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前世02
淩霄的初夜,被老鸨買了個好價錢。
華燈初上的夜晚,堂子裏往來的客人開始多了起來。新雪上點着殘紅,那是年節餘下來的一點兒硝煙喜慶,只是如今這喜慶在地上待得久了,難免染上了塵埃,顯得有點兒污濁礙眼。
買淩霄的那位官人不是淩霄的客人,但是他做主買下淩霄,送給他的一位朋友“嘗鮮”的。
淩霄聽他當着鸨母的面說這話,顯得自己很不是個東西,面上就略有些不高興。又心想,既然是“嘗鮮”,你也是第一次,我也是第一次,咱們誰嘗誰還未可知。如此一想,心裏倒痛快了些,變戲法兒似的擠出了兩個笑模樣,做了個揖,就拂袖先上樓了。
淩霄回房,換了一身水洗藍的長衫,對鏡子看了一眼,并不學外面那些花裏胡哨的男妖精塗脂抹粉。
他在茶幾邊坐定,給自己換了碗茶。一邊吹着茶湯,一邊回想着自己老爹的那幾位男姨娘,他們除了平素這麽打扮,還有什麽細節沒有……想到自己該是個體面的小倌,并不妖裏妖氣,這才定了定神,覺得沒那麽緊張了。
這時,門咚咚咚響了三下,他便又緊張了起來。
心想,第一次,鸨母不會給他挑太過分的客人,心裏便稍安。
推門進來的,确是一位一身戎裝的軍人。
年輕軍人十分英俊倜傥,他有刀削斧鑿的面容,濃墨重彩的眉目,寬額大耳,雖然年紀輕輕,卻是一臉官相。淩霄不懂什麽軍階與品級,但瞧他肩上啰裏啰嗦的一堆鐵物件兒,想必是很有品級。心道:這樣的人,不知道喜歡個什麽樣兒的,莫不是他所習慣的行伍裏的那一套利落之人做派的?
想及此,淩霄渾身仿佛僵了僵,這樣兒的,他仿佛并不擅長演,僵硬道:“将軍,請坐。”
軍官看了看他指的瓷凳子,因是冬天,凳子上墊了個軟墊,但想必也不得多舒服,還是大方坐了,輕笑了下看他,說:“我并不是将軍。”
淩霄又看了一眼他的肩章,垂下眼道,“我并不省得外面的規矩。”
軍官:“你叫什麽名字?”
淩霄嫌惡的一皺眉,他并不喜歡別人提他這個花名,恹恹的道:“淩霄。”
“是‘淩霄花下共流連’的淩霄?”青年軍官打量着他,這小小少年,也就十四五歲的年紀,生的雖然秀氣些,到底不落女氣,并且,他也并不同外間的那些慣賣的一般塗脂抹粉、花裏胡哨,生怕讓對方辯出自己個雌雄。相反,這少年一身布衫清素,怎麽看都像個鄉下的男學生,還是鄉紳小富之家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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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伍多年,看人确實是很有一套。
淩霄開口道:“……是‘不知花依他樹發,強攀紅日鬥顏明’的淩霄。”
軍官一挑眉,道:“哦?你今天是不大歡喜,不知是什麽緣故,可是因為第一次,可是因為他們讓你來伺候我?”
淩霄深吸一口氣,看住他,“小人不敢”等這種話他是從來不會說的。心想,你要辯嘛,我便同你講道理,開口道:“非也。只是官家您坐在這兒,您能問出我剛才那幾句話,我倆中間便橫着一條河,既是雲和泥,又是高和下,您是天,我是地。您可以花錢買樂子,我卻是不能選今宵對着您,還是明宵對着他。”
語罷,淩霄突然在心裏砸了一記警鐘,心想自己這是怎麽了,第一天自己就要先砸自己的場子麽?爾後,他糾結了只一瞬,便釋然了。
原來這段日子,自己到底是很恨、很不情願如此的。倒是今夜,不知道怎的就跟他很投脾氣似的……“很投脾氣”?淩霄被自己吓了一跳,又拿眼打量他一遭,想到心裏實在是憋得慌,又想不管了、不管了,今天爺且豁出去,說個痛快再說,氣走了拉倒。
擡手指了指桌上的這個茶壺,接着說:“就好比桌上的這個茶壺,我同它一樣,只要在這裏,就權當是個器物。一切都由不得自己的。”話鋒一轉,起身倒茶,“官爺您怎麽稱呼,我不能總叫您官爺吧?茶葉雖不比外面好的,喝一口潤潤嗓也總比白水強些,來……”
看着淩霄将茶碗擺在自己面前,軍官耳朵裏還是他方才說的話,‘權當是個器物,到底不由人’這句話也是今天下午,旅座和他談話時說的。軍人亦是如此,有被利用的能耐,才有立足之地。說來,他們乃是出生入死,與歡場上的淩霄比起來,倒是他自己的命運更可憐些,說不準哪天就沒了。
着實令人莞爾。
軍官:“我姓程,字秋白,單名一個念字。家中排行老二,你是叫我秋白也好,程二爺也罷,這都随你。”
“程二爺”,淩霄看他一眼,想起什麽來似的,又看了一眼身後的床鋪,到底耳根有些紅,“大邸是亥時了,二爺是否要歇息?”
