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清寧宮內,康熙捏了捏鼻梁,稍顯疲憊。梁九功給他換完茶水之後,靜靜地站在身後。自從魏桐消失之後,這些事情又重新回到了梁九功手上。
幾年過去,康熙的氣息更加沉熟穩重,不茍言笑,清俊的臉上棱角分明。為君者的威懾越發濃厚,一個眼神就讓争吵不休的大臣們噤口不言。
“梁九功,傳旨把兵部尚書叫進來。”
“喳。”
在這個空隙中,康熙身邊悄悄出現了一只半人高大的奇特生物,撒歡在屋內跑了好幾圈之後才把大頭依賴地靠在康熙頭上,“玄,桐桐出遠門了,真擔心他出什麽事情。”
小柯随着時間的推移,身心也開始慢慢長大,神智也恢複到了十歲左右,言語清晰了不少,身子也變大了。魏桐自然十分高興,平日裏無事總愛同他說說話。
但是小柯有一個魏桐也不知道的小秘密——他在魏桐不知道的時候,還是喜歡在皇宮裏逛。可能是雛鳥情節的緣故,小柯對皇宮抱着謎一樣的好感,而且因為鏈接還在的緣故,他也能夠很容易地進入皇宮,每每無事的時候就喜歡在皇宮撒蹄子亂跑,反正現在桐桐不在,沒人抓包他。
不過他忘記了康熙。
康熙永遠都沒辦法忘記他坐在禦花園賞荷的時候,水面上突然睜開了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正好同康熙對視了許久。如果不是後來聽到了小柯的笑聲,康熙都差點讓人下去把整個湖的水都給抽幹了。
而後康熙便時常在宮裏四處看到小柯,或者是白天,或者是晚上,只是他從來都沒有問過魏桐的情況。正如同魏桐也沒打算通過小柯知道康熙的情況。但是偶爾小柯還是很喜歡講最近發生的事情,順便也會把魏桐的情況透露個精光。
小柯說完魏桐出遠門的情況之後,見到梁九功進來了,便一躍從窗口出去了,離開之前傳來了最後一句話,“想讓桐桐帶小柯去看海,不知道福建的海漂亮嗎?”
……
噼裏啪啦的聲音讓剛進門的兵部尚書吓了一跳,頓時以為自己出了什麽問題,整個人戰戰兢兢。奈何坐在桌案後的康熙深呼吸了一口氣之後,淡然地開始讨論起正事,讓兵部尚書二丈和尚摸不着頭腦。
福州耿王府,耿精忠淡淡地看着魏桐,魏桐也沒有移開視線,而是沉着冷靜地說道:“當然王爺也可以不相信卑職這段廢話,盡管放手一搏。但是就請王爺看看,到底是平南王吳三桂乘風破浪直入京城,還是朝廷大軍大破三藩。不過幾年而已,臣相信,王爺等得起,也輸得起。”魏桐的話音落下後,耿精忠似乎陷入了沉思,王府侍衛雖然看着虎視眈眈,但是沒有耿精忠的命令,沒有人敢多動一下,指令之嚴可見一斑。
不知過了多久,身後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魏桐轉身一看,發現是範承谟站起身來。他漫步走到了屋子中間,包括魏桐陳肅在內的幾個侍衛連忙守衛在他身邊。
“靖南王爺,如果您打算讓臣投靠于您的話,臣只能說,請王爺殺了臣吧。”範承谟淡聲說道,拱手一鞠,簡直氣死人不償命。“臣的屬下,已經把微臣的想法盡數轉達給您,如果您有什麽不滿,悉聽尊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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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桐知道,範承谟此舉只是想保下他。剛才魏桐說的話太過直白,如果惹怒靖南王的話,範承谟剛才的幾句話也會讓其他人誤以為是他令侍衛所說的,而不會直接遷怒到魏桐身上。只是魏桐在心裏無奈地搖搖頭,看來範承谟是不知道耿精忠的心狠程度,他猶記得最後範承谟身邊的人,可是一個都沒剩下。
最開始的計劃,其實是魏桐跟陳肅假扮成範承谟的侍衛,在範承谟赴宴的時候直截了當挾持靖南王,并召集軍隊及時抵禦住可能有的靖南王部隊的反撲。耿精忠本身的武功不錯,但是絕對比不上魏桐跟陳肅兩人的出其不意。跟着範承谟的另外兩個侍衛也是百裏挑一,懷中也藏着軟刃。只要能短暫抵禦住王府侍衛,便能成事。富貴險中求,這樣大的風險,範承谟也答應了下來。
但是沒想到最後靖南王直接撕破了臉。這讓魏桐告誡自己,不要忽視人性的多變。
