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章節
了将官,就騎着高頭大馬來迎接她,讓她當最美的新娘子。
她說,好。我等你。
于是她便等着,日日夜夜等着。
偶爾做個少女心事的夢,會夢見他騎着白馬威風凜凜地歸來。她夢到他來接她,來娶她。花燭高燒,喜簾低垂,朱紅色的喜字剪成了她心裏最歡喜的
模樣。
但是有一天晚上那夢境卻變了模樣,月光如刀光寒涼,朔風急催,雪落了整個北境。
那個人歸來時滿頭白雪,她去握他的手,他的手就像是冰一樣冷。她的手被凍得發疼,卻又不敢放開。
她醒的時候,聽到院中恸哭之聲,便急忙問婢女出了什麽事。
婢女說,正在哭的人是管家夫婦。
剛剛傳來軍報,燕軍趁大雪發動了奇襲,北境守軍血染新雪,無人生還。
……他也在其中。
夢境跌碎雪裏,被鐵蹄踏成了污泥。
那一年北境的風雪尤為急驟,好像一路從北境吹到了金陵。
整個金陵都在這狂暴的風雪中動蕩不安。
不久之後,聽說靖王帶軍馳援北境。
這個年輕的皇子骁勇異常,治軍嚴明,終于大敗燕軍,将燕軍往北趕出三百裏,逼退關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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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金陵都在劫後餘生般的喜悅之中,大家似乎都忘記了那些把屍骨留在北境的将士們,開始慶祝這盛大的勝利。
可是她忘不了,因為那堆白骨裏有着和她約定一生的人。
北境大勝之後,靖王暫時被召回了金陵。
他一直不是皇帝喜歡的兒子,平時也并不受厚待,但是北境的勝利還是令皇帝對他有些另眼相看,也覺得該給他一些應有的賞賜撫慰。
靖王早過了大婚的年紀,但是因為一直駐守邊關,還未成親。皇帝也從未想起這個兒子的婚姻大事,這個時候想起來了,剛好他人又在金陵,便給他
賜了婚。
不久,中書令柳澄府上便接到了皇帝賜婚的旨意。
成親的那個晚上,就如她無數次做過的那個夢那樣,花燭高燒,喜簾低垂。
她和那個從未見過面的陌生年輕人對坐着,直到紅燭燒盡,天色發白,兩個人也都相對無言。
她一直想問問他……北境的雪是否真的像她夢裏下得那麽大那麽急。
“嫁給殿下的時候,我覺得甚為慶幸。所幸殿下并不喜歡我,那麽我不喜歡殿下,就是兩不虧欠。若是殿下喜歡我,那麽我就會覺得欠了殿下。”柳氏
說。
她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皈依佛法。
最恨不過生死別,最苦不過長相思,最痛不過兩茫茫。
故人已逝,徒留生者在這世間痛苦煎熬,把一顆淌血流淚的心生生熬成了一口沒有波瀾的井。
她日日跪在佛像之下,希望佛祖能夠解答她的疑問。
愛是衆生皆苦之源。
因愛而生傷。因愛而生恨。因愛而生憂。因愛而生怖。
可為何仍要去愛?
是佛祖解答了她的困惑,讓她終于釋然。
從此她決定将此身托付青燈,此命交由天地。
但是此心。此心她将永遠留給那個人,那個約定。無怨無悔。
溫敏兒案真相大白之後,她便要求離開靖王府,齋居蒼鷺山的皇家別院墨竹苑,平日就在別院裏念佛清修,偶爾去五重塔祭拜。
有一日,她正在五重塔拜佛,突然遇到了一個南來北往的行商。
他說他從北邊的一個邊境小城來,有一封信給她,是來自一位故人。
她打開來,竟是那個人親筆。
原來那人并未死。他在北境一役中傷了一條腿,被燕軍俘虜,讓他在北燕軍中做苦工。
他本想自裁了卻殘生,但是一想到她,便決定茍活着,留着這條性命,好再見她一面。此去經年,他不敢妄想她還等着他。但是既然他們有過約定,
那麽是死是活,至少要告訴她,讓她心安。這中間,他逃脫幾次都沒有成功,正當他快要放棄希望的時候,突然遇到北境再次大雪。駐守邊境的燕軍
軍糧匮乏,便想着不再盤踞那幾個貧瘠的山頭,西遷去水草豐茂之地,等到來年開春再重新回來。
