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一個板子打下來的時候,魏桐還沒有察覺到痛苦,小柯便帶着哭腔把所有的痛感給摒除了。他啞着小嗓子說道:“桐桐,小柯沒用,不能幫助桐桐,小柯沒用嗚嗚……”魏桐趴伏在長凳上看着慘痛,實際上毫無痛苦。他在意識裏不住安慰着小柯:“小柯,我沒事的,你看,我現在都感覺不到痛了。”

當初魏桐跟康熙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情感聯系,便是因為在最開始的時候珠子跟魏桐融合産生了一點問題,所以才會需要小柯牽引了另外一個人來幫忙,自此兩人都是小柯的主人。

雖然有着這樣的聯系,但是暗地裏魏桐問過小柯,如果他身死,對康熙是不會造成危害的。他擔心他身份低微,容易出事連累康熙。只不過在那個時候,小柯也軟著嗓子同他說,以後魏桐再受傷也不會痛苦了,因為他的能力恢複了一些,能夠幫着掩掉痛苦。甚至如果魏桐真出事了,他也能幫助他護住心脈,撐到救治。“我還會龜息哦~”小柯笑呵呵地趴在魏桐的肩膀上小小聲地說,讓當時站在旁邊的玄好氣又無奈。

當時聽到小柯這樣的話,魏桐只是笑着摸了摸他的小腦袋沒有說話。如果毫無痛苦,有時候做事反倒無所顧忌。不知道痛苦,就不知道收斂,所以魏桐對這個能力是不上心的。

只是剛才,兩人對視一眼之後,同時想起了這件事情,魏桐毫不猶豫便示意康熙這麽做,康熙忍住滿腔怒火悲痛,才親自下了這道命令。便是真的沒有痛楚,難不成這傷勢便不是落在魏桐身上的嗎?那每一聲擊打,無不是在諷刺着康熙的無能,滿腔的怒火不僅僅是對孝莊,更是對他自己。

等到梁九功偷雞摸狗一般把魏桐悄悄地運回來的時候,看着魏桐渾身上下凄慘的模樣,康熙生生掰斷了桌案一角,原本的傷口又一次崩裂開來,點點血滴濺落在地上,迅速染紅了那一小塊地方。梁九功看了心驚,連忙說道:“皇上,還是快請禦醫給您瞧瞧吧。”這魏桐死了,皇上如此生氣是正常的,可是把屍身再弄回來,還有現在皇上的憤怒,都讓梁九功正視了之前心裏的疑問,可是再大的傷痛,人已經死了呀!

“把劉禦醫叫過來,還有讓他帶上太醫院最好的傷藥過來!”康熙冷然說道,臉上沒有半點表情。“還有,那件事情安排好了沒有?”

梁九功躬身說道:“已經找了一個跟魏桐有七八分相似的,造成了同樣的傷勢埋下去了。”除非特地把人都翻出來,否則再過一段時間,這樣的傷勢一下子就腐爛了,查也查不出來有什麽區別。

至于這禦醫,梁九功直到人來了之後才恍然大悟,這禦醫并不是要給皇上看的,而是要給魏桐療傷!

梁九功愕然地聽着康熙說道:“朕不論你用什麽法子,都得給朕保住他的性命,不留任何後患!”這人不是已經死了嗎?!

劉禦醫是康熙的人,這也是康熙特地囑咐叫他來的原因。聽到康熙的話之後,他也沒有質疑,而是立刻跪坐在床邊,給床上看起來已是屍體的魏桐把脈,良久之後說道:“皇上,魏公公的脈象幾近全無,微臣只能下重藥才有幾分希望,只是這虎狼之藥虧空太過,之後更需要好生休養。”劉禦醫已經脈出魏桐之前的身體也不是很好,兩次重傷都傷及底子,更別說這一次。

“不管什麽奇珍異寶,只要能救活他,就全數給朕用!朕要看到一個活生生的人!”康熙的森森冷意讓人不敢喘氣,唯有劉禦醫拱手說道:“只要皇上這句話,微臣定然能救回魏公公。”

