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到了第三日的時候,小柯是在陸媽媽的懷抱裏目送着魏桐離開的。兩三日混下來,小柯跟陸媽媽已經混熟,把陸媽媽哄得跟什麽似得,恨不得把好吃的好頑都塞給他,現在他身上穿的腳底套的嘴裏吃的都是陸媽媽在負責,就連現在送別,臉上都帶着笑意,完全不傷心。魏桐笑罵了兩句小白眼狼,踩着點出了門。

門口站着兩個健碩的男人,雖然手上沒有刀具,光是一身的氣勢就威懾住了魏府前的人。當然,在察覺到沒有任何危險之後,這股氣勢轉瞬即逝,一下子消失了。

這兩位便是在魏桐力争之下縮之又縮的人選了。第二天上門的時候還把陸媽媽的丈夫陸大吓了一跳,死活守着門不給進,還是陸媽媽讓人找了管家,管家又尋了魏桐,魏桐親自下令才給進來。而魏桐在看到人的時候,也知道為何會如此了。

兩個人一個叫陳宇,一個叫陳茶,在看到魏桐的時候便當膝下跪,叩頭行禮。魏桐抱着小柯的樣子有點滑稽,而身後目瞪口呆的幾個下人也讓他無奈失笑。讓後頭的人離開之後,魏桐看着來人說道:“我不過是個三等侍衛,這樣的禮數擔不得,你們兩位快快請起吧。”

陳宇聲音冷硬,但語氣恭敬,“皇上來前已經吩咐,一切以您為重,不得有半分疏忽。”魏桐知道這些人的臭脾氣,最開始的時候陳肅也是如此,知道這需要時間來緩和,也沒有強求,給他們安排了護院的工作之後才暫時放心。

後開魏桐才知道,這兩人的确是與陳肅同樣的出身,但卻是那些人裏頭頂尖的。好不容易培育出來的人康熙撒手就給了一半,這怎能讓陳宇等人不上心?而且因着皇上的命令,他們也沒幹着明裏護着暗裏報着的行徑,這導致康熙在許久之後才知道小柯的存在。

清晨進宮之後,核對了對牌取走了佩刀,魏桐把身上的衣裳換為侍衛的黃馬褂,懷裏帶着帽子回去找隊伍。只見布達站在黃勝倫旁邊說着什麽,而站在黃勝倫身後的俊美男人在察覺到魏桐的視線之後,沖着他點頭示意,而後又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談話中。布達在看到魏桐之後,高興得忘記自己說什麽了,沖着他揮手示意。這讓原本不打算過去的魏桐不得不走到三人身邊。

布達給魏桐介紹說道:“這位是明相長公子納蘭性德,字容若,是個不可多得的風流公子。”納蘭性德輕笑道:“布達,我可擔不起你這一份介紹啊。”擡起的眼眸燦若星辰,嘴角挂着和煦的笑意,的确是個美男子。布達不在乎地聳聳肩,又給納蘭性德介紹了魏桐,兩個人就算認識了。

納蘭性德成為三等侍衛的時間也不算長,但他頗受矚目,因為康熙對他看重,因此也有不少人巴結。更何況明珠現在是朝廷重臣,更是沒有人敢輕易得罪他。魏桐看着布達跟納蘭性德熟識的樣子,暗道怪不得即使有時布達說話直接,也沒有人說些什麽。只不過他并不是黃勝倫這一隊的,而是另外一邊的隊伍,負責的也不是這片區域。

等納蘭性德離開之後,黃勝倫才開口說道:“你的風頭到現在沒有消退,凡事小心點。”魏桐笑着點點頭。黃勝倫雖然沉默,但看事情都看得比其他人清楚,而且也保持着一分赤忱之心。說完之後,黃勝倫便集合了隊伍,開始了每日巡邏。布達躲在魏桐身後悄聲說:“別看他冷面,其實心腸最好了,他憋這句話不知道憋多久了。”魏桐拍了拍布達的後背,含笑說道:“知道了,再不走待會被罵的可不是我。”

