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施亦明很生氣，從來沒這麽生氣過。

他覺得自己的感情遭到了玩弄，玩弄就玩弄吧，這個人玩弄了他的感情之後還大肆宣揚。

呸，不要臉，施亦明縮在船倉一角，忿忿不平。

瑾王擺明了像之前兩百來次一樣完全不在乎他的感情，那男人撩開船簾子，花影搖曳，燈火潋滟，從那麽一條縫裏就鑽進了整個歡欣的世界。施亦名即是看不見，也知道現在船外是個什麽景色，落花流水，衣香鬓影，自是美不勝收。

瑾王沒有說話，他也不想說話，他們離主河道越來越遠，如若随風飄揚，一時間竟不知要去向何處，只留下船槳的打水聲，緩慢而悠長地攪動，仿佛将盡未盡的夢境。

施亦明原先還氣着，慢慢的，胸中的那些郁結都散在了那一搖一晃的船倉裏。犯不着生氣，他想，本就是那麽破五分鐘裏發生的事情，只要五分鐘過後，他睜開眼睛，當今的一切便再也和他沒半分關系，他為什麽要和個馬上就要不存在的人置氣？

施亦明想了又想，間或撇一眼身旁的人。船倉不大，瑾王的衣襟順着水波晃動掃到他的膝蓋上，他本人卻仍舊凝視着船外的一片流光。施亦明審視這個沒心肝的壞種的臉，月光陰柔卻明亮，映得他面若無暇美玉，眼若燦夜晚星。此情此景，活脫脫畫中仙人出世，多看那麽一眼都怕是要毀了這份靜谧。

施亦名內心微嘆，若是這個人表裏一致，憑他那張宛若谪仙的臉，就算和他厮混起來，自己也是不虧。

他腦子裏還亂七八糟過着這些不着調的想法，瑾王卻突然出聲說道：“到了，你下去吧。”

還沒等施亦明開始驚恐，他就聽見船頭的船夫噗通一聲跳進了水裏。

他喘了口氣，瑾王拉開船簾，讓月光透進來，然後就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掌。

他陷入了更深層次的驚恐。

深更半夜，孤男寡男，氣氛剛好。這要不是想逼良為娼，就是…要告白啊？！

“阿明。”瑾王說。

“嗯…嗯？”施亦明答。

“阿明。”瑾王皺了皺眉頭。

“是…王爺？”施亦明的尾音有點飄。

“你知道我帶你來這裏幹什麽嗎？”瑾王仍然眉目帶笑。

“能…猜到一點？”施亦明聲音打顫。

“只是一點？”瑾王問。

“□□成吧。”施亦明視死如歸。

瑾王滿意了他的答案，他把施亦明那雙手攏在自己掌中，稍稍牽引着他向自己的方向靠了過來，“那你應該知道我要說什麽了。”

施亦明眼睛一閉，“知道！在下願意為王爺的大業出生入死！此番借着月色作證，在下定不辜負王爺！感謝王爺多年栽培信任！”

瑾王一滞，随即苦笑，他明知道那人天生聰明，更是把智慧特地用在了這處，無論怎樣都能從他手裏逃避開來，今日這個安排，就是為了讓他避無可避，逃無可逃。

“亦名，我心系于你。”

瑾王輕輕地說。

施亦名後面想一連串表出來的忠心都變成了翻上來的苦水，世間萬事總是這樣，不說則已，說出來的便是想要裝傻充愣也沒辦法糊弄過去。只是一瞬間，便成了橫亘在兩人之間的鴻溝，就連握着的手，也讓他越發不是滋味起來。

“王爺，”施亦明說，“你記得我的真名啊。”

“當然記得，不過嫌真名不夠親密，給你起了個小名罷了。”

去你媽的，施亦明表面微笑，內心怒罵。

“亦明，我心系于你。”瑾王如同覺得這句話新奇一般，翻來覆去又說了那麽兩三次，施亦明随着他的話退後，脊背貼在船蓬上，任憑瑾王得寸進尺，得尺進丈，最後竟是靠得近的不能再近。