第二日,後宮傳遍了皇上傷寒的事情,頓時湯水絡繹不絕,噓寒問暖都緊接而來,奈何除了皇後,所有的妃子都被攔在宮外。

皇後看着皇上略顯蒼白的臉色,還有右手的包紮,急得眼圈發紅:“皇上,您都這樣了,怎麽還不叫禦醫過來看看,要是真出了事那可怎麽辦?”康熙咳嗽了兩聲,淡淡說道:“皇後,朕的身體朕自己知道,不用多說了。”

“皇上,您跟太皇太後置氣,也不能把自己的身體當兒戲啊!千裏之堤毀于蟻穴,如果拖延下去漸漸危險怎麽辦?妾身求您還是看看禦醫吧。”皇後跟康熙年少夫妻,不管現在這感情摻雜了多少利益關系,總歸不願意看着他這樣受苦,這才頂着風險勸道。這昨個兒太皇太後剛逼着皇上杖斃了身邊的內侍,皇上能不生氣嗎?可是再生氣,也不能不顧自己的身體。

康熙沉默許久,終于是開口:“傳劉禦醫過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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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知道昨個兒劉禦醫有過來清寧宮,但是看着皇上已經包紮着的右手,自然也知道是為了什麽。今日皇上終于願意叫禦醫過來,皇後已經是謝天謝地,哪裏顧得上是哪一個過來?等劉禦醫過來之後,仔細診脈後開了方子,說是需要每兩日複診一次,直到痊愈。皇後知道剛才的治療已經是皇上退步,但是聽了禦醫的說法之後又一勸再勸,終于是讓康熙退步了。

如此一來,劉禦醫頻繁往返清寧宮,便成了一件常事。

康熙除去日常必須的時間之外,每日就連批改奏折都搬到了屋內。清寧宮自從上一次梁九功清查過後,就連禦前太監的陳曉,還有禦前宮女的淡星淡月兩人,也都被挪出去。留下的人都是真正忠心嘴嚴之人,魏桐身處清寧宮的事情,竟然就這樣嚴嚴實實地瞞了下來。

而或許是傷勢過重,這段時間康熙沒有進去過夢境,這是從來都沒有過的事情。這讓康熙的情緒更加暴躁,每每上朝都讓朝臣們感受到了狂風暴雨的洗禮,某些行為倒是收斂了不少。

直到半個月後,魏桐的手指終于是微微動了一下,而這一下,讓整個清寧宮長達半個月的冷氣壓終于恢複正常。

——

魏桐在意識漸漸消散的時候,就知道自己已經撐到了盡頭。即使小柯消去了所有的痛楚,但事實上他還是實實在在挨了那麽多下,五髒六腑早已經重創。他能感受到一股暖流護着他的心脈,但是疲憊的感覺一陣陣襲來,讓他最終還是墜入了黑暗。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覺得黑暗是他的夢鄉,十分舒适。每一次睜開眼睛的時候,都是這樣的黑暗包圍着他,讓他下意識又閉上了眼睛,更深沉地睡着。直到某一日,指尖的刺痛讓他驟然清醒,整個意識都恢複了不少。

他清楚地記得他在昏迷前的事情,而現在看來,他是沒死?但是沉重的傷勢讓魏桐即使清醒,卻絲毫不能動彈。他嘗試着動動手指蹬蹬腿皆不成功,只能這樣一直聽着外頭來來往往的聲音。

其中最深刻的,是康熙的聲音。

康熙的話不多,但他的氣息一直在身側,魏桐幾乎沒有感覺不到他的時候。有時候他能夠聽到他氣急敗壞地丢掉言之無物的折子,也能聽到他冰冷如霜的話語。但是言語之間,那種在扳倒鳌拜之後便出現了的志得意滿,再也沒有出現過了。魏桐很高興,然而高興之餘卻有一點酸澀,這樣的成長,竟然是作為親人的孝莊給他的。

