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章節
王家就是這樣,恩情寡淡,起落無常。無論是同袍的兄弟,執手的愛人,血脈相連的骨肉,生生死死也不過是皇位上那個人的一念之間。”
她看藺晨不說話,便道:“藺先生是不是覺得帝王家特別無情?”
藺晨不知道如何回答這個問題,只得道:“帝王家有帝王家的無情,江湖有江湖的無情。”
“可是你爹逼你練劍,逼你讀書,逼你學你當初覺得枯燥得要死的醫術,但是你爹不會殺了你的母親,逼死你的兄弟,”靜妃沉沉道,“你爹也絕不會逼
你娶你不愛的女人。”
藺晨突然想起,那日在碧玉山莊臺階頂上,清寒蒼涼的晨光裏蕭景琰那個孓然的身影。
“當初陛下讓景琰娶柳氏,便是為了平衡柳氏父親在朝中的勢力,”靜妃道,“那個時候我曾問景琰是否願意,景琰這孩子只說:全憑父皇和母妃做主。
因為景琰已經知道,他的父親從不在乎他喜歡或不喜歡,願意不願意,那個人在乎的只有自己的江山。如果景琰說不願,只會徒增我的煩惱。他不願
我煩惱。”
仿佛追憶起了曾經,她嘆了口氣:“景琰這孩子從小就是這樣,很多時候,他喜歡什麽,卻不去想。不願去想,不想去想,不由自己去想。因為他知道
,想了也沒有用。而且就算想了,他也不會說。他從小就沉默寡言的,就連跟我也不會說太多心事。小時候他倒還算跟小殊、霓凰還有祁王交好,可
是現在祁王和小殊已經亡故,霓凰常年駐守雲南,他身邊就連一個說話的人也沒有了。年輕的時候我曾經跟随我的父親在鄉野行醫,懸壺濟世,醫治
病人,那個時候生活雖然清苦,卻無愧于心,無所憂慮。如果人生是可以選擇的話,我仍願身在鄉野,沒有入宮,那麽景琰這孩子就可以出生在普通
人家,那如今的他是不是會活得更開心些呢。可是唯有父親母親,他無法選擇。過去是父命難違,後來是皇命難違,現在是天命難違。他的人生,他
能做主的實在太少。出生,身份,志向,前途,他都選擇不了,他甚至連一個喜歡的人都無法為自己選擇……”
外面的雪花本來飄得風高勢狂,可是仿佛也被靜妃話裏的無奈壓得靜谧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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藺晨只覺得透過窗戶望出去,整個皇宮是一片令人難耐的寂寥無聲。
“我想,他一定非常羨慕先生你。”靜妃說。
藺晨回過神來:“我?”
靜妃點頭:“先生是一個為自己而活的人,而景琰那孩子,最無法做的大概就是為自己而活。”
藺晨不禁再次想起了那個總是衣冠端正地坐在他面前的蕭景琰。
……卻也是如此衣冠端正地坐在屬于他的牢籠之中。
便是你打開牢籠的門,他也無法走出去,因為他有太多人,他要為他們而活。
梅長蘇想要一個海清河晏的盛世,他允諾了梅長蘇。
梅長蘇死了,他更不能辜負他。
他的祁王哥哥想要一個政治清明不再有忠臣良将枉死的朝廷,他知道。
祁王死了,他亦要替祁王實現他的構想。
大梁的子民想要一個富庶安寧的國家,想要金陵的繁華夜色永遠永遠都繼續下去。
他姓蕭。這是他的責任。
“雖然他什麽也沒法選,至少他選了無愧于心四個字。”藺晨說。
“我知道。”靜妃笑着點點頭,“所以我雖偶爾覺得愧對他,卻亦驕傲,我有這樣的兒子。”
她看向藺晨:“我有一件事,想要托付先生。”
“娘娘知道如果萬一七日之約到了,還查不出真相,靖王打算劫宮救你?”
“是,我知道景琰那個脾氣,”靜妃點頭,“所以我要先生去攔他。”
“難。”
“正因為難,所以才要托付先生。”靜妃說。
“都說醫者父母心。”她又道,“年輕的時候我也曾想要以一身擔重任,救治天下人,後來才知道,醫治天下,就連皇位上的那個人也做不到,我這個小
小的醫生,又怎麽能做到呢。可是雖然作為醫生,我救不了天下,但是作為母親,我仍想求救一人,那就是我的兒子。”
藺晨嘆口氣:“可是您若不在他身邊了,他雖活着,又有誰能夠醫治他的餘生呢。”
靜妃笑了:“天底下不是還有藺先生這樣的神醫嗎。”
藺晨有點慌起來。他是個不禁誇的人,而且他想靜妃的話裏有太多東西。太重,他不敢輕易接。
于是他只是撥弄了一下火盆道:“您別這麽想,還有四天呢,說不定能讓我們查出點什麽來。而且您看着,他也就能夠在床上安生呆過今晚,明天一早
他一定怎麽都要爬起來查案的。”
“外面天寒地凍的,景琰的病還沒痊愈,如果要出來走動,請先生再給他加一服白芷流芳。”靜妃道,“先生可知道藥方?”