“王爺…我，我不好男風。”施亦明也說不出什麽詞，只得偏過頭去，躲開他滾燙的視線微熱的手掌，在初春的夜裏，竟也薄薄出了一層冷汗。

“你可知道為什麽我有那麽多狗嗎？”瑾王突然說。

“不知道。”而且你比所有的狗都要狗，施亦明緊緊閉上眼睛，雖然有不祥的預感，但是現在談什麽都比談戀愛好。

“因為我娘明面上是最不受寵的妃子，我是最不受寵的皇子，”瑾王低聲說道，“父皇以為把真心喜歡的人藏在心裏，誰都不讓知道，便能保住那人的性命。”

“可惜我自幼不懂得收斂鋒芒，便人人都覺得弄死我這個可有可無的皇子沒什麽大不了，父皇也不敢為面面俱到地護着我而功虧一篑。我每天吃飯前必要先給狗吃，睡覺的時候躺在偷偷跑去側殿讓狗睡在我的被子裏，出門也都帶着它們。”

“我一共死了八條狗和一個娘親才活到現在，狗我能再養，但是我娘只有一個，她也死了，我又怎麽能找到代替的人。若是我心愛的人也死了，我就算悔不當初，也終得不到那個當初了。”

“父皇居于天下至高之位，連個心愛的人都保不住，我那時起便起誓，若有相愛的人，必定把他捧入雲中，大家都知道我心悅于他，這樣一來，下手也要三思而後行…”

瑾王的手指撫上他的臉頰，“他就無需再夙夜憂慮，我定會保他周全。”

他輕聲道。

“睜開眼睛，亦明。”

施亦明仿佛被蠱惑了般，慢慢睜開了眼。

他看見天地間充盈着的瑩白月色，婷婷袅袅的水紋波光，乘風而來的落紅飄搖着落下，遠處空寂的山間含羞帶怯地從雲後爬上玉帶般的星子。那男人正用柔情漫溢的眼神望着他，仿佛要看到他的骨血裏，外面的清風朗月，水光山色，都沉寂在那雙明眸之下，把施亦明的所有大小計謀全都一股腦吸走，剩下的全是拙嘴笨舌，少言木讷，恍恍然竟不知如何是好。

“你願我一世護你周全嗎。”

那人說。

他腦袋發熱，話語沖出喉頭都不需要再三的思索。突然間他很想告訴那人他來此的目的，想告訴他這一片真心終究是錯付于不值得的愛戀上，想告訴他自己并不是那個他想要的人，可是他終是咽下了那口滾燙的熱血，咬死了牙關，終是沒能說出口。

既然終歸是大夢一場，他到情願多留那麽一時半刻，現在山青水美，月影窈窕，他不過是有那麽半分不舍罷了。

只是那些不舍，還遠遠不夠讓他剖心相對。

瑾王以為他害怕這場突來的剖白，便又用手輕輕捏了捏他的肩膀，“亦明，你若不答應我，我也不會為難你，你仍是我的幕僚，我仍是你的王爺，我們必定不會再有更多瓜葛…”

這麽一番大義淩然的話說出來，瑾王自己都不相信，施亦明卻好像是信了，睫毛微顫地低下頭來，瑾王沒由來地緊張起來。

“若是我答應呢？”施亦明說。

瑾王的眉目仿若第一次這般快活地舒展開來，“若是你答應了，”他竟也聽上去有那麽一絲的慌亂，“若是你答應了，那你我從今而後，便是一對佳人眷侶，壁偶天成，必定是要羨煞旁人的。”

“你好好想想，”說罷他還覺得不妥，要補上那麽一句，“我們現在在河中央呢。”

施亦明眉毛一跳，感情他一開始就打着自己不答應就一腳把自己踹下船的算盤。算了，施亦明自持大度，若是做了瑾王的枕邊人，那還有什麽他接觸不到的？這樣以後必定也會萬事便利，犧牲自己的屁股算什麽。

“王爺都這麽說了，我怎麽能不答應呢。”他擡起頭，眉目帶笑。

河中小舟的竹簾刷地放下，舟船晃動，繁花輕搖，柔柔地攪亂了一潭春水。

前半夜

【叮！恭喜您達成了成就，“一二三四再來一次”！】

施亦明被頂得頭昏腦脹，想張開嘴來把這個許久不見一見面就出現在這種場景裏的系統罵個遍。

後半夜

【叮！恭喜您達成了成就“五六七八做多一發”！】

施亦明已經沒力氣罵他了，他在心裏刷彈幕罵不知廉恥不知收斂的瑾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