程念也不是個茹素的,也不好辜負諸多美意,可他也不是個急色之徒。一把攬過淩霄,他坐着沒動,埋首在他的胸口嗅了嗅,是一股幹淨的皂角清香,再沒有別的味道。他還想:男孩子是個什麽滋味呢,小相公都是玩後面、賣屁股的,那他們會好受嗎?
這麽想着,他只覺得淩霄就是淩霄,他微微有點不願意将“小相公”“兔兒爺”之類的詞加諸在他的身上。他覺得淩霄是與他上樓時所想的有些不同,他自己有自己分明的判斷,淩霄決不是那類腌臜人可比的。
紗帳放下來,淩霄看着程念慢慢地,一層層的剝下他的衣服,他的心裏忽然有些顫抖。
程念說:“你害怕嗎?”你沒經歷過這些,想必是怕的。他想着,動作便更輕柔了一些。
“有一些。”淩霄說。
他吻上淩霄鎖骨的時候,淩霄嘆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興許,這個人,總算是最壞的結局裏挑出來,稍稍不算壞的一個了。
他打開身體,放緩呼吸,盡量的放松自己,等待着那遲早的刺痛。可是他被程念玩捏着,漸漸的卻渾身發熱,有些難耐起來。他睜開眼,道:“二爺……”
程念笑一笑,道:“你這是等不及了麽?”
淩霄緋紅了臉,俯身要去服侍程念,不習慣的說:“爺……還是讓我來伺候……”
程念一把抱起他,少年沒長開的身體有些發燙,他好聽的聲音落在淩霄的耳側,“你要記住這一夜。”
“不敢忘。”淩霄說完這句話就愣了一下,自己這是何時,竟……“啊……”
不等他想的明白,柔軟的油膏,就那麽輕易的揉了進去,在他的身體裏,斑駁化開,一點點的按壓,竟像是流光與閃電,讓他覺得了一點他從未體會過的滋味。
燭火滅了,可是程念點起的火焰卻依舊在燃燒。冷風滑入夜,窗外的竹影、草木飛卷聲,落雪的聲音,卻是清晰可見。但這些聲音又逐漸被喘息聲所代替,打更人從堂子外過,已經是子時了,這屋裏的火卻不見小。
直到天光垂白時,淩霄才将将能安穩的入睡。
程念看着他的睡顏,不自主的又撫了撫他流瀉在床褥上的青絲,突然就有了點兒“春花秋月蕭索,佳人自是難忘”的意思。
他整肅軍裝,款步跨下樓來,就見送他淩霄的那位于老板也剛巧從西廂跨出來,見了他,堆得是滿臉的笑意,道:“怎麽樣,秋白兄休息的可好哇?”
程念一笑:“于老板,有心了。”
于老板簡直是笑逐顏開,臉上的肉都要飛起來,心裏卻是有意外之喜。素聞方師長的手下之中,要數這程秋白最是油鹽不進,偏偏他這路生意,指定要從他的手底下走個過場才行。
于老板想,做生意這個事兒,總歸是要長長久久的,那麽籠絡的砸實些也沒什麽壞處,他便四處打聽程參謀長有什麽愛好沒有……從煙草美女到文玩字畫,從槍械美酒到金銀美玉,他猜想了無數種結果,到頭來卻發現這程秋白竟然什麽也不愛!
于老板不禁可憐起他來。因為他發現,只要自己一拉他出來玩樂,他便是一定到場;若是他不拉他出門,他在天津衛也無甚朋友,便是在家裏呆着,守着那個從鄉下來投奔他的老媽子和一個山東廚子,乖覺冷清的很。
于老板不是沒想過給他的屋裏塞個暖床人,可是程秋白在這一點上很堅持,他的原話是“自覺還不到時候,不想再多操一份心”。于老板就不明白了,他這到底是對人不滿意,還是對自己仍有戒心?
這下好了,沒想到這小兔崽子是喜歡玩相公的!真是怪胎怪哉也。
于老板:“哪裏哪裏。早知道程兄好這一口兒,早先我也不往你家送人去了不是?倒是顯得小弟我不周到了。”
程念還待要說什麽,回身看了一眼樓上,他心想淩霄應是還睡得很熟,不到下午恐怕歇不過來,晚上……晚上若是沒有公務,自己興許還會再來一趟。于是又看了看滿臉油光的于胖子,剛笑了笑,就聽于胖子說:“程兄不要挂念,這兒的事兒,就交給于某人去辦!以後除了程兄,絕不教第二個人擾了兄弟的清靜。”
“也好。”程念一頓,沖他一抱拳,“那就麻煩于老板了!”
于老板扶着肚子哈哈大笑,一邊道“客氣!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