害,噼裏啪啦的,幾乎看不清人影。

追了好一路,等大雨初歇,天氣放晴。

京都郊外的骊山腳下,竟出現幾座竹屋,錯落有致,門前一處小溪流過,暮春時節,野花遍地,倒有幾分世外桃源之意。

更令人驚奇的是,溪流邊的花叢一點也沒有被暴風雨摧殘的痕跡,反而開得極盛,淡淡的香氣飄蕩在風中,竟有幾分詭異。

立在溪水中正在捉魚的小書童直起身子,叉着腰:“我家公子正在歇息,你們若驚擾了他,可別怪我不客氣。”

“喲,”騎着高頭大馬的一位驅魔師轉頭對林辭道,“這小孩年紀小,口氣倒不小!”

林辭卻并未答話,他看了看溪邊的那叢花,沒半點殘花,也沒掉落花瓣在溪水裏,實在是古怪。

他又撒了些驅魔粉,并未發現魔氣,更是暗暗吃驚,于是問:“不知你家公子是何人,可否請出來一見?”

小書童哼了一聲:“我家公子豈是你說見就見的?”

“少跟他啰嗦!”另一個驅魔師急道,“那兩個魔物受了傷,跑不了多遠,這骊山腳下就這一家,定是藏在了裏面,我們進去搜就是了。”

小書童氣壞了,一跺腳,溪水濺起,飛了那個驅魔師一臉,那驅魔師摸了把臉上的水,氣得拔刀就沖了過去。

小書童年紀小,武功卻十分厲害,才幾招,就把那個驅魔師治住,狠狠踩着驅魔師的臉,還不解氣,竟拔了那驅魔師腰間的斬妖劍,往他脖子刺去。

林辭這才飛身下馬,拔劍擋住那劍鋒:“按我朝律例,殺人可得償命。”

小書童哼了一聲,把劍随意一扔:“殺他還髒了我手呢,我就吓吓他,沒想到京都的驅魔師這麽不經吓,一點也不好玩。”

林辭又暗暗回想剛才小書童的身手,實在吃驚。

就算他出手,怕也不敵。

林辭撒過驅魔粉,知道這竹屋裏并未有魔氣,這才拱手道:“是在下唐突了,若日後有幸,還望能見貴公子一面。”

小書童驕傲地揚着小下巴:“我家公子拒不見客,誰來也不見!”

待他們走遠了,小書童就扒開花叢,只見花叢裏兩朵碩大無比的花苞裏竟然分別藏在兩個人。

丹儀此時已經昏迷了。

“丹儀!”傅音拍他的臉,見他不見轉醒,更是心急如焚。

小書童撇撇嘴:“他又沒死,你着什麽急啊。”

傅音扭頭道:“你能救他嗎?”

“我能啊,”小書童攤攤手,睜着無辜的大眼睛,“不過救人一點也不好玩,我才不救。”

傅音急道:“可你剛剛救了我們。”

“哦,”小書童點點頭,“因為我家公子說了,他說午時會有場大雨,叫我跑去溪邊等着,若是有黑袍人騎馬經過,就順手救他。公子就說了這麽多,他可沒說這人昏迷了我還得再救……”

☆、第 15 章

窗外鳥鳴甚是清脆。

丹儀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床上。

他掙紮地想起來,坐在床榻邊的傅音連忙按住他:“你身子弱,又淋了場大雨,先好好躺着歇息。”

“沒事,”丹儀半靠在床榻上,傅音又自責道:“此次京都之行,實在驚險,若你出了什麽意外,我如何跟島上的長老們交待?”

傅音想到那塊出城令,越發覺得丹儀年紀雖小,心思卻比她慎密,否則以她一己之力,怕是難以逃脫。

丹儀臉色蒼白,嘴角卻勾起一抹譏笑:“長陵王定然想不到他身邊有為魔族賣命之人,這塊出城令,早在來之前便有人遣來送我了,否則,我怎敢貿然來京都?”

一陣香氣撲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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