他們覺得帶着俘虜行軍徒費糧食,便将那些身強力壯的俘虜全部殺死。至于那些老弱病殘的,燕軍覺得就算放了也會在路上餓死凍死罷了,便将他們
放了。
因為傷了一條腿,他反而留了一條命。
他咬着牙關,拖着一條傷腿,苦苦堅持,終于穿越風雪,到達大梁境內的一座邊境小城。
他想要回金陵,但是無衣無食,沒有路費,便決定先留在小城的一座客棧裏幫工,賺點路費。
他聽南來北往的客人說,中書令柳澄的女兒已經嫁給了靖王殿下,而現在靖王是皇位最有力的争奪者。待到靖王登上帝位,靖王妃也将成為母儀天下
的皇後。
那麽多年的堅持和苦捱,到了這時,他卻突然可以放下了。
他坐在客棧的那個給幫工住的小小閣樓之中,在油燈苦寒之下給她寫了最後一封信。
你不等我,我不怪你。皇命難違,這世上終歸是無奈多過團圓。他寫道。
當初青蔥歲月,心意相許,于我已是人間美夢。
如今黃昏風雨,各自憑欄,我只願你安康順達。
你和我的約定,如今是我先解了,你沒有半分錯處,以後我們便兩不相幹,各自好好生活。
“那個人真是傻,”說到這裏,柳氏突然苦笑了一下,“這世上,解得了約定,卻解不了喜歡。”
在接到那封信的瞬間,金陵城的萬千繁華,宮闕中的疏離夢境,于她便突然沒了意義。
她已經等了他太多年,把她的半輩子都等掉了。她不想再等了,把這輩子都在等待中耗盡。
……這一次,她決定去找他。
就展開翅膀,撞開籠子,乘風而去,自由飛翔于天地。
能飛多遠就飛多遠,穿過重重風雪,去那個人的身邊。
即便翅膀折斷,墜落地獄又如何?不過是一個死字。
溫敏兒死得,莫惜花死得,她也不是死不得。
蕭景琰沉默着一言不發,只是捏緊了拳頭,把手中柳氏留給他的那封信捏得咯咯作響。
“你就不怕我殺了他?”他嘶啞着聲音說。
“臣妾自知罪該萬死。”她跪下,“殿下,若你要殺便殺我一個,求你放過他。”
“值得嗎,就為了喜歡兩字?”
“殿下這麽問,是因為殿下還未真正喜歡過。”她擡起眼睛注視他,“這世界上最難的便是喜歡二字,你若不喜歡,你便不能假裝喜歡。你若喜歡,你又
不能假裝不喜歡。”
他想要躲開她的視線。因為那雙眼睛仿佛将他的什麽都看清,容不得他說謊。
“若殿下喜歡了,便不會問值得不值得。”她說。
她的眼裏有悲,有苦,有痛,有傷,有對自己的抱歉。
獨獨沒有,悔。
夜風帶雨,從窗棂裏飄進來,浸透了這繁華裏的無聲寂然。
“也許殿下說得對,這個籠子根本逃無可逃,可是至少我試過了,可以死心。”她說,“從此我和殿下兩不相幹,彼此無欠。我會永居墨竹苑,殿下不需
要過來探望我,我也不會再回靖王府。以後殿下娶妻納妾也與我一切無涉。我會日日對着青燈佛祖為殿下祈福,只願殿下身體康健一切安好,能夠早
日遇到一個可以教你喜歡二字的人。”
目送他出來的時候,她在他背後道:“珍重,景琰。”
她從來叫他殿下,這是她第一次叫他景琰。卻是在他們恩斷義絕的時候。
蕭景琰踉跄走出墨竹苑的內堂,外面凄風苦雨,宛如他從小就聽慣的在三千宮闕裏穿過的那些蒼涼寂寥的風。他跌跌撞撞地沿着回廊往前走,卻覺得
自己是在一個重重複重重的囚籠裏穿行,一轉又一轉,卻看不到盡頭。
他終于停下來,靠在一根廊柱上。
心裏堵得受不了,就像有人用手狠狠給卡住了似的,讓他透不過氣來。
他狠狠一拳砸在柱子上。一拳。又一拳。仿佛只有這樣,才能讓他重新呼吸。
直到關節處血肉模糊……突然有人抓住了他的手。
“蕭景琰!”
他還想去砸,可是那人就是抓牢了不放手。
“想要找人打架你找我啊,你打柱子做什麽,柱子又不會還手。”藺晨說。
其四 嘆一聲無端
“原來你是裝醉。”
當他們回到靖王府,重新在廊下坐下的時候,蕭景琰說。
剛才藺晨帶着酒來找他,他卻心事重重,擔心着她的去向,喝不下去。
但是他現在倒是特別想喝,最好喝個天荒地老,便什麽也可以不管不顧。
“我本來打算裝到最後的,如果不是你非要跟根柱子過不去。”藺晨說着,去抓蕭景琰的手,“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