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殷浮光走前的最後一句話幾乎振聾發聩,冬夏的全副心神都被吸引,聽見黎清的問話,下意識張嘴将人供了出去:“殷浮……”

最後一個字還沒來得及從舌尖滾出去,冬夏便反應了過來,她飛快停嘴,但為時已晚。

或者說,黎清心中早就有了猜測。

冬夏心裏有點兒打鼓,先低頭看了看床上安睡的殷秋水,才低聲道:“他只是說了兩句莫名其妙的話,別的沒什麽。”

“他說了什麽?”黎清将視線從半敞開的窗移到冬夏的臉上。

“每個字分開我都明白,連在一起卻聽不懂。”冬夏無奈道,“他這個人是不是一直都喜歡用這種故弄玄虛的方式說話?”

黎清沒接冬夏半打圓場的問題,他朝床榻走了兩步,朝她伸出了手去,看動作像是要碰一碰她的臉。

冬夏眨眨眼睛沒躲避,可黎清的手終究沒落到她臉上,而是半路拐彎撐在了床頂。

仙域至尊微微俯身垂首,複又問道:“冬夏,殷浮光說了什麽?告訴我。”

大約是夜深寒意重,窗外冷風往裏一卷,冬夏竟渾身一緊打了個寒顫。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冬夏總覺得黎清的影子印在地上,比床的影子要黑沉上兩分。

“他說想要問問我的來歷,确認一些事情,”她放柔了聲音對黎清解釋,“我什麽也沒告訴他。”

黎清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像要判斷話中真假。

“才說了兩句話,他發覺你來,便一溜煙跑了。”冬夏無可奈何地說,“那麽點兒功夫,說不了什麽。再說,他要是真敢做什麽,我都準備好大聲喊你的名字了。”

也不知道這一串辯解中的哪一處觸動了黎清神經,令他的神情稍稍柔和了兩分。

“殷浮光仙魔通吃,是有名的負心人,不同他扯上關系為好。”他說着松開在床頂擎了片刻的手掌,動作很輕地撫了一下冬夏的額際,“睡吧。”

這一遭下來,冬夏原本的睡意早就去了大半,她探身出去拉住黎清的手:“等等。”

剛退了半步的黎清垂眼看向兩人交握的手,又将視線擡了三分看進冬夏眼裏。

“我也有件事想要問你。”冬夏幹脆下了床,拽着黎清的手不僅沒放開,還借了一把力才站穩,“去外面說?”

黎清嗯了一聲,在被冬夏牽着離開房間之前,他輕輕勾了一下手指。

殷秋水手腕上的珠串自動褪下飛到了黎清手中。

——珠串上果然帶着一絲殷浮光的真元氣息。

黎清垂着眼面無表情地收緊手指将其捏成了齑粉,另一只手不動聲色地反扣住冬夏的手指。

“那日我半夜出去時,聽見那兩人的談話……”冬夏出門便小聲解釋一番,她直截了當地問,“鼎爐是什麽意思?”

“邪魔外道、投機取巧之法。”黎清簡單籠統地答了,見冬夏蹙着眉望他,一雙眼睛裏帶着疑惑茫然,頓了頓又補充,“以藥鼎窯爐能煉制出丹藥法器,以人為鼎爐則能增長修為,用這速成之法,道心不穩是其一;傷人性命是其二。”

“人人都能當鼎爐嗎?”冬夏又想起來了些內容,“他們說秋水是……‘好貨色’。”

“天下萬物皆分三六九等,‘鼎爐’也不例外,據書中記載,被當作鼎爐消耗後,壽命最久的也只活了十年,短的只有三日。”

黎清的話令冬夏瞳仁緊縮了下。

“這就是在殺人。”她沉聲斥道。

“用鼎爐修煉如同飲鸩止渴,一旦開頭便再也停不下來,需求也日漸增長無窮——因此靈界已在百年前禁止任何人煉制、售賣鼎爐。”黎清道。

“但百年後仍有人铤而走險,”冬夏輕輕冷笑了一聲,“想來一定收益頗豐,才叫他們舍不得停下。”

“我已傳信讓問天門派人來查,殷家更不會善罷甘休,不會令他們逍遙法外。”

冬夏嘆了口氣:“可若不是有人在暗中悄悄用鼎爐修煉,這樣的買賣怎麽做得起來呢?”

