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魏桐走的時候并不是只有他一人,還有一個康熙附贈的趕馬車的車夫。原本魏桐是不想要的,但是在康熙的瞪視下并沒有成功。在離開之前,魏桐請求梁九功照看一下魏寧,并拜托趙河把一些東西送給魏寧,并告知他的去向。清寧宮裏都知道內殿住了一個人,但只有禦前才知道是誰,魏桐這樣的結果。趙河心裏雖詫異,卻不覺得異樣。
而其餘宮人,在發現殿內的人消失之後,也沒有人敢說些什麽,這件事情就跟清風拂過一般消失得悄無聲息。
魏桐在古代呆了十六年,有一半的年歲是在宮裏,在宮外那幾年同父母生活的記憶已經十分遙遠,幾乎想不起來了。雖然時常暢想着宮外的生活,但是當他真真正正出宮的時候,卻又有幾分膽怯。然而等馬蹄聲起,離開了門外那道官路,駛向城外的時候,一路上的喧鬧嬉笑,仿佛進入了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有些茫然,更多的卻是自由的向往。
他掀開車簾,第一次真正正正看到了這個朝代最平凡正常的模樣。街角處孩子跌倒在地,隔壁店鋪沖出來位青色衣裳的女子輕聲安撫;酒樓門口一個耍蛇藝人聚起了一群觀衆,時不時爆出震耳的哄笑聲;走街串巷的貨郎吆喝着,透露出幾分俏皮快活;逛街的女子少年們,為着釵式玩物嬉笑交談……魏桐靠着窗框撫掌大笑,難得的肆意快活,清朗的笑聲吸引了幾個攤邊的女子,互相對視一眼,似乎說了些什麽,又都俏臉羞紅地別過頭去。有膽大的悄悄擡眼,只看到一個清秀的側臉,剛有些失落,卻被同伴發現,調笑得不敢擡頭。
跟着魏桐的馬夫名喚陳肅,是個瘦弱青年,面白唇紅看起來不像是幹苦力的。但是之後的時間裏他深刻地讓魏桐體會到了什麽叫人不可貌相。在途中一次遭遇土匪的時候,他一個人幹掉了十分之九,魏桐彼時剛剛打倒三人。即使魏桐已經鍛煉出了不俗的武藝,但是在陳肅面前還是渣渣。
魏桐的傷勢基本都愈合了,但虧空的底子還是需要好好補起來。每到一處,陳肅都必定會親自煎熬湯藥,親眼看着魏桐喝下去才是。魏桐無奈道:“陳肅,我的身體已經好了,你不用天天把我當個花瓶一樣看着,不會出事的。”
陳肅搖頭,笑嘻嘻地說道:“那可不成,你的身體太虛了,随意走動我都怕你摔着了。這藥是出宮時千叮咛萬囑咐一定要看着你喝完的,魏桐你就別為難我了。”雖然是離開了皇宮,也因為康熙的話,魏桐讓小柯屏蔽了夢境,但是他身邊依舊時時刻刻環繞着康熙的影子。想到這點,魏桐一口喝完了手裏苦澀粘稠的藥,推開了陳肅遞過來的蜜餞。
“總是得吃點苦,才知道好的。”魏桐淡笑着說道。
心中雖有記挂,馬車卻一路南行,路過了不少好風景。剛離開皇宮,魏桐仍有些漂浮的感覺,但直到他千辛萬苦爬上泰山的時候,登到如此高峰,端看無數山峰,雲霧在身旁缭繞,呼吸輕盈,整個人的郁氣那一瞬都消散無形。即使累得躺倒在咯人的地面上,看着仿佛觸手可及的天空,嘴角的笑意無論如何都無法退去。
而到了江寧府時,魏桐随着人流去夫子廟祭拜,作為六朝古都的南京,包含着歷史的厚重感,而這份沉重,在孔夫子廟展現的淋漓盡致。古人對孔子,對讀書的推崇,遠不是後代能比,在這樣肅穆的環境下,即使是魏桐,在手裏捏着三炷香的時候,伴随着袅袅檀香,一下又一下虔心誠意地叩首,仿佛整個人都被這樣的環境淨化了一般。
逆着人流走出來,魏桐看着站在樹下逗鳥的陳肅,笑了起來:“陳肅,你連鳥兒都不放過,看起來還打算飛上去跟他們相親相愛呢?”陳肅嘿嘿直笑,手裏的枯枝丢到一邊:“我這不是看着他們小還不會飛,逗逗而已。”
魏桐走到樹下,擡頭看着啾啾直叫的幼鳥,輕聲說道:“這些生物,遠遠看着就好了,不要去接近他們。沾染上了人味,他們就會被抛棄掉了。”陳肅看着魏桐疑惑:“可是為什麽會抛棄掉,自己生出來的骨肉,不應該是最疼愛的嗎?”聽着陳肅的話,魏桐只是笑着搖頭,陳肅的身份他并不清楚,但是他敏銳冷血,雖然通知世事,卻不知世情,從中能夠看得出幾分端倪。而他原本一直叫着魏桐主子,只是魏桐後來受不了,就逼着他改掉了。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着,魏桐在路上輕聲說道:“陳肅,不是每一對父母都是好父母,也不是每一個孩子都是得到祝福出生的。不過對于動物來說,生存才是他們的第一要務。”至于繁衍生息,這也要看天性。陳肅雖然不大明白,但也老老實實地跟着,清亮的眸子裏帶着點點光芒。
而後一段時間,魏桐在路上走到一處,就在那處賞玩,不走水路,竟也走到了蘇州。
