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冬夏當了這麽多年魔域之主, 深谙一個道理。

不管心裏虛不虛,狠話是一定要放的。

譬如說,就算問天門這破陣壓得她都快吐血了也不能露怯, 要裝作老娘天下無敵的樣子一路殺出去,才能壓得住問天門的這幫子人。

而且這殺出去的路上, 還必須刀刀見血、聲勢壯大、看起來游刃有餘。

孫卓爾的劍峰在問天門的最中心地帶,冬夏殺出去需要經過的是足足半個問天門、幾十座山的距離。

……而且手裏還提着一個暈過去的孫卓爾。

思及此, 冬夏更下手不留情起來,一路血光四濺,叫人百裏之外見之心寒。

雖說是大宗門的弟子, 也天天喊着剿魔,但這時候又有多少人能不惜命?

敢去攔冬夏的人越來越少,等她接近問天門邊緣的時候, 大多甚至只是跟在她身後扯大旗口喊追殺罷了。

眼看已經到了大陣邊緣, 冬夏卻停下腳步, 呸了一口血出來,冷着眼神道:“黎清。”

正擋在她面前、仙風道骨的人不是仙域至尊又是誰?

“是仙尊!仙尊回來了!”問天門弟子立刻爆發出歡呼聲和新的勇氣, 一擁而上将冬夏團團包圍在了正當中。

冬夏不在意這群烏合之衆, 卻不能不在意黎清。

她現在根本不是黎清的對手。

黎清甚至沒将劍出鞘, 他凝視着冬夏的眼睛,語氣輕而緩,謹慎得不行:“将我師父放下。”

那簡直像是在勸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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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夏回應了一聲冷笑:“我和他血海深仇, 就這麽把他放下?那我今天來問天門是白跑一遭?”

她說着,單手将孫卓爾往上提了提:“讓開,否則我現在就殺了他。”

“妖女爾敢!”問天門長老們大怒。

冬夏才懶得理他們,她只定定看着黎清等待他的判斷。

黎清深深看她一眼,令道:“開陣。”

長老們難以置信地同黎清争論時, 岳浮屠皺着眉從人群中走出:“妖女,開陣可以,将宗主留下。”

“留下他的屍體嗎?”冬夏戲谑地問。

雙方頓時進入了僵持階段。

冬夏漫不經心地立在空中,一手提着不省人事的孫卓爾,看起來肆意又張狂,一幅沒把問天門放在眼裏的樣子,讓問天門衆人恨得咬碎了牙。

可黎清卻能通過合卮契察覺到這契約另一端傳來的撕裂之痛。

到底是專門克制魔修的上古陣法,冬夏就算仗着修為能撐,終歸受了不小的傷。

換作他人,恐怕早就痛得神志模糊、地上打滾;冬夏卻跟個沒事人似的站在那裏、将整個問天門玩弄于股掌之中。

黎清閉了閉眼,轉過臉去将陣法破開一處通道。

“仙尊?!”問天門衆人驚呼起來。

“師父在她手中,”黎清淡淡道,“不得妄動。”

冬夏的身影早抓住這一息的空隙,提着孫卓爾從黎清身邊像支利箭似的穿了過去。

“快追!”有長老怒喝。

冬夏縱出幾百丈,突然回頭将孫卓爾像扔垃圾似的遙遙擲了出去。

這等高空,要是沒人去接,昏迷的孫卓爾就真得摔成傻子了。

問天門衆人立刻慌張地又去救孫卓爾,這點時間差早足夠冬夏的身影消失。

“……竟又叫她來問天門耀武揚威了一次!”長老們咬牙切齒。

唯有岳浮屠站在人群外,若有所思地同黎清對視了一眼,才出聲道:“我和仙尊送宗主回去,祝音也來。其餘人安頓受傷的弟子。”

衆人只好悻悻散去,口中仍舊忿忿咒罵着妖女的名字。

岳浮屠接過孫卓爾,看過他的慘狀,在心中嘆了口氣,喚幾步外伫立不動的人:“黎清?”

黎清垂着眼似乎在感受什麽,聞聲才擡了眼:“祝師叔将師父喚醒過來後,我想和師父兩人談談。”

祝音皺了皺眉但沒說什麽,她接了孫卓爾走在最前面,跟岳浮屠交換了個眼神。

岳浮屠會意地落後一段距離,和黎清并肩。

“發生何事?”岳浮屠一針見血地問。

黎清搖搖頭:“我先問過師父。”

黎清幾乎已确定了孫卓爾做過的許多事,也親眼見了,但還是想當面問孫卓爾究竟為什麽這麽做。

一個問天門宗主的位置,竟滿足不了孫卓爾。

更甚者,黎清不知道冬夏為何對鼎爐買賣超乎常人地深惡痛絕、又和孫卓爾不死不休。

岳浮屠心中一沉:“難道妖女所說是真,她和宗主真有不共戴天血海深仇?”