即便捉住了這次的這夥人,連根拔起,靈界之大,誰知道暗中又紮着多少個相似的組織?

“修行只求仰俯無愧,”黎清輕勾冬夏攥緊的手指,“吸人靈氣,終有一日會自食苦果。”

冬夏被撓得微癢,瞪了黎清一眼,嘟嘟囔囔地道:“……但那個人的一條命,怎麽賠被他害死的那麽多人?要不是我手無縛雞之力,現在就去提劍追殺他們,太可惡了。”

聽完她叽裏咕嚕的抱怨,黎清嗯了一聲。

“你嗯什麽?”

“困不困?”黎清答非所問,“若是不困,我帶你去追殺他們。”

冬夏點到一半的頭硬生生半道停住,搖成了骰子:“不困不困——你已經知道他們在哪裏了?”

“大致知道,查探不難,”黎清按住她的肩頭,“但夜深露重,你回房先……”

冬夏滿心都是“追殺”,哪裏還有心情聽黎清後面磨磨唧唧的話,果斷往他身邊擠過去,緊緊抱住一條手臂。

“我不冷,”她睜大眼睛向黎清表達自己的迫不及待,“我們現在就走嘛,拜托拜托黎清你最厲害啦我在你身邊怎麽可能會受寒呢!”

黎清噎了噎:“……嗯,不會。”

冬夏眉開眼笑:“那我們現在就走,天亮前是不是就能回來啦?”

她不知道自己問了個什麽問題,換作任何人都能苦笑不已。

——光是往返這一趟便能讓個中高手花上一兩日。

正是因為費事,黎清才交給了問天門弟子去追查。

他不敢離開冬夏身邊太遠。

但冬夏一無所知,她敢這麽撒嬌一問,黎清便敢毫不遲疑地點頭應他:“能。”

冬夏歡呼一聲,又毫不吝啬地一陣天花亂墜,直到黎清略微不自在地撇開了臉去才意猶未盡地停了下來。

兩人踏上飛劍離開白樓時,沒有驚動任何人。

剛一上飛劍,呼嘯夜風撲面而來時,冬夏便有點兒後悔了:外面是真的有點冷。

但大話已經放了出去,冬夏只好委委屈屈往黎清懷裏靠過去取暖。

黎清被她蹭得有點僵硬,半晌才擡手拍了拍她的背脊。

一陣奇妙的暖意頓時覆蓋了冬夏全身,空中的冷風都被隔絕在了外頭,比穿了一件輕若無物的厚衣裳還立竿見影。

冬夏好奇地松開手臂往旁移動,即便離開黎清一段距離,她也不再覺得冷了。

“真好用。”冬夏喃喃地感嘆罷了,回頭又見到黎清神色郁郁、一言不發,轉了下眼睛哎呀一聲往黎清身前摔。

——黎清抿直嘴唇将她穩穩扶住了。

冬夏立刻打蛇随棍上地抱住黎清手臂回到他身邊,笑眯眯道:“一不小心就站不穩,我還是抓着你吧。”

黎清看了看她,目光往一旁撇開。

“可不可以呀?”冬夏歪着身體追過去,一下一下踮腳擋黎清的視線,“好不好嘛。”

黎清:“……好,別動。”

