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在克洛維問出那句話後,亨利心中有些驚訝和猶豫,驚訝于他對自己的親近,同時也為這個請求感到猶豫。權衡再三他做了一個折中的決定。
……
把自己收拾得香噴噴的克洛維爬上床鑽進被窩裏,湛藍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坐在床邊的亨利:“陛下,你會講故事嗎?”
“朕和你聊聊天吧。”其實從前他聽過不少故事,真要說的話大概也是信手拈來,只是此時他終于想起還有正事要辦。
克洛維瞬間精神起來:“好啊好啊!”
亨利認真地問他:“克洛維,你想當國王嗎?”
沒想到亨利問了這樣一個問題,克洛維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啊?陛下想跟朕玩國王游戲?”
“不是游戲,是像你的爺爺那樣,做一個真正的國王。”說完,亨利仔細觀察他的表情,發現他一瞬間流露出了懼意。
“不……我不想……”克洛維一邊搖頭一邊往被子裏縮。
“你在怕什麽?”亨利放柔聲音,把被子往下拉了拉。
“父親就是想做國王才死的,”克洛維扁着嘴,顯得有些難過,“我不要……”
“朕很遺憾克洛維,”亨利撥開他額前的碎發,溫熱的手心貼着他的額頭,解釋道,“但是你要知道,你父親的死亡并不是因為他想做國王,而是因為他不夠強大。”
自己從小一直崇拜着的父親被看輕了,克洛維一瞬間有些不忿,卻因為對方是亨利而不敢反駁。
看出他心思的亨利摸了摸他的臉,緩聲道:“朕也沒有父親,所以能理解你的心情。只是你的父親是被人害死的,你難道不想為他報仇?”他知道對一個年僅五歲的小孩說這些很殘忍,但身為王室的一員,必須承受這一切。
克洛維睜大眼睛,努力消化亨利的話,過了一會兒才問:“是誰害死了父親?”他一直不清楚父親死亡的真相,周圍的人在他面前都緘口不言,他只能根據衆人異常的反應推測出大概。
亨利搖頭道:“假如你沒有足以複仇的能力,朕不會将真相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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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洛維猶豫起來,哀求道:“可是,可是我想知道,陛下。”
面對他的懇求,亨利一言不發,只是給了他一個鼓勵的眼神。
克洛維心中頓時生出一股強烈的委屈,自從父親走後他就明顯感覺到周圍人對他的态度有了變化,變得沒有以前恭敬,服侍他的時候也明顯敷衍許多。後來他漸漸明白了原因,從此學會了獨立,平時也不要人照顧了,躲在自己的小世界裏再也沒有人能為難他。可是現在他又有些不知所措:“是不是只有當了國王,才能給父親報仇?”
亨利颔首,并進一步說明道:“不僅如此,還能保護你的母親。你現在還小,大概還不知道有多少人将你們視為他們牟奪王位的絆腳石,你以為自己真能輕松安樂地活下去嗎?”
聞言克洛維攥緊拳頭,淚珠從湛藍的眼中不斷滾落,像是本來寧靜的湖面忽然遭遇了可怕的風暴。猶豫片刻,他才擡起手狠狠擦了擦眼睛:“我要報仇……陛下,我要報仇!”
“好孩子。”亨利贊許道。他就知道,他看中的人是不會讓他失望的。
克洛維哽咽着說:“我還要保護母親……”
“你一定可以的。”亨利替他抹去眼淚,“哭吧,以後就不能哭了。”
“嗚……”克洛維咬住嘴唇,稚嫩的小臉憋得通紅,“我不哭了。”
“其實權力是個好東西,比你喜歡玩的香油之類的有趣多了,所以不必害怕。”亨利掏出手帕遞給他的同時安慰道。
“可是我不像陛下那麽厲害……”克洛維擦着臉,忐忑地說。
亨利不置可否,只是向他許諾道:“朕會幫助你的,這是一件令人愉悅的事。”
“陛下你快樂嗎?”克洛維對未知的一切感到茫然,迫切地希望亨利能再告訴他多一些。
“……”亨利怔愣一瞬,白皙如玉的面容在躍動的燭火中顯得有些晦暗不明,下一秒卻扯出一絲笑容輕聲道,“當然,再快樂不過了。”
克洛維睜着酸脹的眼睛打量他,感覺似乎有哪裏不對,還來不及仔細分辨亨利就給他掖了掖被子:“好了,克洛維。你該睡了,有什麽問題明天再說。”
在亨利強制性的目光中,克洛維咽下滿肚子疑問,乖乖閉上眼睛:“晚安陛下。”
“晚安。”亨利坐在床邊陪了他一會兒,見他睡得似乎有些不安穩,神色一動,掏出剛剛對方給他的精油在枕邊滴了一滴。果然,沒多久他就發出了均勻的呼吸。
亨利這才起身離開。
等回到卧房時,亨利的臉上早已斂去所有表情,恢複了一貫的漠然。随意地沐浴一番,換上舒适的絲質睡袍躺到床上,他本以為自己這晚會很難入睡,卻沒想到不多時就墜入了夢鄉。
……
“亨利,走慢點,別跑。”一個低沉慵懶的男聲響起。
“希爾德哥哥你快來,我帶你去看有趣的東西。”回應他的是嗓音稍顯清脆的少年,說着的同時還跑回來拉起他的手,“快點嘛。”
男人被少年帶着加快了腳步,向來沉穩的他不由自主地露出一絲局促的神情。
“你看!”少年把他帶到花園裏的一個角落,指着綠茵上兩團白茸茸的生物對他說,“希爾德哥哥你覺得可愛嗎,這是父皇給我捉來的。”
男人看了看地上的兩只兔子,配合着道:“嗯,可愛。”
得到認同的少年臉上頓時笑開了花,神采奕奕地卷起袖子:“看我給它們搭個窩!”