一動不動的日子并不好受,不過在意識到魏桐醒來之後,小柯倒是很開心地跟他說過一次話,但是因為小柯花費了很多力量護着魏桐,同樣需要休養,倒是沒說多久,而且也跟魏桐講了夢境的事情。魏桐的傷勢太重了,雖然現在看着像是清醒了,但是身體幾乎在崩潰邊緣,為了保護魏桐是不會讓他在短時間內進入夢境的。

偶爾康熙在揮退衆人,獨自看着魏桐時,清俊的臉上雖無表情,但眼眸深處都浸滿了擔憂悔恨。

“我曾經想過,怎麽都不能讓你出宮的。”有時康熙的聲音會淡淡地在他耳邊響起,透露着些許心裏的情緒,“你總是讓人吃驚,雖然是局限于身份,但是你的眼界太大太大,一個小小的皇宮困不住你,你不會知道,當我知道你有個妹妹的時候,其實挺高興的。”這樣,魏桐就不得不留下來了。

“當你是朋友的時候,不忍你離去,希望長長久久地做朋友,也不喜歡你卑躬屈膝的樣子。喜歡你的時候,卻又更加不能放手,只覺得天高地闊,你太容易溜走。”

“只是,你說得對,是我太自信了。”

一點一點,無意間,魏桐知道了太多太多康熙的心情了。最開始的戒備,後來的松懈,觀念相符時的撫掌大笑,争鋒相對時的激烈怒喝……太多太多了,多到魏桐都有些後怕,為什麽他現在不能登時昏迷過去?

即使是朋友,知道這麽多也太過了。更何況,那個人是帝王,本不該被探知任何心緒。

而知道得越多,魏桐就越愧疚。

直到有一日,魏桐的日常一試中,那輕微動彈的手指,終于像是一個穩定劑,給康熙吃了一顆定心丸,身上的氣息也柔和了許多。

而在又三天之後,魏桐終于睜開了眼睛。

魏桐醒來的時候,全身僵硬,難受至極。他嘗試着挪動一下脖子,卻發現這是天方夜譚,好不容易往左邊挪動了一下,酸澀異常不說,整個人跟跑了長跑一樣。然而這眼角餘光,卻也看到了正坐在桌案旁邊批改着折子的康熙。

暖黃色的光芒似乎給康熙打了一層柔光,整個人原本稍顯冷峻的模樣柔和了幾分,右手握着毛筆,正寫着些什麽東西。然而在下一瞬,他的動作僵住了,似乎察覺到了什麽,整個人往魏桐這邊偏了偏,看到了正睜着眼睛看着他的魏桐。

四目相接之下,不過一會兒,康熙立刻站了起來,不顧在情急之下撞擊到桌角的痛楚,整個人立刻走到了床邊,清俊臉上的喜意流露于表:“鳳之,你終于清醒了。”魏桐嘴巴張合了幾下,然後無奈發現自己說不出話來,喉嚨撕扯得厲害。

梁九功在身後聽着康熙對魏桐的稱呼,人已經有麻木了,順便勤快地遞上了一杯溫水。這些時日康熙的焦急怒火他都看在眼裏,整個清寧宮都被打造得猶如銅牆鐵壁,半點消息都不能往外傳。這份苦功,雖然不盡然是為了魏桐,但也占了一部分原因。更不必說進入魏桐口中的湯藥耗費了多少珍藏。

魏桐不能動,只能尴尬地任由着康熙給他喂水。喝了幾口之後推拒:“我已經沒事了,玄,不用了。”聲音難聽沙啞,但是好歹能說話了。

哦。梁九功漠然地想着,原來魏桐還稱呼皇上為玄,甚至自稱我……什麽?!

