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酒只醒了一半的黎青崖搖搖晃晃地回到問道峰,天色昏暗,樹影幢幢,前方有個岔道,左邊是去的是大師兄的洞府“青雲端”,右邊則是回他老窩的路。

黎青崖在路口停下,望着青雲端的方向躊躇許久,轉身朝右走去。

他的洞府在問道峰以南的參天壁上,數座閣樓依着嶙峋的斷壁而建,僅有幾株枯瘦的勁松相伴,一條狹窄的石階是唯一的道路。

他給這裏取名叫“臨崖當風”,但是師兄弟們更喜歡戲稱它為“四面漏風”,因為黎青崖修覺得以他洞府的地理位置完全可以夜不閉戶,所以就真的沒有裝門和窗戶。

他們覺得黎青崖腦子有洞,黎青崖覺得他們沒品味。

黎青崖在門口蹬掉鞋,一頭撲在鋪了涼席的地板上,抱住地上的軟枕,再一路滾到卧室床腳,打算就這樣睡個回籠覺。

但剛睡下他就被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吵醒,不用睜眼也知道是住在隔壁松樹上的那只松鼠在偷堅果。

它們家族也算黎青崖養的寵物,從他搬到這裏算起,這只已經是第三代了。

終于“咚”的一聲,它扳倒了桌子上的堅果罐子,接着響起了細碎煩人的啃咬聲。

喀嚓喀嚓……喀嚓喀嚓……

實在睡不下去的黎青崖坐起來,想把它趕到外面去,但一睜眼卻對上八只豆豆眼。

瞬間他驚得睡意全無,一臉懵地看着多出來的三只四五十天大的小松鼠。瞧它們尾巴尖上那抹雪白的毛,一看就是他家的血脈啊!

他指着小豆丁們問大松鼠:“它們是誰?”

沒開靈智的畜生當然沒辦法回答他的問題,呆呆地看了他兩息後繼續低頭啃堅果。

黎青崖痛心疾首、捶胸頓足:“你……你你,我就一段時間沒管你,沒想到你居然在外面找了野男人!連孩子都生了!”

就說自己平時也沒少給它留吃的,不至于餓到半夜來偷東西,結果是帶崽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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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松鼠繼續哼哧哼哧啃着堅果,有只小松鼠啃完一個還跑到黎青崖腳邊重新撿了一個繼續。

黎青崖指着母松鼠痛斥:“真是敗壞門風!讓你不聽我的話,輕易信了男人的甜言蜜語,跟人私奔,果然被抛棄了吧!現在養不起孩子就知道回來找我了。”

在幻境裏看了那麽多奇奇怪怪的小說後,本來就有些戲精的黎青崖愈發中毒了。

母松鼠不管他說什麽都只顧吃東西,從某種角度來說也是一個非常優秀的搭戲對象。

陷在“女兒被男人始亂終棄的老父親”戲份裏的黎青崖又氣憤又心疼看着幾只小松鼠:“唉!乖,餓壞了吧。別急,慢慢吃。”

見它們三兩下就把掉到地上的堅果塞完了,他準備給它們添點。

裝堅果的大瓶子放在客堂,準備拿堅果的時候黎青崖覺得有些不對,一回頭,只見屋子中央本來幹幹淨淨的的案幾上面不知何時多了個藥瓶。

他拿起藥瓶,認出這是與上等靈石等價的頂級傷藥玄金丹。

不用猜也知道是誰留下的。

身為杜家嫡子的杜行舟平日十分低調簡樸,但對自己師弟從不吝啬、處處周到。

看來他不在時候,大師兄來過了。

杜行舟說晚些時候來找他,他其實聽清了,但還是留在滄瀾峰喝酒,放了杜行舟鴿子——他在躲杜行舟,理由自然是因為小師弟宴笙簫。

宴笙簫的确沒有出現在選徒大典上,但這不代表他會一輩子不出現。

這小子是在十五歲時被杜行舟帶回問道峰的,算來差不多就是這段時間。在相伴的過程中,他會對溫柔的大師兄漸生情愫,長大後唯一在乎的也只有杜行舟。

只是杜行舟礙于種種原因不願接受他,而他也只能壓抑自己的情思,兩個人保持着若即若離,不可明說的關系,直到後來宴笙簫黑化,強硬地占有了杜行舟。

黑化後的宴笙簫如同惡狗護食半地仇視一切占據杜行舟內心位置的人和物,比如宗門,比如師兄弟,首當其沖的便是就和他一直不對付的黎青崖。

杜行舟不接受他,他找黎青崖的茬;杜行舟不許他傷黎青崖,他就偷偷教訓;後來杜行舟和他徹底鬧翻,他就破罐子破摔,把黎青崖抓起來打,把杜行舟抓起來艹……

最後杜行舟被他折騰得遍體鱗傷、心灰意冷遠走,太一仙宗被他折騰得青黃不接。終于清醒過來的他卻把這些爛攤子丢給好運沒被他折騰死的黎青崖,自己追對象去了。

對宴笙簫黎青崖只想說髒話,如果不能說,那他沒什麽好說的。

但對杜行舟他的感情就複雜了,尴尬、愧疚、埋怨交織在一起,他也說不清那種更多。

他尴尬于自己在杜行舟與宴笙簫感情中的位置;愧疚于自己無力阻止杜行舟因宴笙簫受到傷害;也埋怨杜行舟就那樣把太一仙宗丢給他,一去不回。

心裏有了疙瘩,自然沒辦法坦然地面對杜行舟,但杜行舟還對他一如既往的好。

這讓他覺得慚愧,他不該糾結于還未發生的事,傷了師兄弟感情。

他可以不摻和劇情,但依舊能做大師兄的好兄弟。問道峰也好,大師兄身邊也好,都是他先來的,為什麽要因為宴笙簫退避?