但是靖南王的氣勢中,魏桐卻覺察到了點點不同,而這點點不同,讓他瞬間換了個想法。說不定……耿精忠的反心,根本就沒有他們想象中那麽大。
對于耿精忠來說,最大的不滿便是需要歸還兵權,剝奪王位,一朝天與地的差別,他不能接受。然而這對皇權的統一來說是必須的結果,耿精忠如果能看透這點,也好過垂死掙紮。退一步來說,只要耿精忠願意接受撤藩,康熙不可能不對他優厚。
但是當魏桐感覺到耿精忠的沉默後,他心裏并沒有十分的把握,既然這樣,只能夠直接闖了,成不成兩說,但是範承谟召集的人馬在一刻鐘後還得不到消息的話,會直接圍住耿王府,不讓一絲一毫的消息走漏,而後直接接管整個福州,快馬加鞭把消息送到京城。只要争取到一個時間差,讓朝廷有時間反應過來增派人手,以最開始範承谟召集到的兵馬來說,是有可能在耿精忠成事前便打斷整個進程。
然而在聽到範承谟那樣的話語之後,耿精忠的呼吸急促了兩瞬,驟然松了口氣,以魏桐的視力,竟能看到他額角滑下的汗珠。
耿精忠揮了揮手,原本出現的王府侍衛便迅速退去,很快又恢複了原來的樣子。只聽到高臺上的男人淡淡說了一句:“今日之事作罷,明日本王再度設宴,還望總督大人不要嫌棄。”
半刻鐘後,範承谟一行人竟然順順利利地退出了耿王府,暗地裏的人馬也悄無聲息地離開。
回到了總督府之後,魏桐輕聲說道:“範大人認為,靖南王的話是真是假?”魏桐心裏自然有自己的判斷,但是範承谟對耿精忠的認識比他更深,或許他能看出來什麽不同。
範承谟搖搖頭,聲音冷靜地說道:“耿精忠或許有些急躁,但是從不優柔寡斷。在圖窮匕見之後還放我們出府,定然已經是改變了主意。”
耿精忠在剛才已經完全把自己的心思暴露出來,但是居然能夠放任身為福建總督的範承谟出府,定然是抱着截然不同的心态了,而送範承谟出府,便是誠意,如果範承谟連夜上達天聽,耿精忠就算要反,也失了先機。
魏桐也是這麽想,但是防人之心不可無,更何況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範承谟一邊送出加急奏折,一邊在部署着福州的防範。在第二天同樣的時辰,再次奔赴耿王府。
這一次的氣氛,比起之前卻是完全不同。
耿精忠是在園子中的暖閣招待範承谟,暖閣布置得十分淡雅,随處可見的畫作讓這場宴會的氣氛在最開始的時候就趨于緩和。靖南王談笑風生,仿佛昨天晚上的事情都是虛幻,範承谟雖然話不多,但是也算是給面子。今日的宴會不僅僅邀請了範承谟,還有福州比較重要的官員。
隔間的樂聲隐隐約約響起,帶着飄渺的仙氣,少了平常絲竹樂器的靡靡之感,讓衆人說話聲也帶着舒适感,多了幾分優雅。
劉秉政大笑着說道:“王爺文武雙全,天下絕有,新的一年剛過,臣祝賀王爺得償所願,不負衆望!”他坐在耿精忠的右邊下首紅光滿面,站起身來舉着酒杯賀道。然而他的言語卻十分露骨,竟是完全無視了在場的所有官員。想來是因為看到了完好無損的範承谟,誤以為這位忠心耿耿的總督大人也投靠了靖南王,才如此得意忘形。
就在衆人的視線都或明或暗地看着這裏的時候,耿精忠舉起了手裏的酒杯,卻是看着範承谟說道:“總督大人,本王敬你一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魏桐這一次并沒有随着人來,不然的話內心的吐槽估計也是一大把,感情耿精忠眼裏就只剩下範承谟了。
範承谟頂着衆人的視線,淡然舉起了酒杯一飲而盡,“多謝王爺謬贊,都是衷心為君,臣也十分敬重王爺。”清冷的話語猶如一小顆石子跌入湖面,最初引起水面小小的波瀾,而後這個漣漪漸漸擴大,剎那間變成滔天巨浪,席卷了在場所有的人。
這是耿精忠在正面承認他的立場,一個讓人無法想象得到的立場。
而此時總督府內,魏桐站在竹林下,看着天邊湛藍的顏色淡淡笑開:“想必此時,耿王府裏的場面很是好看。”站在身後的陳肅給他披了件披風,聳聳肩說道:“那是他們的事情,你已經做了你能做的事情。”
魏桐的眉眼裏也沁上了笑意,輕聲說道:“不,經過此事,我才發現自己還是考慮不足,雖然耿精忠臨時改變了主意,但是誰也沒辦法保證下一次還有這樣的運氣,實在是有些懈怠了。”
“的确太過冒險,如果你在耿王府出了事,皇上定然會更加生氣。”陳肅已經很久沒說過這樣的話了,魏桐初一聽還有些恍惚,繼而一笑,“但是這證明,老天爺暫時還是不想收了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