康熙也不強求,畢竟喝多了對魏桐來說也不方便。他放下手裏的東西,看着魏桐說道:“你已經昏迷許久了,若不是禦醫再三保證你無事,我都要命人去廣貼告示,召集天下名醫入宮了。”魏桐艱難地扯開一個笑容,慢慢地說道:“你這不是在給自己找事嗎?好不容易把太皇太後那邊給糊弄過去。”

“如果你死了,那也沒什麽所謂了。”康熙淡淡地說道,對所謂的污點完全不放在心上。魏桐內心搖頭,現在是不在意,但是他還記得,晚年的康熙可是越發注重這些虛無缥缈的東西了。不過那個康熙不是他記憶中的康熙,魏桐不會拿着還未發生的事情來評價現在的事情。

魏桐醒了,這藥方也随着換了一換。康熙的傷寒不可能真的那麽久還沒好。不過幾日之前,康熙頒布了一些關于後宮規則的旨意,其中不起眼的一小條就是按照分位不同,都有太醫按照時日去請平安脈。而後宮這三大巨頭,自然是三天一次。而劉禦醫的來往,也終于正規化了。

雖然艱難,但是魏桐的身體也在漸漸好轉。身體上的傷痛對魏桐來說從來算不得難事,他甚至在身體好了一些之後,強硬地拒絕了小柯摒除痛感的要求。被康熙發現質問之後,他輕聲說道:“玄,如果我一直沉迷于這樣的錯覺中,認為我受傷也沒什麽關系的話,以後我會更加肆無忌憚。”人總是得寸進尺,正如欲望總是填不滿的。這個道理康熙不是不明白,只是心系魏桐,這才焦急了些。

時日漸長,一晃而過,魏桐竟然已經在內殿休養了兩月之久,也已經能下床走動。其間他曾提起過魏寧,然而被康熙阻止,魏桐活着的消息若是走漏,後果太過嚴重,他不會再讓魏桐以身試險。魏桐辯解不過,只能默許了。

等到了那天他能進入夢境的時候,康熙見到他的那一刻便緊緊擁抱住了他。力道大得仿佛要把魏桐揉入懷裏,整整兩個多月,康熙都不能在夢中見到魏桐,這讓他一直認為魏桐的身體根本還未好轉,直到今日。

魏桐死命推開他,無奈道:“玄,我真的沒事了,你讓我都喘不過氣了。”康熙力道依舊大得出奇,朗笑出聲:“你要是能把我推開,那就随意吧。”

……要是他能夠推開他,還用得着讓他讓開嗎?!

夢境中的愉悅持續到了第二天白天,康熙在下朝之後,散去了一室伺候的人,連梁九功也退了出去。魏桐對于一幫人的伺候實在無福消受,但是康熙不肯,便也無法。然而他實在沒臉想起趙河第一次看到他的模樣。康熙拉着魏桐坐下,而後握住了魏桐的手,力道很大,不容許他退縮半分,而後他說:“鳳之,明日下午,我會讓人送你出宮。”

出宮。

這兩個字突如其來砸在魏桐頭上,讓魏桐仿佛都不能理解其中的含義了。

好一會兒之後他才輕聲說道:“你願意讓我出宮?”

康熙淡笑起來,聲音倒是溫和:“我是不願,但我護不住你。”康熙是何等人物,這樣簡單的承認反而更加心酸。

“但是鳳之,出去之後,就不要再回來了。不再要出現在我面前,不要再同我在夢境相見,不要再同我有任何關系。”

康熙似乎說着絕情的話語,但卻緊緊握住魏桐的手,放在唇邊落下輕輕一吻。魏桐只覺得被他觸碰到的指尖異樣的滾燙,被握住的手在這股熾熱下仿佛都要顫抖起來。他下意識往回抽,康熙也松開了力道讓他離開。

“我知我不是你的意中人,也無法成為你的意中人,因而我不逼你。”

“不過,如果再見到你,你就永遠都別想走了。”

“鳳之,抱歉,但這是玄烨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用身份壓你。”

康熙淡淡的話語仿佛還在魏桐耳邊環繞,帶着幾分惬意悠哉,輕易擾亂了魏桐的心緒。他無奈地捂臉,嘆息道:“你都快讓我走了,還說這些話,真是氣人吶。”而且不再相見什麽的……

康熙傾身上前,又一次輕吻了魏桐的額角,大笑着轉身離開,徒留下滿室清晖,淡淡餘香。

“再見了,我的朋友。”

我的……

康熙九年,十月初九,宮內徹徹底底沒了魏桐這個人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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