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既然如此,哀家命你現在便離開皇宮,永遠不得再出現在京城。”孝莊不是退步,只是在想到康熙提起魏桐時的神情,心裏很清楚,康熙終究不是福臨,魏桐也不是董鄂妃,當初能用福臨身上的手段,如今并不能用在康熙身上。
“朕不允!”康熙冰涼的聲音從門外傳來,随着他跨入殿門,徹骨的寒意彌漫了整座宮殿,明明只是初秋,卻宛若冬日般清冷入骨。黑色邊飾朝靴在魏桐身邊停下,身後原本洞開的大門被梁九功悄無聲息地合上,仿佛剛才沒有開過一般。
“皇上這是做什麽?剛才哀家派去的人可是說你正在商讨要事,怎麽突然之間就又過來了?”孝莊含笑着說道,看起來就像個普通的老人正在随口跟孫兒聊天。
魏桐只聽見康熙的聲音狀似溫和地說道:“孫兒聽說皇祖母召了魏桐前來,心中實在是好奇,因而在事情了了之後便趕了過來。不知孫兒是否打斷了什麽,真是孫兒的不是。只不過這魏桐對孫兒來說十分重要,還請皇祖母不要怪罪。”
孝莊輕笑着說道:“區區一個小小的禦前侍衛,哪裏稱得上重要這一說?”魏桐的身份本來便難登大雅之堂,更別說康熙對他起了那樣的心思,實在是太不知悔改了。
“皇祖母可就說錯了。魏桐的才學謀略無一不精,在朝政上可是助益良多,即使是明相也對他稱贊不絕。孫兒可不想失去這樣一個臂膀。”康熙沉着地說道,并沒有因為孝莊的說法而有什麽神色變化。然而僅僅只是感受着他站在身邊,魏桐便知道這位已經是暴怒狀态,心裏暗暗叫苦,這一次他真的什麽都沒幹啊。
孝莊道:“皇上,哀家可不是讓你自斷一臂。只不過既然魏桐懷有大才,何不讓他在外為官,也好恩澤一方百姓,留在你身份當侍衛豈不是太過屈才?”
康熙笑了起來,顯得十分淡雅,但出口的話語十分強勢:“皇祖母,對魏桐的安排孫兒早有主張,請皇祖母就不要多費心思了,孫兒還需要魏桐的協助,可不舍得放出去啊。”而後他低頭看着魏桐,“魏桐,還不快快起身。”
魏桐默然地随着康熙的聲音站起來,站到康熙身後。只聽見康熙的聲音又一次響起來:“孫兒知道皇祖母是在擔心孫兒,不過孫兒已經長大,皇祖母也不需跟幼年那般呵護。”
“罷了,哀家累了。沫兒,把皇上送出去吧,哀家想休息了。”蘇沫兒此時正打開了門,手裏端着碗,聽到太皇太後的旨意之後沒有任何話語,只是含笑點點頭。放下手裏的碗之後,雙目看着康熙二人。
康熙聞言也沒有說些什麽,只是轉身便離開了,魏桐跟在身後而走。但是在即将出門的那一刻,孝莊的聲音悠悠響起,“皇上,百年大業,你不悔?”
魏桐只聽康熙輕笑了一聲,仿佛嘆息般說道:“這個道理,孫兒已經用十年去考量了。答案,皇祖母不已經知曉了?”話音落下後,他已經帶着人走出了殿堂,此後的人跟着一個個離開,頓時大殿安靜了下來。
蘇沫兒重新回到殿堂中,端着藥碗走到了孝莊身邊,帶着點許嗔意,“太皇太後,您身子剛好,又來做這些個會惹您生氣的事情,何不放一放?”更何況在她看來,皇上是完全沒有放手的打算,若是因此氣着了太皇太後,那可是一件大事。
孝莊随手拿過藥碗,卻沒怎麽放在心上,“罷了,哀家也老了。這些事情,就任他去弄吧,左不過百年,他既然不後悔,哀家在這最後幾年還想自在多活兩年。”孝莊的話語着實讓蘇沫兒吓了一跳,她輕聲說道:“您怎麽突然改了主意?”倒不是蘇沫兒想讓太皇太後繼續挂心此事,而是之前太皇太後雖略有松動,但也沒有現在這樣放縱。
“是啊,早知道十年前就該親自讓人動手,而不是讓玄烨糊弄了去。事到如今,就算殺了魏桐又如何?玄烨早已經不是稚童,況且……”況且魏桐看起來,可不是一道容易跨過的關卡。
若是十年前魏桐早就死了,現在遺留在皇帝心目中至多是個寵愛的內侍形象,蹉跎至今,康熙剛才的眼神何其熟悉。她在皇太極身上看過,在福臨身上也看過。那是無法阻止的後怕,而這兩位的後果導致孝莊現在無法去賭。
跟着康熙離開的魏桐表示他要被康熙身上的寒氣凍死了。一行人在走到禦花園的時候,康熙突然停下了腳步,擡眼看了一下不遠處的亭子,突然換了方向,在走到亭子旁邊的時候冷聲說道:“除了魏桐,其他人都在亭外守着。”就算是梁九功也不例外。