冬夏這才滿意地停下來站穩不動了。

當她往飛劍底下看去時,只瞧見了一片混沌烏雲模樣的東西,也看不清究竟是經歷了什麽城鎮。

若是有見識的修士在場,便能看出黎清根本沒走正常人能走的路,他直接破開空間、自虛空中抄了一條近路。

——換句話說,能做到這一步的人,離飛升僅僅一步之遙罷了。

但冬夏看不懂,瞧了兩眼便将視線收了回來,心中覺得明天大概是要下雨,不然怎麽烏黑成這樣。

正是陰郁無月的一個晚上,冬夏也不知道黎清帶她飛了多久才在一座小島旁停了下來。

之所以知道這是個島,還是靠冬夏聽見的延綿不絕海浪聲。

“他們将人藏在海島上?”冬夏眯着眼向下看,只見黑漆漆的海面上矗着個秤砣似的小島,夜黑風高的根本看不清楚上頭是什麽情況。

黎清帶她下落的途中短暫停頓了下,好似被什麽東西阻擋了去勢。

但那也只是短短一瞬間的事情,黎清的飛劍便勢如破竹地從中刺穿了過去。

穿過這道無形屏障的同時,冬夏頓時覺得渾身一寒。

——那卻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一種難以言說的陰寒氣息包圍盤踞在這座島上,像是惡念,又像是怨恨,令她剛跨進去便覺得有些不适,不自覺地往黎清身邊湊了湊汲取暖意。

落地後,黎清收起飛劍讓它留在冬夏身邊,道:“我去清路。”

冬夏也不想在黎清大殺四方時當個拖後腿的,便乖巧應了下來:“劍不帶了嗎?”

“用不着,”黎清淡然道,“烏合之衆。”

黎清走後,他留下的禦虛劍便有靈性地在冬夏身旁上下圍着她環繞穿梭。

冬夏伸手去戳寒光四射的劍身,禦虛劍卻跟被燙到似的飛快向後退了足足一尺距離。

冬夏:“……”她默默将手收了回來,找了塊石頭坐下等待黎清歸來。

禦虛劍也別別扭扭地跟到她旁邊再度打起轉來,将護衛的職責履行得相當到位。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突然半空再度傳來飛劍破空聲,冬夏擡頭望去,見到一群穿着藍白服飾的宗門弟子列隊而來,一個個都腳踩飛劍仙氣飄飄,身上的衣服也同黎清的有些相似,只是遠不比上他穿着好看。

有個弟子眼尖地看見了冬夏:“凡人?”

為首的弟子卻更敏銳地先看見了冬夏身旁打着轉兒的禦虛劍,頓時神情一凜:“那是禦虛劍!大家小心,這可能是被仙尊用劍暫時圍困起來的敵人!”

冬夏愣了一下,擺手笑道:“你們是不是問天門的弟子?我與黎清是同行的,他進去清路,讓我在外面等他。”

她生得秀麗無害,三兩句話便如山中溪澗清甜,叫人聽了便不自覺地舒展眉眼。

為首弟子神情稍稍軟化,但還是揚手讓衆人将她圍了起來:“我等确實是問天門弟子,姑娘的話等仙尊出來,便能得到證實,在那之前……冒犯了。”

冬夏歪了歪頭,确實沒辦法證明自己不是黎清囚困的不法之徒,加上對方還算得上彬彬有禮,便朝他們笑了笑:“黎清說派人追查此事,請問你們已經知道被拐走的孩子們在哪裏了嗎?”

“就在此島上!”為首弟子毫不遲疑地道,“只是島上布有陣法,非高手不能破,我等不得不回報宗門求援,才拖延至今,方才察覺陣法被破,便立刻趕來了。”

冬夏:“……”就是被禦虛劍戳破那層屏障?