“亨利,你的功課還沒做完。”男人提醒道。
“呃……”少年立刻站了起來,支吾了一陣後,讨好似的扯了扯男人袖子,“你不要告訴父皇,好不好?”
男人看着身量才剛到他胸前的少年沉吟片刻,最終還是在他越來越可憐的表情中妥協了:“可以。但是你的功課一定要完成。”
少年方才還垮着的嘴角瞬間上揚起來:“太好了!”接着又小聲地補充了一句,“希爾德哥哥你真好。”
男人站在一旁注視着他收集來樹枝、花葉,耐心地蹲在地上慢慢給兔子搭出一個窩來,琥珀色的眼中浮現出一絲連他自己也未曾發覺的柔軟。
這是希爾德布蘭初進宮的那年,這一年亨利只有十四歲,而他,已經邁入了漫長人生中的第二十四年。
回去的路上亨利習慣性地牽上身旁人的手:“希爾德哥哥,你說它們會喜歡我給它們建的新家嗎?”
想到方才目睹成型的“窩”,希爾德布蘭點頭道:“會的。”
“那就好。”亨利放下心來。安靜了一會兒,又突然問道,“希爾德哥哥,你現在習慣被我拉着了嗎?”說罷還晃了晃他們交握着的手。
“嗯。”希爾德布蘭言不由衷地應了一句,事實上他依然對此感到非常不耐。無論是奉教宗之命入宮完成任務,還是被迫天天面對着這個天真的皇子,都讓他痛快不起來。但為了完成教宗派遣給他的任務,他只能繼續忍耐下去。
“習慣了就好,皇宮那麽大,沒我帶着你會迷路的。以前我就經常找不到回寝殿的路,最後都是父皇派人找了很久才找到我。”
早就對皇宮地形爛熟于心的希爾德布蘭聞言默然。
……
亨利醒來時心情不太好,陰郁的情緒在看到前天希爾德布蘭留在身體上的痕跡時達到了頂峰,随手将床邊的燭臺掃落在地,深吸一口氣平複心情,才将滑落到肩頭的睡袍重新攏好,起身洗漱去了。
和克洛維一樣,他在經歷了一些事後,也不喜讓宮人服侍,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厭惡。
鏡子裏映照出一張高貴豔麗的臉龐,五官異常精致,其中最讓人念念不忘的是那雙如大海般透徹的眼眸,盡管此時他的眼中帶了絲冷意,卻仍似有波光流動。常年色澤殷紅的雙唇也十分迷人,哪怕不笑時都帶有微微上揚的弧度,看着性感又多情。
亨利拂了拂尚在滴水的發絲,沒有多看鏡子裏的自己一眼,換上一身輕便的常服走出房間準備用餐。
“亨利早安。”希爾德布蘭坐在餐桌旁微笑着跟他打招呼,盡管他不吃早餐,但還是為了亨利特地守在這裏。
“嗯。”亨利微不可察地颔首,雖然他不想理會這個男人,但多年來所受的貴族教育還是讓他不得不禮貌回應。
“昨晚睡得好嗎?”希爾德布蘭随意問了句。
“希爾德布蘭,既然你不需要用餐,朕想你沒必要待在這裏。”聽他提起讓人不快的事,亨利頓時下了逐客令。
“嗯?”見他似乎有些反常,希爾德布蘭湊過來細細觀察了他一會兒,猜測道,“昨晚發生什麽了。”
被他直勾勾地盯着,亨利不由皺眉:“你未免管得太寬了,朕的事還輪不到你過問。”
希爾德布蘭知他甚深,聞言就知道他的不悅一定和自己有關:“我又有哪裏不小心得罪陛下了?”
亨利被他惹得心煩,幹脆放下刀叉,擦了擦嘴:“朕還有事,教皇大人自便。”起身正準備離開。
希爾德布蘭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我不問就是了,”感受到亨利的反抗,他仍然強硬地把人摁回椅子上,眼神示意面前只動了兩口的食物,“把它們吃完。”
亨利簡直被氣笑了,坐在那裏一動不動:“你以為你是誰?!”話音剛落,氣急之下的亨利依然發覺這話說得有些過了,但同時又為自己一瞬間的心軟感到惱怒,頓時全身樹立起抗拒的姿态将自己包裹起來。
希爾德布蘭眯起眼睛,勾起唇嘲弄道:“亨利,你說……我是不是不該對你太好?”
亨利別過臉不去看他,對于他的話也不做回應。
希爾德布蘭擡起他的下巴,強迫他看向自己:“說話。”
亨利咬牙掙開他:“你不覺得你這話很可笑嗎?!對我好?如果你所謂的對我好就是處處強迫我、和我作對的話,我想,換了誰都不會對此感激涕零的。”情急之下他忘了“朕”的自稱,在男人越來越危險的目光中,最終也還是緩下了語氣。
可惜希爾德布蘭并不領情,沉聲道:“既然陛下是這麽認為的,也好,這樣我就不用再顧忌什麽了。”
“想做什麽盡管來,朕不怕你,這些冠冕堂皇的話朕早就聽膩了。”亨利始終還是不想和他争吵,起身快步離開了。
這一次希爾德布蘭沒再攔他,坐在原處看着方才只被亨利咬了一口的吐司,神色莫測。過了一陣他突然把盤子端到面前,拿起吐司面無表情地吃起來,那姿态不像在替別人解決殘羹,倒像是在享用什麽頂級的美食一般,只是琥珀色的眼中冰冰涼涼的,看不出一絲溫度。
第二卷 貧民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