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作畫
第二天,希孟果然十分自覺自願地搬去了文書庫,趙極心裏樂得直開花,趕緊親自跑過去看望。
文書庫多是整理文書謄抄一類,希孟初到文書庫也沒什麽工作需要做,況且趙極也沒讓人給他安排工作,又沒了畫院的課業,希孟便在桌上攤開自己那匹三丈多長兩尺多寬的白絹,用狼毫蘸着淡墨勾勒起山水的輪廓來。
心中有千山萬水,又何愁畫不出方寸畫布上的千裏江山。
然而剛畫了沒幾筆,希孟便察覺有人向自己走來,連忙收了畫布藏在桌下的抽屜裏。
“什麽東西呢?拿出來看看?”趙極笑道,“竟然連師父都不給看。”
“到時候會給師父看,現在不是時候。”希孟微笑。
“好好好,那我不偷看。”趙極點點頭,問道,“你在這裏可還習慣?”
“嗯。”希孟點點頭,“這裏比較閑,有空做自己的事情。”
“哈哈哈,你自己有什麽重要的事情。”趙極笑着捏了捏希孟的臉。
“師父。”希孟從桌下取出一管竹簫,問道,“這是師父刻的花嗎?”
“是啊。”趙極心中暗暗得意。
“師父把音校得好準,謝謝師父。”希孟說着,準備把簫收起來。
“诶,別收了。”趙極拉住希孟的手,“給為師吹一曲。”
“不要。”希孟搖頭道,“班門弄斧,希孟不好意思吹。”
“都是師父教的,要丢也是丢師父的臉。”趙極調笑道,“你有什麽不好意思的?”
“還是不要吹。”希孟搖搖頭,“有那麽多樂師可以吹給你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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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呀你。”趙極笑着搖搖頭,“你在師父心裏是唯一啊,別人吹得再好聽也不能與你相比啊。”
“說得這麽好聽也不成。”希孟笑着把簫藏到身後,就是不肯吹給趙極聽。
“诶,不吹就不吹,藏起來做什麽?”趙極從懷中取出一條白玉穗子,“看你簫上沒個挂飾,這是為師閑時做的,拿過來為師給你系在簫上。”
希孟把簫遞給趙極,趙極接過竹簫,把自己做的玉穗子在簫上系好,再遞回給希孟:“系好了,給你。”
希孟接過竹簫,看着挂在簫尾上玲珑剔透的白玉穗子,微微笑了笑。
“還有一件東西,為師這裏放了五年了,一直都沒有給你。”只要能看希孟笑,趙極就挖空心思地想讨他關心,從懷中取出一柄折扇,放在希孟手中,“你還記得嗎?”
希孟打開折扇,青碧的天空上,畫的是十八只姿态萬千的仙鶴。
“師父?”希孟驚訝地擡頭看了看趙極,不是原來只有十二只麽?
“每一年,我都會在上面加畫一只鶴。”趙極笑道,“現在一共是十八只,希望師父能為希孟畫二十八只,三十八只,五十八只……一只畫下去,哈哈哈。”
希孟微笑:“師父能畫這麽多形态各異的仙鶴,真的好厲害。”
“你不是畫了這麽多形态各異的山嗎?”趙極挑眉,“為師哪有你厲害?”
“師父?”希孟疑惑地看着趙極。師父最喜歡花鳥和人物之類,自己似乎沒在他面前畫過什麽山水。若說畫過山水,都是自己離宮兩年之間的事情,師父又是怎麽知道的?
看希孟懵了,趙極笑呵呵地從袖中掏出幾軸畫卷,放在桌上:“你看是你畫的不是?”
希孟攤開一幅畫卷,那是自己過三峽時畫的巴山蜀水;第二幅,是自己在華山下畫的嵯峨高峰;又一幅,是自己在江南畫的淺山細水……
可是這些畫都已經賣給人了啊。希孟疑惑地看着趙極,不知道該問他什麽。
“這些,都是為師這兩年派人去向各地官員重金收購回來的。”趙極寶貝似的把這些畫卷卷好,藏回袖中,“那時候你不在身邊,為師就想知道你的近況,看看這些畫卷,就能知道你畫了些什麽,最近去了哪裏,畫藝可有長進……不過可別說,這兩年裏,山水繪畫倒是進步真的很多呢。”
“唉!你不知道師父那時候有多想你。”趙極嘆了口氣,拉住希孟的手,“以後不要再離開師父了,要是哪天想走,就帶着師父一起走算了,師父陪你浪跡天涯。”
“師父。”希孟感動地握住趙極的手,微笑道,“好。那下次帶上你。”
“好小子你還真打算再走!”趙極佯怒道,“你再走為師打斷你的腿!”
“诶?不是說好了一起浪跡天涯的嗎?”
“這個麽……看你表現。”
轉眼将近兩個月過去,希孟的畫已經打好線稿了。
觸目所及,峰巒聳立,煙波浩渺。或有流水在山間回還,長橋橫跨水上,山間居民自由來往;或有大船在水上停靠,船上滿載的貨物吃□□,觀者仿佛能掂量出船的重量;或有亭臺樓閣伫立山間,三兩隐士把酒草檐茅舍下……三丈之絹,沒有一寸角落不橫生妙趣;三丈之絹,竟能畫出江山千裏的氣概。
就要上色了,希孟反複端詳着手中的畫卷,決定用青綠作為山水的總基調。
青綠明豔而不俗,若能将着三丈白絹染作青綠山水,将是一幅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曠世傑作。
此時的希孟自然不會意識到,他的名字竟然有一天,會随着眼前這幅畫一起流傳後世,彪炳千古。
希孟現在想的,只是怎麽畫畫。現在他的眼裏只有這幅畫,這幅畫就像他的生命一樣重要。
畫沒有他的生命無以為畫,他的生命沒有畫無以找到存在的意義。于是他的生命和他的畫,就在十八歲那年,發生了一場激烈地碰撞。就是那一刻的爆發,迸發出了短暫的生命中,最永恒的意義。
一百八十個日日夜夜,畫家在水與墨的交融之間詢問生命的意義,在毫端與絹的摩擦之間詢問生命的意義,在在青與綠的層層渲染之間詢問生命的意義。
最後他也許得到了答案,也許沒有得到答案。
然而他的生命傾注在三丈餘長的青綠山水之中,化成了生生不息的長度。
此時的希孟只是在畫畫,在他的眼裏,無關當下,也無關後世。只關乎他的愛,關乎他的師父。
十八歲的年華,流傳千年的畫。
希孟積累着多年的繪畫技法,在三丈長卷裏發揮得淋漓盡致。
群山岡巒連綿入天,三川四海滄波萬頃,行船打漁,雲樹飛鳥,甚至山石每一寸明暗變化與肌理,都無不在畫卷之間。
春去秋來的時候,滿院黃葉紛飛,希孟決定把千裏江山的天空染成淡淡的赭石色,與淨麗的青綠山水沖突而和諧。
只差這最後一次渲染了,希孟落下最後一筆,仿佛完成了他一生,甚至整個時代數千年來的使命。
過去不會有這樣精致這樣壯闊的青綠山水,往後,也不會再有。
這注定是繪畫歷史上的一座巅峰。
注:《千裏江山圖》,中國十大傳世名畫之一。縱51.5厘米,橫1191.5厘米,絹本,青綠設色,無款,據卷後蔡京題跋知系宋代王希孟所作,現藏故宮博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