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當冬夏将手往底下探去時,黎清的神識已經先一步看到她手指去夠的東西。

他立刻明白過來自己被那個不知名的魔修算計了一把。

魔修用自己的性命做代價,将他從冬夏身旁引走,冒死将這張沒有沾染任何魔氣的面具送到了冬夏手中。

這是冬夏在作為“妖女”現世時從未摘下的面具,幾百年下來,對她的影響自然深刻久遠。

從冬夏去夠面具、到面具被放到他手中之前,黎清腦中已經閃過了許許多多的解釋和辦法。

要麽傷害冬夏,要麽繼續欺騙冬夏,黎清沒有第三條路可以選。

“……這是謝佩君給你的?”他慢慢地問。

“或許是,但我今天沒見到她。”冬夏搖搖頭,固執地道,“這是不是就是妖女的面具?”

黎清沒有遲疑:“是。”這肯定是瞞不過的。

“那她和我的關系呢?”冬夏又問。

黎清猶豫了一下,低頭去看掌中的面具。

對比起冬夏的原物簡直算得算得上是粗制濫造,但黎清仍然能立刻回想起冬夏常戴的那張面具上所有的細節。

他見過妖女摘下面具朝他莞爾一笑,也見過冬夏戴上面具便化身妩媚無情的魔域妖女。

“黎清。”冬夏低喚他的名字,“我的過去一片空白,是不是和妖女有關系?”

黎清恍然回過神來,沉聲否認:“沒有。”

他答得十分肯定,視線卻沒有落在冬夏的身上,直到冬夏用兩只冰涼的手将他的臉捧起來強制四目相對。

“你是不是在騙我?”她凝視着黎清的雙眼,一字一頓地問他。

黎清從未這麽緊張過。

他知道自己此時哪怕最細微的動作都會被冬夏收入眼中,也知道冬夏是個多麽擅長察言觀色推理人心的人,但此情此景,已經容不得他想別的解決方法了。

黎清收緊五指将面具捏碎,面無表情地道:“是魔修想騙你。”

冬夏看他的眼神裏透出了兩分失望來。

她松開了手,道:“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冬夏——”

“殷浮光對我說過,”冬夏打斷了黎清,“他問我有沒有想過你或許是一直在騙我,但那時我不信。”

黎清心中閃過一道殺機,又被他強制按了下去。

“……可現在我信了。”冬夏閉了閉眼,“我只是不知道你究竟騙了我多少。黎清,我身上有什麽是你需要騙的?只是騙我一個凡人的喜歡、需要、信賴嗎?”

黎清沉默不語。

“我想先靜一靜,”冬夏好脾氣地又重複道,“我不想因為現在生氣就和你争吵起來。”

“今天的飯……”

“我去楚靈師姐的院子裏住一晚,”冬夏別開了視線,“我知道楚靈師姐不在,但她院中仍有不少問天門的女弟子可以說話。”

“……我送你過去。”

“她們都會禦劍,讓她們多跑一趟來接我吧。”冬夏避開黎清伸出的手,徑直同他擦身而過往外走去。

臨到門口時,冬夏恍惚聽見背後好像什麽硬物碎裂的聲音,卻忍住了沒回頭。

當她慢悠悠一路走到黎清洞府外的時候,果然外面已經站着一名女弟子了。

對方見到她,高興地招了招手:“冬夏,仙尊傳令讓我來接你,想必是有什麽要事無法抽身?咱們走吧,姐妹們聽說你要來,做飯的做飯,還有的直接下山去給你買就吃的啦。”

冬夏這才露出些微笑意,站上了女弟子的飛劍。

飛劍盤旋離地時,冬夏終于回頭看了一眼黎清的洞府。

她恍然之間覺得那是一只張牙舞爪的黑色魔獸,仿佛正張着巨口要向她追來。

冬夏嘆着氣扭回頭去。

……等想清楚了、冷靜了,再回來同黎清好好說話吧。

或許他有什麽苦衷,暫時無法說出口,也不是不可能的。

……

問天門的女弟子們不知道冬夏和黎清之間發生了什麽,只知道冬夏今日舊疾發作,一個個将她當是寶物似的捧着怕摔了。

在她們的包圍下,冬夏心中的不安煩躁也少了一些。

她想再有幾日的功夫,或許就能心平氣和地回去見黎清了。

只希望這幾日的時間,黎清已想明白了該如何同她解釋。

“楚靈師姐晚上也不回來嗎?”冬夏問。

“有時回來,有時不回來,連着兩名魔修出現,楚師叔忙得很。”一名女弟子答道,“我最近也沒見着她過。”