禦虛劍在問天門弟子到來時便停下了動作,靜靜懸浮在冬夏身邊看她和為首的弟子說話。

眼看着兩人一問一答氣氛越來越融洽,它在半空中歪了一下,突然倒轉劍身,将劍柄往冬夏手旁送了過去。

冬夏正含笑和人說話,突然手背就被略顯粗暴地捅了捅,低頭去看時見到的只有一把蹭得累的長劍。

禦虛劍戳了一次,見冬夏沒反應,又連戳三次。

冬夏試探地翻轉手掌,将往自己掌心裏送的劍柄握住了。

等她再度擡起頭來時,問天門弟子一個個瞠目結舌看她的樣子就像在看神仙。

“這……這确實是禦虛劍。”為首弟子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是仙尊他從沒讓別人碰過的禦虛劍。”

冬夏連忙解釋:“不是,我也是第一次碰到,平常只有黎清帶着我禦劍飛行過。”

為首弟子表情更加恍惚:“仙尊……帶你……禦劍?”

冬夏正要開口,禦虛劍卻已經不耐煩地往前拽着冬夏走,将她往島的深處拖去。

冬夏呀了一聲,沒敢松手:“禦虛,黎清說讓我在這兒等着的。”

不會說人話的禦虛劍只管帶着冬夏前行,用劍芒将幾個擋在路上的問天門弟子給逼開了。

問天門弟子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跟上去吧,”為首弟子的聲音打着飄,“禦虛劍聽她的話,肯定得了仙尊的點頭。”

冬夏跟着禦虛劍走了一會兒,突地福至心靈:“禦虛,黎清是不是已經清好路了?”

禦虛劍用劍尖上下晃了晃,動作看着像是點頭。

冬夏放心下來,小聲問:“他沒有帶你,受傷沒有呀?”

禦虛劍驕傲地“搖頭”。

由禦虛帶路走了一段路後,黎清出現在了冬夏和衆人的面前。

“黎清!”冬夏歡快地跑上前去,靈巧地避開了地上濕滑的植被,“找到了嗎?”

黎清應了一聲,朝她伸手:“我帶你去。”

冬夏高高興興将手交過去時,黎清才朝問天門弟子們看了一眼:“留一人随我來,其餘人去捉拿島上邪修。”

衆人條件反射地恭敬應是,一個個眉眼神情卻都跟剛做夢了一般難以置信又懷疑自我。

得了心心念念的消息,冬夏果斷将問天門弟子們抛到腦後,跟着黎清去了一處隐蔽的地窖。

地窖門上的陣法被黎清輕易捏碎,他将位置讓給冬夏:“開門吧。”

冬夏深吸一口氣,雙手使勁将暗門拉了開來,對上了驚恐不已的十數雙孩童眼睛。

冬夏心中陡然一燙,一股莫名的情緒從小腹一路湧到喉嚨口,堵得她眼眶一酸。

就好像這樣的視線,她曾經不止一次地見過;這樣的暗門,她也曾經不止一次地打開過。

“出來吧,沒事了。”冬夏柔聲道,“壞人不能再傷害你們了。”

……

在問天門弟子的安排下,被拐的女孩兒們被一個個送回了家,無家可歸的便帶回問天門做些粗使活計。

其中的一個小姑娘在離開之前,怯生生地将一朵從島上摘下的野花送給了冬夏。

冬夏含笑蹲下讓她把野花插在了自己的發髻上,又抱了抱她。

等小姑娘害羞地跑走之後,冬夏環着自己的膝蓋仰頭去看身旁的黎清。

黎清這麽好,怎麽會騙她呢?

冬夏看了半晌,甜蜜又酸澀的兩極情緒胡亂攪在一起,平日裏巧言令色的唇舌只能幹巴巴吐出兩個字:“謝謝。”

先頭兩個字出口之後,後頭就松快多了。

“——黎清果然最好啦。”她彎着眼睛說,這次帶了點兒不好意思的羞赧。

黎清微微俯身,看見冬夏澄澈的雙眼裏倒映出自己漆黑一片的影子。

——修行只求仰俯無愧,否則自食其果。

天道之下靈界人人皆遵從這一條規矩,這些邪修不例外,哪怕身為仙域第一人的黎清也不能例外。

作者有話要說:  禦虛劍:是這樣的,仙尊他可以被打了也不痛還能湊上去,但我真的記得我被這個女人打得好痛好痛……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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