黎清還沒有回答,前頭的祝音已經停了下來,她面色沉郁地轉過頭道:“妖女給宗主下了毒。”

……冬夏當然不會走得那麽輕松。

不管不顧去追孫卓爾、又從問天門殺一條血路出來,這麽拼的一日她當然不會讓自己血虧。

孫卓爾眼下只有她能救了,問天門但凡不想這個宗主暴斃,就必須求到她頭上來。

冬夏準備拿這去換黎清的心頭血來。

至于孫卓爾那弱雞,等她養好傷、恢複修為,就三進三出問天門,第三次一定提着孫卓爾的人頭出來。

冬夏算盤打得啪啪響,在一處城鎮外将剛才憋着不吐的血吐了個幹淨,才除去面具找到一家客棧住下。

自然是錢多多家的客棧。

冬夏抽空過問了錢多多的位置,得知她已快抵達冬城,才安心地調息養傷了一天一夜,療傷成效聊勝于無。

但第二日睜開眼時,冬夏收到了葉鳴玉的傳訊,得知白澤越這倒黴孩子沒死。

“還剩一口氣。”葉鳴玉在傳訊裏說,“你知道是誰嗎?”

“不知道砍他的是誰,但我知道幕後主使是誰。”冬夏輕哼着道,“說出來你也不會信。”

葉鳴玉頓了頓,吐出一個名字:“孫卓爾?”

冬夏:“……”

“我心中原有幾個人選,既然你說我不會信,定然是表面上最不可能的人。”葉鳴玉平和地道,“白澤越已經醒了,明日就有人來接他走。”

“謝了。”冬夏支着下巴敷衍地道了謝,“我還有個地方要去,告辭。”

她将傳訊掐斷,整了整丹田內紊亂創傷的魔氣,便大搖大擺地走了昨天的回頭路。

——那當然是直接回問天門了。

昨天在問天門大開殺戒的人是妖女,和我冬夏有什麽關系噠。

得知孫卓爾體內留了奇毒、昏迷不醒,黎清便立刻明白了冬夏的打算。

難怪昨天交人交得那麽痛快,原來留了後手。

黎清靜靜等了一日多,果然察覺到冬夏開始向他靠近,最後停在了前一日分別的地方。

黎清正起身要去接她,冬夏就又動了起來。

——她直接碰見了一個和她熟識的女弟子,被載了一程。

黎清:“……”他又坐了回去,将洞府門外的禁制打開。

不多時,和女弟子道別的冬夏便出現在了黎清的面前。

她抱着手臂靠在門口,嘲諷道:“這次又在等我?又知道我會回來?”

黎清觀察她的傷勢,卻被一層若有似無的魔氣阻礙:“你留了手,自然會來。”

冬夏一哂,看模樣懶得廢話,揚手抛過一柄匕首:“他的解藥,拿你的心頭血來換。”

匕首當啷一下摔在桌上,黎清垂眼打量了下。

那是專門用來取血的匕首,又細又薄,只要手法夠好就不會叫人大出血。

可痛還是一樣痛。

“傷好了吧?”冬夏挑眉道,“我刺你那一劍拖了這麽久也該愈合了。”

黎清握了握匕首,眼神暗了下去:“你要解合卮契?”

冬夏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只要你給,我拿去賣都行,你管我這麽多?”

黎清翻轉手腕将匕首對準自己心頭,但沒有立刻刺下去,而是擡眼道:“但我只會給你一滴,冬夏。”

話出口時,黎清立刻看見冬夏的眼神一冷。

只是一句話的刺探,他就确定冬夏已經知道封絕的解法了。

“你會怎麽選?”黎清勾了勾嘴角。

“我選讓孫卓爾死。”冬夏沉着臉說。

“那便沒有交換。”黎清的手腕很穩。

冬夏睨了他一會兒,突然嗤笑:“黎清,你真可悲。”

她像是想起了什麽好笑的事情似的,眼神在黎清臉上停留了會兒,才渾不在意地擺手:“一滴就一滴,還有的,我下次再找機會取。”

心魔難聽的大聲嘲笑中,黎清面不改色地将匕首送入了心口,在最痛最軟的地方刺穿一道傷。

匕首是特制的,中間有道細細的血槽。

黎清垂眼看自己的鮮血緩緩沿着血槽留出,對胸口的疼痛熟視無睹。

自從冬夏讓他明白了“痛”是什麽那一天起,他便日日夜夜活在這其中。

常人所言“再痛不過心尖血”,黎清卻連眉都沒折一下。

他将匕首抽出時,冬夏已到了他面前、劈手将匕首奪回去存了這寶貴的一滴血。

“等我離開問天門,孫卓爾的藥自然送到。”她漫不經心地說完,低頭看了一看黎清的神色,嗤笑,“你當真不知道痛。”

黎清沒有反駁,他将握成拳的手匿入了袖中,竭力将心魔的蠱惑都從耳中濾去。

——無非是煽動他傷害冬夏之詞。

冬夏毫不留戀地往外走了幾步,突然又回頭問:“你的心魔,不過是想我也能喜歡你,對吧?”

黎清和黎清的心魔同時被這句話震得愣住了。

就連那從來不知疲倦喋喋不休的心魔之聲都在黎清的腦海中震驚地停了下來。

——“不過”?冬夏居然說“不過”?

冬夏目不轉睛地看了他一會兒,又輕輕一笑,重複了前面的一句話:“黎清,你真可悲。”

作者有話要說:  我來了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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