“冬夏有事要找楚師叔嗎?不如說說吧,我們若是見到了,能替你轉達一聲。”

“我想……”冬夏想了想,不太确定地道,“我想多看看她,要是能見到美人,感覺頭都不會再疼了。”

女弟子們頓時笑鬧成一團,又有人寵溺地揉冬夏的臉蛋:“小沒良心,咱們這麽多人陪你,你心裏想的只有楚師叔,活像個三心兩意的臭男人!”

冬夏睜大眼睛為自己辯護:“那我也是後宮三千的皇帝。”

女弟子們笑得更厲害了。

“冬夏,你要是皇帝,那仙尊得是什麽呀?”

冬夏想了想,甜甜地道:“皇後吧。”

笑聲停了一瞬,變得更大聲了,有的人甚至笑得趴在了桌上。

“……說什麽這麽開心?”楚靈的聲音半路橫插進來,“坐沒坐相。”

冬夏兩眼一亮回過頭去,果然見到了楚靈冷豔無雙的面容:“楚靈師姐!”

楚靈動作一頓,無可無不可地應了一聲,走上前時實在無法忽視冬夏的眼神,伸手猶豫地揉了揉她的頭發:“怎麽來我院裏了,師兄放心你出來?”

冬夏的目光閃了閃,小聲道:“我有話想和你說。”

楚靈自然沒能拒絕冬夏,一路帶着她回到了自己的屋內,合上了門才問:“出什麽事了?”

“我和黎清吵架了。”冬夏道。

楚靈:“……?”她一時甚至不知道這兩個人能吵什麽、怎麽吵。

“……臨要吵起來時,我說我不想和他争吵,便到師姐這裏來待一段時間。”冬夏将十指絞在一起,“等過幾天,我覺得冷靜些時,再回去見他。”

“吵的是什麽,能說麽?”楚靈問。

冬夏想了想,沉默地搖搖頭:“我一知半解,還是等黎清同我解釋清楚以後,再告訴師姐吧。”

楚靈有點頭疼,但想到冬夏要離開黎清洞府,定然是得到了黎清許可的,便又放心了:“那你便住着吧,這些日子我不常在,你莫要單獨行動,免生枝節。”

“好。”冬夏乖乖地點點頭,又忸怩了下,試探地問,“楚靈師姐這些日子都去什麽地方辦事呀?遠嗎?”

“不遠,我負責問天門外圍的警戒搜查,那裏是凡人居住的區域,容易魚龍混雜,或許還有魔修藏身其中。”楚靈詳細地解釋了一番,頓了頓又不太自在地道,“明日我出去時,看看市集中有沒有什麽新鮮有趣的東西,替你帶一些回來解悶。”

冬夏三兩步接近她身旁,雀躍地道:“楚靈師姐,我能不能幹脆同你一起去呀?”

楚靈想也不想地拒絕了她:“不行,山下人多,萬一出了變故,我如何向師兄交代?”

“我就跟在你身旁,絕不走遠!”冬夏舉起手铿锵發誓,又立刻轉變聲調軟綿綿道,“我在問天門待了這麽久,一直都是在黎清的洞府裏,最多還來過你的院子,別的什麽地方都沒見過,都快忘記外面是什麽樣子了!”

楚靈認真思考:“……”好像被關起來是有點可憐。

“而且剛和黎清吵了架,我想去別的地方散散心嘛。”冬夏又偷偷去抱楚靈的手臂,撒嬌地晃來晃去,“遠的地方也就罷了,師姐你不是就在問天門的山腳下巡邏?離問天門這麽近,能出什麽事情?”

