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歸來

皇宮,凝和殿

“什麽?”趙極扔下手中畫筆,不敢置信地擡頭問道,“你說什麽?”

“是……”張公公因為跑得太匆忙,還喘得上氣不接下氣,“是林待诏回來了。”

兩年來從未笑得這般開心過,趙極連忙離了位置,也顧不得體面,一陣風般地跑出殿去。

兩年了,希孟可有怎樣的變化?是不是應該長大了許多?

趙極眨眨眼睛,那殿外跪的人,自己都快不認識了。

殿前殘春未盡,東風過處落花缤紛,少年一身幹淨清爽的粗布青衫,肩頭落着幾片粉白花瓣,更顯得人清秀逸了幾許。

轉眼已經十八歲了,正是大好年華,他的面容褪去幾分青澀,多了幾分沉靜,伴随這暮春淡淡的愁緒,清雅得如詩如畫。

“希孟,終于回來了!”趙極跑下臺階,将希孟從地上攙扶起來,高興地點點頭,“又長高了,都趕上師父了。”

“師父?”希孟微微笑了笑,卻笑得有些生疏。

“來,快進來。”趙極拉起希孟的手,往凝和殿中走去。

“不。”希孟搖搖頭,後退了一步,“那裏面的不是師父,我不會進去的。”

“希孟!”兩年了,還是如此難以釋懷麽?趙極嘆了口氣,“罷了,那你愛去哪裏就往哪裏去便是。”

“那,希孟便回畫院去了。”希孟向趙極微微一拜,轉身便走。

好不容易把人盼回來了,卻惹了一肚子憋屈,趙極望着希孟離去的背影,只覺得那背影和他的心一樣,離自己越來越遠。

希孟沒有直接回到畫院,而是去了司制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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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是為宮中人做衣服身,都會将布料先過水,然後再量體裁衣,以避免做成的衣服因為縮水以後太小。司制房的庭院裏,高高的架子上晾着五顏六色數不清的各式绫羅綢緞。

暮春的陽光已經十分溫暖,甚至炙熱,架子上的布料幹得很快,一陣風吹過,那些水分幹得差不多的輕盈布料便随風搖動,如夢一般輕盈飄逸。

希孟穿梭在色彩斑斓的绮羅之間,行走光影陸離的竹架之下,尋覓着他這一生最重要,最偉大的合作者——一匹絹,一匹适合工筆畫作的熟絹。

希孟掀開幾匹紅紅綠綠的绫羅,在架上覓得一塊純白如雪的絹布,一擡手将它從架上抽|了|出|來。

這是一整匹三丈餘長的素絹,宛若從峨眉山巅裁下的一剪白雪,在千丈高的峰巒之上,伫立了幾萬年,笑看凡塵花紅柳綠徒勞地循環往複,笑看人間繁華富貴轉眼散如雲煙,沒有喜悅,亦沒有悲傷。

沒有喜悅,沒有悲傷……朝代更疊,繁華褪盡,唯有江山依舊。這世上永恒永遠,無窮無盡的,只有千裏江山了吧。

希孟将三丈白絹攥在手心,仰頭看了看天上的白雲。那白雲輕薄如絲,輕得就像手中這匹絹。

它好像沒有重量,卻可以承載江山的重量。

翰林圖畫院

“希孟?你回來了!”正在院子裏逗白孔雀的王宗元大吃一驚,連忙走上前摸摸希孟的人,捏捏他的臉,簡直懷疑希孟是不是假的,“天哪我不是在做夢吧?你竟然回來了?”

希孟微笑:“是啊,我回來了。”

“唳!”像是認出了主人,白孔雀一抖晶瑩如雪的長長尾羽,抖開了一個典雅高貴的潔白扇面。

“哈,竟然開屏了!”王宗元驚訝地望着那對希孟開屏白孔雀,對希孟道,“你走以後它從來沒開屏過。聽說孔雀開屏是在求偶,你說它不會是喜歡你吧?”

“宗元,你胡說什麽?”希孟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中纂着的幾丈長絹,“它興許是把這匹絹當做了同類。”

“你怎麽弄回來這麽長一匹絹啊?”王宗元問道,“你想裁衣服?”

希孟搖搖頭:“我要畫一幅畫。”

“噗,你說什麽?”王宗元被希孟的說法吓了一跳,“不會吧?我們就算畫三尺長的絹,也起碼要個十天半個月,你一下子拿這樣一匹絹出來,得畫多久啊?少說也要一年半載吧?我看不畫到你哭!”

“多久都要畫。”希孟抱着白絹回到房中,在地上鋪開卷好,放在案頭,“好啦,不說這個。你有吃的麽?”

“你餓啦?”王宗元笑嘻嘻地對希孟輕聲道,“我買了個小鍋,我們一起煮點面來吃吧?”