魏桐跟着康熙走到了亭內,就聽到康熙咬牙切齒的聲音:“魏桐,為什麽每一次你都不長記性呢!”魏桐苦笑,輕聲說道:“玄烨,我,罷了,的确是我的錯。”即使每一次都是麻煩不請自來,但是也不能說他就一點問題都沒有。
康熙搖搖頭,背着手看着他,“為何在皇祖母派人過來的時候不找人同我說?若不是容若見勢不對硬闖了禦書房,你現在是不是就答應了皇祖母的話,順勢離開。”魏桐沉默不語,康熙說的話,也的确曾經是魏桐意動的地方。離開京城,眼不見心不煩,然而他在開口前就已經改變了主意,不然也不會沉吟許久。
“我的确曾經這麽想過。”此話一出,康熙眼神驟沉,魏桐裝作看不見,繼續說道:“畢竟這對你我都好,遠離京城這是非之地,我處理事情也簡單一些,更容易為朝廷效力。只不過後來我又改變主意,若是就這麽離開,豈不是表明我心虛退怯,可我又有什麽地方值得心虛的?”喜歡不是原罪,他的所作所為也沒有違背良心。正如同魏桐在孝莊面前所說的話皆是發自內心,既然他不覺得那是錯誤,那又為何需要為此承擔責任?落跑不是他的性格。
雖然康熙知道魏桐留下來的原因定然不是他最想要的那一個,但是不可否認,在知道魏桐沒有離開的心時,他原本緊繃的神經立刻就松懈了下來。然而殘留的怒氣還是讓他聲音稍硬,“既然如何,為何不通知我?”這個問題魏桐還沒有回答。
魏桐無奈說道:“你又有何需要擔心的?太皇太後不可能殺我,既然如此,為何需要那麽緊巴巴去找你,惹得你現在奔波出來,讓朝臣議論。”魏桐打從一開始就知道,孝莊是不可能殺他。他現在并不是當初那個小小的內侍,就算是皇帝身邊得寵的宦官,卻也只是個不起眼的棋子。他禦前侍衛的身份,注定了就算孝莊再不屑他,也不能沒有任何理由就斬于刀下。只不過是些許言語的羞辱,魏桐早就習慣了。
康熙的眼神一直落在魏桐身上,在他說話的時候一直看着他的眉眼。
“鳳之,你的才識謀略早已超出常人許多,你切不可自省過度,失了分寸。”他靠近了幾分,在魏桐說完之後,看着魏桐漆黑的眸子說道。
即使魏桐從來沒有表露過這些,難不成康熙就不知道?魏桐清醒的态度是他從一開始就十分欣賞的。他從來不為富貴迷眼,也不把權勢放在心上。作為下臣奴仆,這樣的人自然是十分得上位者歡喜的。然時至今日,魏桐在康熙心裏是願攜手一生的人,這樣的心态卻是太過執拗痛苦了。
“這本便不妥……”魏桐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康熙打斷了,他握着魏桐的肩膀沉聲說道:“一年前我便已不踏足後宮,之後我也不打算再有選秀舉行。宮裏的孩子已經夠多了,該給他們的,我不會忘卻半分,但餘下的其他,我也再給不了了。魏桐,鳳之,即便你真的不願同我一塊,我也不會再碰她們一下。那種立後選妃的蠢話,我不想從你口中聽到。”魏桐輕了幾聲,他也不是傻子,不會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
“當然,若是你打算自薦成為皇後,我自然十分歡喜。”就在魏桐終于停下咳嗽聲之後,康熙突然又抛出了一句話,激得魏桐猛然咳嗽了兩聲,顯然是真的被嗆到了。他漲紅了臉看着康熙,康熙卻勾起笑意,“你不用踏出那一步,就在原地等我,可好?”
魏桐因為咳嗽,眼角泛着些許淚花,當視線在落到康熙身上的時候卻突然發覺,即使康熙看着如此強勢,但是那握着他肩膀的手卻在微微顫抖。他驟然一驚,他怎麽從來沒有發覺過,每一次,每一次康熙提起這個話題的時候,他并不如他表面那樣沉着冷靜。
他也是人,也會患得患失,難以估計。
魏桐沉默了。
許久許久之後,久到最後一抹斜陽在牆角同它依依不舍,被初起的夜幕遮蓋住了那微末的亮光。黑色蔓延在四處角落,給萬物遮上了沉默的屏障,閃閃微亮的星光鋪灑在黑幕上,蔓延開來,星芒彙聚成的銀河是如此耀眼絢麗,帶着亘古不變的氣息。
“好。”
這個聲音在康熙耳邊炸開,瞬間化作一股暖流充斥着四肢,壓抑不住的沖動讓他緊緊摟住了魏桐,哈哈大笑起來,而在梁九功的示意下無人敢擡頭看着這一幕。
帝王肆意灑脫的笑聲如此痛快,魏桐即使緊繃着臉,也終于是忍不住一同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