“三錢白芷花,兩分銀羅根,研磨碎了,再拌上些四寶草,用水服。”
靜妃點頭:“先生果然博學。”
她想了想又囑咐:“記得用熱水服,銀羅根的粉末用涼水沖化不了,效果就不好了……”
藺晨剛想答是,突然有一個念頭閃過。
“等等……靜妃娘娘您剛才說什麽?”
“給景琰的白芷流芳……”
“最後那句!”
“銀羅根的粉末用涼水沖化不了,效果就不好了……”
藺晨猛地站起來,差點碰翻了茶杯。
“解了!”他興奮地道,“解了……毒酒之謎!”
顧不得再多說什麽,他起身告辭。他還有很多很多很多東西要去查。
“靜妃娘娘,我這便先走了。”他說,“七日之約,我一定帶着答案回來。”
其八 三杯酒
七日之約終于到了。
按照靖王的提議,所有人齊聚武英殿。不知道為什麽,就連廢太子也被請來了。
陛下斜眼看着殿下的靖王,不知道他打的什麽主意。
蕭景琰病還未好,仍然不時咳嗽。
“禀告父皇,”他上前道,“此案乃藺晨所破,不如就請藺先生為父皇說明來龍去脈。”
皇帝望向藺晨:“好啊,藺先生,你倒說說,到底查出來什麽?”
“我查出來毒酒案到底是怎麽下毒的,以及下毒的工具在何處。”
“何處?”
“禀告陛下,就在您這大殿之內。”
皇帝一驚,一拍扶手:“大膽,休得胡說。”
“我藺某雖然平時也經常喜歡開開玩笑,但是這件事情,涉及靜妃娘娘的生死,藺某斷不敢胡說,”藺晨道,“還請陛下往左看,便能看到兇器所在。”
皇帝疑惑地往左看,他的左下側,坐的便是越妃。
“你是說,兇器在越妃身上?”皇帝眯起眼睛。
越妃一下子站了起來,氣勢洶洶指着藺晨:“你是靖王門客,定是受了靖王之托想要陷害于我,好将靜妃的罪名推給我。”
藺晨被指着鼻子,卻不鬧,只是晃過去,示意了一下越妃的手。
“皇上這可看清楚了?”藺晨道,“這兇器便是您賜給越妃的這枚西域進貢的寶物——玉扳指。”
皇帝皺眉:“玉扳指?”
“是啊,不知道各位有沒有想過,為什麽在毒酒案裏,兇手要用玉蟲香下毒。明明宮中更容易找到的毒物卻不用,卻要費勁周折去買那種民間的稀有毒
物。我開始一直以為,這是為了讓綠袖的行動引起大家的注意,卻反而不小心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玉蟲香本身。玉蟲香是青白色的,玲珑剔
透,和玉的顏色差不多,因此才被稱為玉蟲香。所以将玉蟲香研磨碎了,壓成了粉,然後摻點水壓實了做成粉膏抹在玉上的話,如果不是仔細看,根
本看不出來。那才是兇手想要玉蟲香的真正理由,”藺晨說,“因為兇手下毒的工具,就是這枚陛下親賜的玉扳指。”
“下毒方法并不複雜,”藺晨道,“杯子是王昭儀準備的,酒是靜妃娘娘準備的,越妃知道無論如何都不會懷疑到她身上。只要王昭儀輸了酒令,舉杯喝
酒,她就假裝關心王昭儀的身體,勸阻王昭儀喝酒,在握住酒杯的時候,她只要把自己那枚抹了玉蟲香粉膏的玉扳指微微浸一些在酒裏,下毒就完成
了。金陵今年春來晚,每日也是陰陰冷冷的,四月了還是不見回暖,可是這對想用玉蟲香來下毒的人來說卻是再好沒有了。在這樣的天氣裏,玉蟲香
的粉膏可以保持很久。因為玉蟲香的毒如果做成粉末的話,遇熱即溶,遇冷難溶。這個是我最近才想通的。何以那個下毒者要求靜妃娘娘撤去冷酒,
換成熱酒,因為玉蟲香的粉膏在冷酒裏很難溶解。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