希孟點點頭:“好啊。”

希孟确實是餓了,和王宗元兩個人說幹就幹,在院裏裏架了口小鍋,兩個人圍着鍋自己煮面吃,甚至還就了點兒小酒。

“這個酒好甜。”希孟嘬了一口淡紅色的酒汁,問道,“宗元,這是什麽酒?”

“這是我出宮的時候買回來的桃花酒,我特地藏起來自己一個人喝的。”王宗元道,“除了你,我誰都不肯的。”

希孟一笑,美滋滋地品着甜甜的桃花酒:“那就謝謝你啦。”

“哈哈哈,和我這麽生分做什麽。”王宗元王背後一仰,靠在了身後的大樹根上,雙手枕着腦袋,慵懶地擡頭望着頭頂透過大樹枝葉只見縫隙那星星點點的陽光,“希孟,我們倆的日子都過成花兒一樣了。你喜不喜歡這樣的日子?”

“喜歡啊。”希孟點點頭。

“要不,我們一起出宮去吧?”王宗元拉拉希孟的手,“我們一起去山裏蓋一間小房子,在屋子前種點蔬菜水果,養養花花草草和小動物,閑時一起喝點小酒,一起畫畫,我就覺得這一生很滿足了。”

“是很美好啊。”希孟遐想着王宗元說的生活,的确是逍遙自在,不由心向往之。

可是腦海中為什麽會閃現師父的身影呢?和師父一起種花花草草,一起喝小酒,一起畫畫……可是師父,怎麽可能和自己一起過那樣的生活?

“可惜不能夠啊。”希孟搖搖頭,“我們都不能夠啊。”

“我們再努力幾年,攢點積蓄,一定能夠的!”王宗元信心滿滿地拍拍希孟的肩膀,“我相信我們可以很開心地一起過日子!”

“宗元,你不要娶妻嗎?怎麽會和我過日子?”希孟笑道。

“唉,我連個看上的姑娘都沒有,娶什麽妻?”王宗元道,“我看你估計也不喜歡女人,還是我們倆一起過算了吧。”

“诶,你怎麽知道我不喜歡女人?我可喜歡我姐姐了。”

“林希孟,你不害臊!”

“哈哈哈……”

希孟和王宗元兩人吃着小菜喝着小酒聊着天,不覺便到了晚上。

兩個人醉意朦胧裏勉強洗漱完畢,就不自覺地鑽進了同一個被窩。

王宗元喜歡抱着希孟睡,不停往他身邊挪;希孟不喜歡給人碰,不停往牆邊縮。最後,王宗元還是一把逮住了希孟,毫不客氣地手腳并用把他壓在懷裏。

希孟無奈,只能任由他抱着自己,努力忽略掉身上壓的重量,安然進入夢鄉。

一覺不知睡到了何時,王宗元突然覺得尿急,這才依依不舍地放開希孟溫暖又舒服的身子,從被窩裏爬了出來,去屋外上個茅廁。

王宗元推開門,深青的天幕上明月如銀,在院中的地面上灑落一層皎潔白霜。

“你們這麽早就睡了?”見門開了,王宗元一個人穿着中衣走出來,趙極走上前問道,“他也睡了?”

“嗯。”王宗元被趙極的突然出現吓了一跳,愣愣地點了點頭。

“你自去吧。”趙極沒有再管王宗元,徑自走進希孟房中。

希孟貼着牆壁擠在角落裏,在床上睡得正香。趙極走上前,只見他身邊的被子被掀起一半,露出了他的半邊身子在被外,明顯是身邊還睡了一個人,那人起身以後沒有為他蓋回被子所致。

他竟然和王宗元睡在一起!趙極心裏的醋壇子打翻了一地,俯身為希孟蓋好被子,默然走出了房間。

第二日,凝和殿

“太師,朕想把希孟從畫院調出來。”趙極問道,“你覺得怎麽樣?”

“陛下為何突然決定把希孟從畫院調出來?”

“因為……”趙極想了想,十分委婉地說道,“因為文書庫缺人。”

“嘿嘿。”蔡俅久伴君側,心領神會。文書庫在禁中,離趙極的寝宮更近,趙極如此作為的意圖再明白不過,“那陛下可以下旨将他調到文書庫,以便人盡其才物盡其用啊。”

“你先去給他做做思想工作。”趙極指了指蔡俅道,“上回都怪你,要不是你讓朕和他……他怎麽會走了整整兩年!這回你務必和他好好說,要是人再跑了,朕拿你是問!”

“陛下,上回是臣沒有把他的工作做好。”蔡俅連連鞠躬賠罪,“上回是臣的錯,陛下不是罰了臣一年的薪俸了嗎?這回臣一定把他說通,不然臣自願罰兩年的薪俸。”

“好!你自己說的。”趙極點點頭,“去吧,朕明天要看他心甘情願地搬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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