皇宮通常都是寂靜的,不管在什麽時候,除了主子,誰都不敢肆意喧嘩。每個人都是匆匆走過,帶着靜谧與畏懼,在這個看似繁華瑰麗的大金屋裏做着規定的動作。而魏桐在這樣日複一日的動作中,熟悉的感覺恍惚得他以為自己在從沒離開過。

魏桐今天負責的是日班,完事之後就被布達扯過去吃飯,等他坐下來的時候,納蘭性德也被布達帶了過來。他溫和地沖着魏桐說道:“今晨相見,因有事情在身來去匆匆,深表歉意。魏兄的舉止風貌渾然天成,武藝高超,容若百聞不如一見,實在是一件喜事。”果然是自古出名的詞人,每一句話都仿若帶着詩意,文雅又不失英武,微有窘迫又不失從容,魏桐不禁拱手說道:“納蘭兄太過擡舉在下了,你的才識某早有耳聞,得見納蘭兄,這才是真正的喜事啊。”

布達夾在中間聽得無奈而又窩火,“你們兩個能不能不要拽文了。聽着容若文鄒鄒這麽多年,怎麽魏桐你同容若認識了,也被他帶着這麽文绉绉的。”魏桐爽朗一笑:“人以類聚物以群分,這說明你也有這潛質,只不過還沒有挖掘出來。不如布達兄擠擠時間,随着納蘭兄熏陶熏陶,指不定也能混得個舉人當當,就不愁別人的話文鄒鄒了。”布達完全敬謝不敏,不感興趣,撈着機會開跑,竟只留下魏桐跟納蘭性德兩人面面相觑。

納蘭性德索性灑脫地坐下,原本他便是被布達強拉過來的,但他的淡然作派卻讓人不會覺得不舒服。他笑着說道:“布達性子跳脫,有時的确是讓人擔憂,魏桐兄平日裏也少不了煩惱。”

“雖然如此,但有這樣的朋友在身邊,又何嘗不是幸事呢?”魏桐的說法讓納蘭性德眼前一亮,拍掌說道:“正是如此,總有人嫌棄布達直接率真,要我說來,那樣的勾心鬥角汲汲營利,也實在不堪入目。”看着納蘭性德嘴角諷刺的笑意,魏桐不禁想起他的性子與評價,這話不知道在說身邊人,還是在說他的父親。

這個話題十分敏感,兩人也沒有再繼續聊下去,反而是說起了其他的話題。沒想到兩人竟然是越說越近,一下子仿佛成了知己友人,無話不談。有些在這個時候看起來超前的東西,與納蘭卻是一拍即合。那些純粹依靠記憶所殘留下來的歷史印象一點點被眼前鮮活的人影所覆蓋,一下子真切起來。

納蘭性德的的确确是魏桐在這個時代遇到的第二個如此剔透的人,看得徹底,懂得真切。康熙對魏桐來說關系複雜,互相成長,偕伴同行。兩人相互支持,歷經磨練才一同闖出這個局面,變成現在這個模樣。兩人雖然是朋友,但是彼此之間的感情卻比友人還要複雜糾結,遠不是簡簡單單兩個字就能夠涵蓋的。而納蘭卻是水渠自然,火候正好,在對的時間交到的對的朋友。

晚上在夢境中同康熙見面的時候,魏桐不免帶出幾分。康熙欣喜與魏桐在自己面前的放松,語氣溫和地問道:“可是遇到了什麽喜事,這眉眼處的興意都快飛出來了。”魏桐知道他是在誇張,就算他真的高興也不可能高興成那個樣子,但還是忍不住點了點頭。

“早些時候聽說風流才子的名頭,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見虛傳,進退有度,滿腹經綸,讓我實在自愧不如。”康熙眉峰一挑,頓時知道他在說哪一個了。“他的确是才華橫溢,品性出衆。不過尚需要磨練,待時機合适的時候再做打算。”