楚靈:“……”倒也有道理,這一點點的距離,意外就算發生,也足夠黎清瞬時趕到。

“師姐人美心善,怎麽忍心看我吃不下睡不香呢,”見到楚靈神情逐漸動搖,冬夏再接再厲,“我就悄悄地跟着你去一天,明日回來就直接去黎清的洞府!”

楚靈:“……”

冬夏一而再再而三的糾纏下,楚靈很快投降同意她的請求。

“但只有半日,而且你決不能離開我的身旁,也要聽我的話,知道嗎?”楚靈嚴肅地強調。

冬夏笑眼彎彎地應下,就差豎起手指再發一回誓了:“那我需要帶些什麽呀?”

楚靈掀了掀眼皮:“什麽也不用帶,我還能讓你掏錢?”

“楚靈師姐真好。”冬夏立刻拍馬屁。

“比師兄還好?”楚靈冷哼。

冬夏笑眯眯道:“師姐好,黎清更好。”

……只要黎清不是蓄意騙她,冬夏便能心平氣和地接受他的任何解釋。

第二日臨出發時,楚靈正要給黎清傳訊說一聲冬夏被她帶走的事情,法訣捏了一半卻又叫她自己給打斷了。

冬夏像只雀躍的小鳥似的跟在她身旁,看起來快樂得不行。

兩人剛吵了架,黎清要是知道冬夏離開,說不定一急便來搶人,到時候又是新的争吵。

楚靈在心中嘆了一口氣,冷着臉對冬夏再度強調:“只有半日,然後我便送你回師兄的洞府。”

冬夏嗯嗯地點頭,心思早就飛到了山下去:“楚靈師姐,聽說山下有一種好吃的糍粑……”

楚靈:“……”她将冬夏提起來放到自己的飛劍上,面無表情地對身旁好奇得不得了的問天門弟子下令,“出發。”

……

楚靈的那道傳訊沒有發出去,她不知道的是,即便發了,黎清也收不到。

傳訊雖說快捷又簡單,但需要建立在幾個前提上。

譬如說,接受的那一方并未在什麽封印之中;又或者說,接收者必須神智清醒。

冬夏離開後,黎清足足一日沒有跨出自己的洞府。

偶爾經過仙尊洞府的問天門弟子只覺得附近的威壓比平時裏更為深重,一個個戰若寒蟬地繞遠了點距離通行。

黎清将狂暴紊亂的真元重新理順收回體內之時,便察覺到時間已經是第二日。

冬夏原本居住的房間早已化作齑粉碎片,那張金色面具更是不知所蹤。

黎清睜開眼睛,一言不發地揮揮手重建室內家具擺設,邊将神識擴展出去尋找冬夏的蹤影。

他的動作很快就停了下來,因為冬夏并不在問天門的範圍之內。

剛剛平穩溫和下來的識海幾乎立刻有了再次暴動的傾向,黎清深吸一口氣才壓住,神識毫無保留地傾巢而出,将整個靈界都裹入其中後,他很快找到了冬夏的身影。

——她正跟在楚靈身邊,兩人單獨禦劍朝着遠離問天門的方向而去,臉上帶着燦爛又輕松的笑意。

黎清一言不發地并指召來自己的長劍。

禦虛正同它的主人一般暴躁不安,劍身上往日裏的流光也顯得晦澀不已。

黎清輕輕地撫過禦虛,他低聲道:“我們去帶她回來。”

禦虛低低鳴叫,載着黎清迅速離開了問天門。

不過十幾息的功夫,黎清已經逼近了楚靈和冬夏的身後。

他的氣勢全然沒有收斂,楚靈警覺地回過頭來時表情很快一愣:“師兄?”

黎清一眼也沒有多看楚靈,他冷聲道:“冬夏,過來。”

楚靈觀察着黎清的神情,本能地覺得不對勁。

因此當冬夏往她身後躲去的時候,楚靈下意識地伸手護了她一下,嘴上勸道:“師兄,有什麽話好好……”

最後一個“說”字還沒有出口的時候,楚靈眼前銀光一閃,黎清的劍氣已經逼到了她面前。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