上午出去看風景,順便吃完了中飯回來,回到客棧門前,魏桐還沒來得及進去,就被身後一股力量拉扯了一把,魏桐的掌勢未出,陳肅已經用劍柄挑開了來人,站在了魏桐身邊。魏桐轉身看去,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當即無奈苦笑,掩面當做不認識,轉身便往店內走去。
身後的那紫衣公子連忙喊道:“公子!公子!上一次你救了我不辭而別,這一次我見到了你,可得讓我好生報答啊!公子你別走啊公子——哎,大哥,勞煩你讓開好不好?”聲音漸遠,魏桐走到了現在住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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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少年是魏桐在路上的時候無意間救下來的,看起來像是個富家子弟,然而卻衣衫褴褛地躲在乞丐堆裏被人欺負,而後蜷縮在角落裏很是無助。魏桐看着不忍,詢問之後才知道這小子随長輩出行,而後騙了家中長輩說出門看風景,實際上甩掉了伺候的人落跑打算走遍天下,結果沒幾天就被偷走了所有錢財,淪落至此。魏桐無奈之餘,想起了上一個城鎮鬧過的風波,帶着他返身回去,果不其然,兩相對應之下,家中女眷摟着他痛哭。魏桐看着這場景,連忙讓陳肅帶着他先走為妙。
現在看着,似乎是走得不夠遠。
魏桐笑着倒了兩杯茶水,一杯遞給剛剛出現的陳肅:“為何生氣,他不過是個不通世事的小公子。”陳肅年歲也不大,原本稍顯冷硬的氣息在魏桐身邊待久了也柔和下來,倒是少見這樣氣呼呼的樣子。
“他那般聒噪,你原本身體就不好,又不喜歡引人注目,他現在這麽一嗓子,喊來多少關注?”陳肅一飲而盡,手邊的劍柄微微轉動。魏桐拍了拍他的手,起身從包裹中取出了書籍,淡然說道:“橫豎我們也快走了,不必在意。”
只不過,下午的時候,那位紫衣公子就摸到了這裏來,讓站在魏桐旁邊的陳肅氣得牙狠狠地,索性飛身上梁,眼不見心不煩。魏桐看着紫衣公子清澈的眼眸,搖着頭讓座,“這位公子,你何必如此執着,我不過是順手而為。左不過是件善事,你何必記挂在心?”
紫衣公子在魏桐對面坐了下來,俊俏的小臉上滿是欣喜:“不要叫我公子,你叫我阿辰便好,公子,您貴姓啊?”
魏桐說道:“免貴姓魏。”
“魏大哥,上一次如果不是你,我早就不知道在哪裏暴屍了,你認為是小事,但是對我,對陳家來說都是大事。沒想到我們去的方向一致,在這裏又遇到了你,實在是令人高興。”阿辰認真地說道,倒是少了幾分稚氣。
“既然這樣,你現在已經同我道謝,我已經收下了你的謝意,如何?”魏桐淡笑着說道。阿辰,陳家,這少年難不成叫陳辰?阿辰小小地不服氣地撅起嘴巴,像是想反駁卻無話可說,顯得稚氣可愛,的确是個被家裏護得好好的少年。
等到少年無功離去之後,不過半個時辰,他的叔父便又帶着他回來了。這一次兩人帶着重禮,意欲感謝魏桐,然而都被魏桐謝絕了。叔父陳元虛同魏桐的攀談中得知兩人打算前往杭州,阿辰千求萬懇之下,魏桐終于是答應路上同他們一起上路,終于是讓阿辰展開笑顏,高興着回去。
等人離開之後,還窩在床頂上的陳肅說道:“魏桐,你為何答應了他們?”魏桐伸展了個懶腰,走到了床下看着只能看到個發旋的陳肅說道:“他們一行人不是江南官宦之家,便是富商之流,言行舉止皆與常人不同。不過是省些力氣罷了。等到了杭州分道揚镳之後,我們也該想個法子讨生計了。”
陳肅索性把整個腦袋都探出來,詫異地說道:“臨行之前,侍衛大人塞了一萬兩銀票給我,而馬車裏頭的暗格,還有更多。魏桐,難不成你昨天晚上趁着我睡着的時候去賭了?還是一擲千金去喝花酒了?不對啊,你的武功還沒我高,你起身我不會不知道……”魏桐打斷了陳肅的滔滔不絕,無奈說道:“就算我現在身上的銀子一輩子都花不完,但是總不能坐吃山空,什麽事情都不幹?游玩了一段時間也該給自己找點事情做,無事了再繼續走走,才不辜負……”
無視了陳肅“皇上會不高興”的碎碎念,魏桐重新看起了書本,只是在夜深無人之時,在小柯偷溜出來趴在他枕邊的時候,魏桐不得不承認,他還是挺想念康熙……不,應該是玄的。康熙同玄是同一個人,只不過康熙畢竟是天下之主,而玄才是他的朋友。
他順着小柯的毛發往下撸,摸得小柯的小眼珠子都眯了起來。他閉着眼睛軟軟咕嚕了幾聲道:“桐桐,玄今天晚上喝醉酒了,看起來不太開心。”
魏桐頓時整個人都坐起身來,輕輕掐了掐小柯的腮幫子,“你這小不點還偷跑去看玄了?不是跟你說不要再騷擾玄的嗎?”聲音溫和,倒是不帶半分責備。小柯翻了個身,把小肚子也露出來,讓魏桐忍不住摸了摸。
就算知道得再多,也沒法再有聯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