“的确,未經實處,不知艱苦。”魏桐贊同道。納蘭性德最後郁郁而終,詩詞中又流露着厭世惡官之情,也免不了情傷之苦,實在太過可惜了。

“勿說他人,前些日子你同我言說的法子已經用上了,我可只信你這一次,若是不得用,這件事情就休要再提。”康熙所說的事情,正是上一次魏桐所提到的關于海禁的問題。因為前朝遺民同賊寇有勾結的可能,從康熙親政之後就不斷有人上奏請求關閉海門,片板不許下海。康熙因為魏桐的緣故,對這件事情多有顧慮,雖然小打小鬧的做了一部分,但到底沒有徹底下令。

政令不能朝令夕改,一旦确定下來,就至少好幾年不會動,即使有時候它是錯的,為了在位者的臉面也不會去改動。正如同朝廷的冤假錯案難以變更,正是因為皇帝不會錯,也不能錯的緣由罷了。

魏桐輕輕咳嗽了聲,卻很是高興:“不管最後成不成,總歸你試過,知道了更多的利弊,對之後下結論也有幫助。總好過沒有親身的體驗,卻偏說不行好得多。況且,如果有好的地方,我們盡數學來,對發展也有好處。再落後的民族都有值得關注的焦點,都說西洋諸國落後,但是至少,這西洋鏡等物,我們是決計做不出來的。”

這樣的天朝上國,驕傲自大的情緒一代代流傳下去,總不是什麽好事。康熙被魏桐說了這麽多年,也不過聽從了三四分,而這些,已經是難得了。

“你對社稷,對朝廷,對我的助益如果公布出去,遠不止現在的地位同聲名,這樣對你不公平。”康熙緩緩說道,似乎大有深意。

魏桐一驚,心頭有各種念頭急轉,但是臉色未顯,慢聲說道:“你不必如此,且不說那些事情本來就是別人無從知曉的事情,難不成我們最開始相識有想到這些?我的身份本來便有些不妥當,如果被人查了出來,那才是禍事。”

他到底是個去了勢的無根人,就算年歲漸長自己不在意,到底身子也比常人看起來瘦弱些,粗看是個清秀青年,認真細看卻覺得根骨瘦削,還未長成。這也是侍衛處的人最開始看他不滿的原因,就連在跟其他人打鬥磨練的時候,魏桐也是小心翼翼,從來不會與其他人接觸那處,摔打的時候都會下意識避開。這些都是魏桐不得不細心在意的原因。他只想着在康熙身邊混兩年之後離開,卻沒想到康熙竟打着這個主意。

……或許不是他沒想到,只是那時沒有去細想罷了,不然也不會跟着人回京。

康熙仿佛看透了魏桐的心思,寬厚的手掌拉住了魏桐的,低聲說道:“不管如何,欠你的,總要還的。當初你挨的一百七十八下,你忘記了,我可從未忘懷。”那樣的恥辱痛苦,被生生刻入了筋骨,無法磨滅。

那樣的痛苦煎熬,仿佛都不記得了。魏桐喟嘆,人總是記吃不記打,本該深深記挂的東西,卻轉眼間成了過去的泥沙,泯滅在時光中。“沒有我,你也會是流芳千古的君王。”

“是。”康熙是如此自信,即使走得更艱苦。

但總歸是寂寞的。

第二日上朝,便有來報稱塞北事情已了,各項通報事宜都已呈上。康熙大喜,當場閱完,并命人奏讀。而在喜氣洋洋中,有一人出列,并提出了異議。

那人卻是近日剛被召回京中觐見的于成龍。于成龍乃是省布政使,連續幾年表現優異并被人舉薦,因此得以被康熙召見,這段時間随着上朝。而他提出的異議,也正是與魏氏,與魏桐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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