他想向杜行舟道歉,迫不及待地來到青雲端,找了一圈卻沒有見到杜行舟的影子。

出來的時候撞到了前來灑掃的弟子,他拉住弟子:“師弟,大師兄呢?”

弟子回道:“杜師兄出門辦事去了啊。”

下山?去哪?

黎青崖忙問:“什麽時候走的?”

“走了有一會兒了。”

他丢下弟子,扭頭朝山門追去。來到山門時天色已經大明,幸運的是杜行舟還在向管事安排宗門事宜,尚未啓程。

怕杜行舟離開,黎青崖隔得老遠便高喊:“大師兄!”

見到突然出現的黎青崖,杜行舟面露詫異,眼神卻亮了起來。待黎青崖跑到近前,他問道:“怎麽來這裏了?”

“我來……送送大師兄啊。”黎青崖撐着腿喘得上氣不接下氣。

宗門內對使用飛行法器有限制,只能在固定的地點起飛降落,從降落點到山門這段路他是跑着過來的,着實為難他這個法修的身板。

幸好趕上了。

“又不是沒出過門,有什麽好送的。”雖然嘴上這麽說,但杜行舟看着很是高興,嘴角微揚,眉眼彎出溫柔的弧度。

敏感的他察覺到了黎青崖這幾天在疏遠他,他不明緣由,卻因此焦躁不安,不過現在,不安平息了。

黎青崖咧牙,笑得明朗灼眼:“要送的,要不然就好多天見不到大師兄了。”

他身上還帶着隔夜的酒味兒,一聞便是滄瀾峰劍修喜歡的“朝聞道”。杜行舟伸出手,将他散亂的鬓發別到耳後:“受着傷就別喝酒。”

“是謝師兄和雲師兄非要拉我去的!”黎青崖甩鍋十分熟練,要是那兩個人被抓住肯定也會說是他慫恿的,他們這堆師兄弟打小就用這種手段應付各自的師長。

知曉那兩人也是好意,杜行舟沒有多加斥責:“這次就算了,下不為例。”

交接完事情後管事便離開了,剩下黎青崖陪着杜行舟朝山門外走去,一路上他都在偷偷打量自己的大師兄。

今天的杜行舟依舊是一身霜色廣袖長袍,墨發用同色的絲縧束在腦後,皎若玉樹。

因為他師尊一句“法修就是要飄逸如仙”的鬼話,問道峰連帶着太一仙宗的法修全都積極地散下頭發,穿上了繁複的廣袖長袍。

只是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大多數人都像鬼上身,唯有杜行舟将他們想象的氣質穿了十成十。

美貌多金修養好,家世出衆天賦高。這麽好的大師兄,怎麽就便宜了宴笙簫那個臭小子呢?

“大師兄這次去哪?”

“青州。”

“幹什麽?”

以前的黎青崖不會如此追根究底,杜行舟有些奇怪,但還是如實回道:“處理點宗門事務。”

聽到不是找小師弟,黎青崖稍微松了一口氣,略顯啰嗦地囑咐道:“大師兄,現在世道險惡,人心不古,人面獸心之人不在少數。行走在外,陌生人能不搭理就不搭理。尤其是來路不明的野孩子,千萬不可以撿回家!”

誰知道這個野孩子有沒有長又粗又長還帶倒刺的勾勾?被那個戳一下會爛屁股的。

何況野孩子這種東西最麻煩了,不能對他好,也不能對他壞,哪怕對他視而無睹也可能被記仇。輕則被惦記屁股,重則家破人亡,一無所有,身心俱殘,然後被惦記屁股。

在xx文學城的書裏黎青崖見到了各種例子。自那以後,野孩子在他心中的危險排名一躍到了第二,僅次于他的師尊。

即使知道劇情很難避免,他還在垂死掙紮,希望那個把所有人折騰得身心俱疲的混蛋小子不要來太一仙宗。

就如他擔心的一樣,杜行舟并沒有把這些話放在心上,反笑問道:“不是前不久還抱怨師尊老折騰你,想要個師弟來代替你給師尊使喚的嗎?”

黎青崖已經不記得自己這句随口的抱怨了:“我什麽時候說的?我才不想要什麽師弟,一點也不想要。”

這個師弟不但和他搶師兄,長大了還打他,還不如撿塊叉燒回來。

杜行舟微微一笑:“知道了。”

雖然大師兄嘴上答應,看他輕巧的樣子就知道他完全沒了解事情有多嚴重。黎青崖真的想拉着他的手,從上古神話題材講到未來科幻題材,好好給他科普一下野孩子的危害性。

但是天道啓示那句“要是洩露天機就把那些劇情加到他身上”的威脅讓他閉死了嘴巴。

——對不起,大師兄,那根東西師弟真的沒辦法幫你承受。

杜行舟想起了一件事:“師弟知道小師叔來太一仙宗的事嗎?”

“知道了。”

“你還沒見過小師叔吧,可以抽空去拜訪一下。小師叔這人性子比較冷清,看着很難相處,但實際上人不錯,你不用太拘謹。”

黎青崖應下:“好!”

山門口,黎青崖揮手目送杜行舟的座駕遠去,覺得自己就像個送兒子上戰場的老父親:大師兄,要保重屁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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